第57章 他从今往后，是我的儿子

天光似乎也只维持了一会儿，便变本加厉地暗了下来，云朵滚在天边，白而轻，带着些荏弱的柔软。苏映雪抱着西西在泥泞的山路上前行，不多时便出了一身的汗，卷过来的风也是潮湿的，扑在身上，湿黏而又冰凉。

        大雨过后，山谷中氲着若有若无的水汽，那尽头的暮落城便如同消失了一般，竟看不见半点痕迹。

        微风拂过，明明是轻柔的，却颠得枝头绿叶沙沙作响。寂静的山路，艰难的步伐，苏映雪望了望怀中缩成一团的西西，又想起了何晓临死前的恳求和嘱托，一时间有些茫然。

        叹了口气，接着往前走。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急促的哒哒声，在山谷中寂寥地回旋。

        苏映雪心头一凛，回头望去。

        一人一骑，飞快地向她驰来。墨发，红衣，在风中恣意翻飞，苏映雪愣了愣，这么远的距离，她其实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孔，但却似乎看见了那微勾的唇角，邪气的笑容。

        苏映雪澄净的眸子，静静地望着那马来到近前，神色与声音一样冷淡：“你怎么知道我走这条路？”

        顾残月坐在马上，双眸清亮，含笑回望着她，隐约有些得意：“有莫清风在，在你身上撒点什么东西，想来你医术再高，也辨别不了。”

        苏映雪眉宇平静，听他这么说，也没多少意外，淡淡垂眸，想着怎么将他打发了。却听顾残月道：“你怀里这孩子怎么回事？”

        想起惨死的何晓，苏映雪心头一阵悲凉，默然片刻，终是摇了摇头：“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垂首望了望西西，声音不知不觉已柔了下来：“他是个可怜的孩子。以后就随我了。”

        顾残月微微有些诧异：“随你了，是什么意思？”

        苏映雪抬眸，淡淡挑眉：“他从今往后，是我的儿子。”

        顾残月被噎了一下，眉头蹙起，明目张胆地打量着她怀中的西西。

        苏映雪摸了摸西西的小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这孩子看起来生病了。”

        苏映雪目光暗了暗，抬头与他对视：“他中了胎毒。”

        顾残月目光一顿，片刻了然地点了点头，下了马，望了眼前方泥泞的山谷，软了声音道：“你抱着孩子坐上去吧。”

        苏映雪迟疑了一下，便抱了西西上马，她身子确实困倦沉重得得厉害，这匹马，来得甚是及时。

        顾残月见她乖乖上马，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施展轻功，牵着马疾驰向前而去。

        天黑之前，他们赶到了暮落城外的一个小村子，那里有几家客栈和酒肆，想来是专供过往行人歇脚的地方。

        吃饭的时候，西西醒了过来，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泪珠翻涌，口中哭喊着：“娘，娘……娘……”他在苏映雪怀中挣扎，任苏映雪怎么哄劝都是枉然。

        顾残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复杂地在一旁看着，犹豫了半晌，还是道：“这孩子怕是再忘不掉了……不如，寻个法子让他忘记……”

        苏映雪眉头一动，眼底波澜几番纠缠，终是叹了口气：“恐怕，也只能这样了。”与其让他承受着生离的煎熬，还不如忘却……幸福，快乐，这本就是何晓对他的期望。

        手指在西西脑后轻轻一扣，他便再次昏睡了过去，清秀的小脸，被泪水洇得一片潮红。苏映雪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仔细地盖好了被褥，定定凝视片刻，方才起身回到桌边。

        顾残月偷眼瞧了瞧她的脸色，眉宇间不免染了几分担忧：“你放心，那里有莫清风在，不会有事。”

        苏映雪眼睛微微红了红，无声地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白粥，将脸埋下，泪水便簌簌地落了下来。

        顾残月只觉得心中又酸又痛，再无一丝食欲，放下筷子走到窗边。

        傍晚的那场暴雨彻底洗涤了这片天空，月华清好，星子矍铄。无垠的夜幕中，依稀可见焦岭连绵的轮廓。

        风徐徐而来，撩动他的发丝，脑中纷繁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他深吸口气，转身走向苏映雪，在她身旁蹲下，仰起头，深深地凝视着她，轻声道：“是我对你不住，你要我怎么做，只管对我说……”

        然而苏映雪却咬住了唇，将头埋得更低，背脊轻轻抖动起来。

        没有任何声音，但他知道她在哭……不要哭了，不要哭，他想说，让我做什么都行，只是不要再哭了……

        待他反应过来，他的手已覆上了她脆弱颤抖的背脊，隔着轻薄的衣料，他几乎可以感受她肌肤下深沉的悲和痛。

        然而，也只是一瞬，他的手便被扫落，苏映雪直起身子，看也不看他，扭头走到床边，面里坐下。

        顾残月的手僵在半空，目光追着她的身影，半晌，才收回来，他站起身来，却再找不到一丝靠近她的勇气和理由。

        原是自己对她不住……

        “我说了，不怨你”，苏映雪淡淡道，平静中尽是疏离：“若不是你那时和玳王殿下来救我，我早就是孤魂一缕……”她闭上眼睛，只觉疲倦不已：“你走吧。”

        乌发凌乱地散落肩头，她的背影那么纤弱，他脑中似乎还深刻地印着初次见她的情形，那个云淡风轻的女孩，冷淡却自有一脉从容静雅……顾残月愣了许久，才意识到她方才说了什么，她让自己走，即便她已没有了武功，急需要一个坚固的港湾……说着不怨，恐怕早已恨入骨髓。

        若她当日佩戴着真正的血玲珑，便定然不会受那堕胎药的侵蚀，定然就不会有之后的诸多折磨和悲苦，就不会有如今的心境变迁……血玲珑被调换，他也是在她奄奄一息之际才知晓……若他一早知道会被调换，他定然不会向她求来血玲珑去救那人……

        可是，一切都晚了……她确实有一万个理由将自己恨之入骨千刀万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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