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埋骨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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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姑娘。林代玉。或者,林代,像她曾经在竹下告诉他说的,把那个玉省去罢了!她其实没有那个玉也能活着的。
这个世道太动摇了罢?有玉也是交给人家砸碎的。不如弃了它活着,也好。
竹下森绿的影子,如今叫蝶笑花想来,恍如隔世。中原哪,真是个好地方。有水有绿影,走在一个逐渐熟悉的城池,就遇见了独一无二的姑娘。
那样好的地方,却要逼得人活不下去。
他驱使着铁蹄,去踏碎那片水花、竹影、锦城,没有任何愧疚。
只是她怎样了呢?现在在哪里呢?
任何地方,只不会是沙漠里。
根据他最后得到的消息,她是该在海边罢?
如果死在沙漠里以后,他的灵魂升不上天堂,却要像中原人一样转世。而他自己要是能选择来世的话,他希望自己能做一棵海边的树吧?
高一点,矮一点,都好,总之冠盖亭亭,每一片枝叶上都洒满阳光,像眼面前,每一层波涛上都金光粼粼。
那样开朗而灿烂的世界,在他的幻想中。
是的他愿忘记今生的一切,却那里做一棵海边的树,生于斯长于斯,见过船只像欢快的飞鱼一般扬翅扎进茫茫远方,见过海女潜入冰凉的海底采摘珍珠,见过繁殖期海鹰的粪便把那边的石岛染成一片白花花,见过大风突起,海面浪峰狂暴得像有一万群巨大的海牛在奔腾咆哮。
耳边千回百转,再听不见任何人叫他的声音,只有涛声,一叠卷过一叠。
他一头栽在地上,冰凉的沙砾让他清醒过来。
夜已深。
而他的手正自己死死抓着水壶,嘴唇也死死包住壶嘴,不让那珍贵的水流在沙漠中。
看来他的身体,都比他的脑子清醒。
只是他的唇舌太贪婪了,迫不及待想把所有的水全喝完。他命令自己停住。深呼吸一口,让自己静一下。
没有林代的声音、没有她的声音。
刚才他不是“听见”她的声音罢!而只是“感觉”到而已。
也就是幻听。
“要死的话怎么不是白天死呢?至少暖和一点。”蝶笑花在心里咕哝。
他再次举起水壶,要拭掉颊边的墨痕。
他怕自己已经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再不把自己洗刷干净。就真的太晚了。
“等我!”他又听到她急切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响起,“我叫你等我,你听到没有!”
蝶笑花惶然抬头。不可能是幻听。这太真实了。
却也不可能是真实的。这太脱离实际了。
“再说点什么罢!如果你是真的,说点我不可能自己幻想出来的事情。取信于我。真的是你的话,一定能想出办法说服我的。”他内心默默道。
却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沙漠寂寂,如一座坟墓。
蝶笑花看了水壶片刻,将壶嘴盖回去,以手掘沙地。
沙子散热比空气慢得多。就算表面上的沙子凉了,下层的沙子还带有温暖。他掘了一个坑,用还暖和的沙子把自己埋起来,生存机率会比暴露在夜风中大些。
这真是一个很累的活。如果能活下去的话,就值得。
或者,如果活不下去的话。至少他算是有了埋骨之所。
他在沙坑中默默忍着、慢慢熬着,沉浸在半梦半昏迷之中。一个灰衣骑士逼尽骆驼能有的最快速度,向他这个方向赶过来,近了,又远些。完全看不到他在哪里,只好盲目转圈。
蝶笑花在这个沙漠上,实在是太小的一个小点。
那骆驼之后,却还有不少骆驼跟着。驼铃声声,这是个驼队。每个骆驼上都有一个骑士。
蝶笑花睁开眼睛,但却已经无力爬出沙坑。要喊叫。也早叫不出声音。
他全身力气凝聚在手指上,一点一点,把衣带抽出来,再一点一点。举到沙上,试了试风,松开手。衣带就被风卷走了。
吹向驼队的方向。
他们终于发现了他。又是那个灰衣骑士,一骑当先,到了他近旁,用接近跌的姿势从骆驼背上下来。猫腰小跑两步到他身边,举手抱住他的脸,似哭似笑:“你挺住。”
“你才来啊……”蝶笑花模糊的埋怨声,并没有真正逸出嘴唇。他安心的昏迷了过去。
她来了,他知道他可以放心的睡一觉,而把一切都交给她了。
如果她都不能救他,那么他知道,九天十地,也没有任何别的人能救他了。
京城喜气洋洋:失联许久的谢云剑,又重新出现了!
他重新控制住了西北部的局势。皇家可以倚仗那一边了!
崔珩跟皇族们商量着:要不,到那边去“狩猎”吧?
