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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夺嗣争宠


马车奔进离城的漆朱大牌门时,天已微明,晨雾湿重。邱慧天跟车夫交代了几句。车夫扬鞭直奔林汝海府门。

        是府后的角门,不是前面的大门。

        前面的大门,要大事、贵客,才能开。譬如族长率众长辈来拜灵。这可真叫开门揖盗,正主儿反要在后面悄悄儿接头。

        林代起了个大早,就在后门等着接人。

        邱嬷嬷已经给她加了一袭麦穗纹兰绒素披风,下头垫个白锦弹墨的垫子,方敢让她坐,仍然心内惴惴的,陪了片时,便催:“姑娘,瞧这雾水重得!还是回去罢?”

        “不妨事,”林代静静道,“一会儿就该到了。”

        邱嬷嬷心里嘀咕:“那个逞强恃能、负恩忘义的!还不知她肯不肯来呢?”

        正忖着,便听车轮响。便听人下车的声响。便听外门口的拦:“嗳,这可不能随便进——”

        林代起身出廊,对内门口的婆子道:“去把人接进来。”

        邱嬷嬷搀紧姑娘,看见高大的英姑,一步跨进门来。

        真是臭美呵!邱嬷嬷想:这种时候,还打扮得这么齐整,真是、真是——

        邱嬷嬷喉头作哽、眼前模糊,恍惚又回到了夫人还在的时候。她跟大嬷嬷两个,互相看不顺眼,斗嘴就没停,然而,尊敬夫人、爱护小姐、尽忠尽力,真是一样的。

        英姑向姑娘深深拜下去,双手高托起那枚华胜:“夫人遗物,英姑愧不敢领,请姑娘收回。”

        “是。”林代握住华胜、也一起握住英姑的手,“等天放晴了,我再给你打一枚。”

        “天放晴”三字,当然另有所指。

        邱嬷嬷眼泪垂下来。英姑哽了哽,忍回眼泪,斥她道:“现在什么时候?姑娘没哭,你倒诱着姑娘!”这次邱嬷嬷心甘情愿被她责骂。英姑转头向姑娘谢罪,“本该替老爷居丧。断了主仆契,没名份,孝服穿不上身,只好自己择黯色的穿来。”

        林代叫声邱嬷嬷。

        邱嬷嬷已把早备好的丧衣拿来,帮英姑换上。

        从此,英姑又成了林府的人。

        这意义,蓉波顿时明白,林氏族里的人却还不太了解。只因当年,林谢氏行事已经够低调,英姑是她手下人,更不受重视。何况被撵出去多年,林氏族里很多人索性已经忘了她。

        蓉波却绝不会忘。

        她咬着指甲,想:“你们这些老爷们,想不起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对吧?我不会给你们通风报信!——你们看不起我!我凭什么呢?我就坐在这儿,看你们斗。看你们斗残了……嗳,全斗死了才好!老爷,你去了,他们都欺负我啊……”

        这句话,她都不敢高声哭出来,怕又被族长责骂,要她举出欺负的证据,她可说不清。

        她的亏,只能闷受了,像小虫子似的咬在心里,等待有一个机会,爆发出来,让别人也糟糟心。

        灵堂的唢呐吹响,呗唱嘹亮,新一天开始了。林氏族人们陆续上门。他们安了心,今天要跟孝女好好谈谈立嗣的事,谅她也不敢回绝。

        至于她的外祖谢家……离得挺远呢!这几天绝过不来。就算过来了,又能说什么?

        毓菅爷仨、还有另外几个大房的人,彼此互望,了然于心:接下来的战斗,只看他们谁能把自己房里的候选人成功推荐给孝女林代玉!

        林汝海的灵堂气氛,比起前一天,有了很大改善,从凄厉紧张一变而为亲切、融洽、友好。

        当外头好奇的小子们向邱慧天打听里头情况时,邱慧天就是这么回答的。

        小子们嘘他:“灵堂就该哭!哭得越凄惨越好!亲切还叫什么灵堂?”

        邱慧天挠挠头,不予置评,回去睡觉。

        小子们拉他:“哎哎!太阳出来了你睡什么觉。昨晚作贼去了?”

        “是啊,嗯啊。”邱慧天打哈哈。

        小子们挤眉弄眼:“昨晚你出去了!到哪家作贼去的?”

        邱慧天不受激、也不受诈。他均匀的打起鼾来。

        小子们恨得踹他屁股,邱慧天鼾声不变。小子们围着他磨了会儿牙,到底无法,也只有散了。

        从邱慧天嘴里漏不出半点秘密,英姑这次回来又很低调,二话不说,在后院跟其他下人们一起披麻守孝,而老派下人们因为蓉波的缘故,也走得差不多了,很多人根本不认识她。

        她回来的消息,过了很久才传到某位耳目里。

        这位耳目纳了会儿闷:要不要告诉主子呢?

        想想,告诉了没有错,不告诉却是失职。还是告诉了吧!

        不料他主子林存诲忙着跟飞老爷子等人一起在姑娘面前争宠,就像**里的**,街心拉客、勾栏头上红袖招:客人,看我们房里呀!我们房里德艺双馨,包不让你后悔啊!——其他房?蠢透了?选他,你就是傻子!

        林代心底有谱,根本不会吐口答应他们什么,只是柔顺的听着,似乎很傻很天真的问一声:“真的吗?立嗣有好处?”

        几房的长辈抢着跟她说好处,互相夺了话头。

        林代再挑拨一句:“可是……人选也是很重要的吧?选得不合适,亡父在天之灵也不安,是不是?”

        “太对了!”几房长辈就争着说自己的好、踩别的候选人。

        林代装作专心听取的模样,低头养神。让他们争去!就在这么争得白热化的时候,那耳目跟猫儿似的摸来了,挤眉弄眼的把林存诲叫出来。林存诲一听:不过是个离府多年的下人!而且还没陪在姑娘的身边,光在后院跟其他低等下人们一起挤着!这也值得一提?害得他失了灵堂里说嘴的好位置?

        他恼火地问:“查了没?为什么忽然回来的?”

        耳目答道:“——听说是,虽然断了主仆契,但念在伺候半辈子,还是回来给老爷披麻戴孝,姑娘也准了。”

        “那不就结了?这么小的事儿问我干嘛!”林存诲要奔回灵堂,转念又一想,凡事稳妥为上,“——你还是再查查清楚吧!有重大消息再告诉我。记住,要重大才行!”

        耳目应声退下。后来很久都不再通报消息给林存诲。只因他自己掂量,不够重大,没必要惹主子讨厌。

        好的上司能够激励下属的积极性,坏的上司则像坏的父母一样,把活泼泼孩子压制成了一块木头,还纳闷他为什么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么机伶。

        林代在灵堂里逗了半上午的猴戏,退场享受一个teabreak——嗯,茶休。在公司里的时候,前台小姐为了享受这么个休息时光,可以甩出各种借口。林代有样学样,告诉那些人:“长辈们的主意都很好,小女实在说不出什么来。不如长辈们商量个定论,教诲给小女好不好?”

        ——神马?要个定论?!那些长辈们视线相撞击,火药味儿更足。林代乘机溜走。

        蓉波正闲立在月亮门边,瞅着小鸡刨虫子吃,瞥见姑娘来,就指着那小鸡骂:“鸡公鸡母都下了锅,就留你个孽障,看能欢蹦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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