皇帝没有逃难一说,也没有被劫持的说法。不管是自己逃出去、还是被人劫出去的,统一叫作“狩猎”。
崔珩现在的的情形,其实还没有真到要“出猎”的地步。大陵安泰了许久,就算要灭国,也不是三五载的事情。只不过锦城离京城太近。蝶笑花先前又刻意切断京畿诸城跟京城的联系,制造恐慌气氛。在蝶笑花失手之后,西戎的军队仍然继承了他的作战思路。京城皇族们都害着怕、担着心。这种时候,崔珩想,也许皇帝不适合“出猎”,不然大陵的脸面也够受伤的了。
于是二皇子的心愿就要达成了:崔珩盘算着让他继位当皇帝算了。
不是当皇储而已哦。是一步登天直接当皇帝哦!
崔珩是这么盘算的:让二皇子当皇帝,镇守京都。崔珩作为太上皇,到其他地方度度假。这么一来,大家的脸面岂不都保全了吗?
想得挺美,操作起来其实也不难,就是在让二皇子登基之前,还要做些例行的检查工作,看他是不是真的适合皇帝这个位置。
皇后是力保二皇子的。毕竟她自己没生儿子,二皇子就等于是她的儿子了。何况就算她本来对二皇子的身世有一些疑虑,现在也早就烟消云散了——二皇子是流美人所出,而流美人跟谢小横曾经有关系。流美人死时,皇后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遗物秘密的送出宫去。但她查了,没有任何痕迹。谢府她安插过秘探,秘探用了那么多年,还不是什么也没找着,最多怀疑谢六小姐的死、还有树木掘倒又重新栽上,是不是有点猫腻?但查下来,也不过是她们自己家里互杀,跟宫里秘密全然无关的。皇后就放了心,把二皇子真当自己亲生儿子栽培了。
崔珩也早对二皇子放了心,但对谢小横还是不放心。他到东效亲自拜访了谢小横。
谢小横装作完全不知道他的来意,给他倒茶、看果,跟他寒喧,还问道,听说东滨风景不错,皇帝要不要去看看?
不不!崔珩要走,也是往内陆走,绝不会去海滨。
在皇帝的心目中,往内陆去,只是暂避,要到海边去,那真是穷途末路、天涯海角了。他怎么可能去呢?不如谢小横去那边散散心、修修行,还合适些。
谢小横便道歉靠罪,岔开话题,说这里有蜜蜂,怕惊着皇帝。
崔珩倒不至于这么柔弱。他很开明的道:有鲜花在,总归有蜜蜂的。他又不会去主动惊着蜜蜂,蜜蜂又怎么会主动惊扰圣驾呢?
“是啊!”谢小横感慨,“招惹蜜蜂,这是鲜花的错。花只要开,难免有蜂的。而万物如果敢惊扰圣驾,那就是万物的错啊!”
说到这里,他告罪,到后头更衣。
他去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回来。等崔珩放现时,明珠红着眼睛来报信了:
谢小横再也回不来了。
一方素幔,盖住了谢小横的脸。他自尽了。
他猜到崔珩的心思:只要谢小横还活着,二皇子登基,难免有不安全的因素存在。
哪怕谢小横不是二皇子的生父,崔珩也明明知道这点。谢小横仍然只有死掉才是最干脆的。
崔珩存着这个心思,但不好意思说出口来,最多想流放谢小横到边远地区去。没想到谢小横真死得这么干净!他嗟吁了很久,非常丰厚的赐予谢小横死后哀荣,追封太傅,并赐千百金银玉帛给谢家,连谢云舟也追加了一等凤诰。
如今谢云舟也算是大陵最风光的命妇了,就像七王爷是最风光的王爷一样。
二皇子的登基加冕礼,风风光光的举行。
根据后人的记叙,典礼大致是如此的——
尽管那时皇帝力推简朴的风气,而且又逢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时候,典礼上礼服仪仗仍然非常繁琐而华丽。
考虑到大部分道具其实是以前留下来的,有的甚至是前朝的零件加以修缀,这些道具也并没有费太多的钱。百姓们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冒犯。如果中原的百姓还有可能受到任何冒犯的话。
总之被选中当代理皇帝的皇子,从东宫出发,前往典礼现场。而皇帝和皇后比他早,在那里等他。
这位皇子是第二位,出生卑鄙,但有幸早早丧母,由皇后亲自抚养。据说,皇后视他如亲儿,这是诸皇子们艳羡不已的待遇。在很后来的某个年代,有某位皇子,据说就因为这个原因杀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以便能与皇后更亲近。可惜这只存在于野史中,正史并没有给予任何佐证,哪怕是皇宫内存的秘史,也都被付之一炬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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