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状态：谎言

在很小的时候，远在乡下的爷爷曾在日落时分，告诫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

        “杰，太阳落山后要早点回家哦。”

        拿着网兜满山遍野寻找独角仙的夏油杰，脚踩人字拖，穿着藏褐色短裤，不以为意。

        毕竟现在可是难得的暑假时间。

        都快将自己玩成野孩子的夏油杰满身心都是即将收获的独角仙。

        这一次一定要找到最大最好的那只！

        “要是太晚回家，会被美女蛇吃掉的。”老人平静又笃定地说出了惹人发笑的话。

        不似对人类幼崽的捉弄，而是平静地诉说一个真理。

        夏油杰扮了个鬼脸，“那我就把美女蛇一起抓回来让爷爷帮我养！”

        从小到大就将自己圈束在好学生模具中的夏油杰，是个怪孩子。

        在更小的时候，还没学会带上面具伪装成一个乖小孩的夏油杰的眼里，世界是丑陋而危险的。

        看似和蔼的阿姨身后可能趴着一只头大如斗，身小如瓶斗怪物亲昵地吮吸着女人后脑勺。

        风度翩翩的绅士对妻子的怨恨凝结而成的碗大的蚊子伸着长长的吸吮口器肆意飞舞在男人身边……

        年幼的小怪物看不懂父母眼里的担忧，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草木皆兵。

        在发现美的年纪，夏油杰先看到的是人世险恶。

        远在乡下的爷爷为此特意来到了和他格格不入的城市。

        “什么嘛，杰不是超厉害的吗。”老人哈哈大笑，“这可是双被山神祝福的眼睛，是相当了不起的才能！”

        一辈子都在和土地打交道的老人，敬畏着自然，敬畏着神明。

        他带着夏油杰回到了乡下老家。

        每一个老人，都是一本丰富而厚重的百科全书。

        这是时间苛责而又慷慨的恩赐。

        年长也就意味着权威。

        年长者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后辈奉为真理。

        夏油杰在意识到自己是个怪小孩之前，被一双苍老布满皱纹的手稳稳托住了。

        老人告诉夏油夫妇，这是一种宝贵的才能。

        肉眼可见的，父母双亲的紧张就此舒缓。

        老人告诉了夏油杰许多流传于乡野的怪谈。

        在老人眼中，光怪陆离的事情无时无刻都在发生。

        令夏油夫妇担忧不已的异常，到了老人眼中，还不如春耕后的一场春雨来的重要。

        所以六岁的夏油杰并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

        他不是小怪物。

        神明注视着世人，所以降下神罚。

        而被神明赐福的孩子，是这场无声的惩罚的见证者。

        “这是相当了不起的才能。”老人称赞着，“即使现在会给你带来困扰，但时间会证明一切。”

        老人说得如此笃定。

        “大都数人看不见，并不意味着不存在。”清醒理智的判定，不断壮大自己就好。

        十二岁那年，为了完成学业，回到父母身边的夏油杰眼里的世界依旧光怪陆离，也依旧没有找寻到爷爷口中的美女蛇。

        他先等来了老人去世的讣告。

        家里的餐桌上还摆放着一坛老人亲手腌制的酸萝卜，院子里的三角梅是老人从乡下的地里挖出托人带上来的，就连挂在门前的木偶雕饰，也是老人趁着农闲时分，拿着刻刀消磨时光的产物。

        夏油杰已经习惯每年秋天收到一大堆来自乡下老家的农产品了。

        因为实在太多，夏油太太不得不挑选一些拜托夏油杰将这些蔬菜送给邻居。

        托了这些蔬菜的福，夏油家在整个商业街的评价都相当不错。

        父亲匆忙地请了事假，开着车带着一家三口奔赴乡下。

        站在爷爷的灵堂前，听着来往的亲戚邻居浅薄寡淡的安慰人的话，夏油杰莫名地平静下来了。。

        他仿佛和充满悲切哭声的灵堂割裂了一样。

        彼时已经被咒术高专找上门的少年，终于从爷爷为他编制出的那个光怪而平静的乡下中清醒。

        啊，果然，美女蛇什么的，只是老人用来哄骗小孩儿的玩笑。

        亏他在那个夏天想了许多抓捕制服美女蛇的方案。

        在木棺下土时，夏油杰平静地在心里和老人告别，再次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那个夏天并未出现的美女蛇。

        六岁的夏油杰会漫山遍野地搜寻美女蛇的踪影，兴致勃勃地要养一条与众不同的宠物。

        十二岁的夏油杰站在灵堂前冷静而平淡地宣布美女蛇并不存在。

        然后，十八岁的夏油杰……

        在一个平静的夜晚，遇见了美女蛇。

        “要是太晚回家，会被美女蛇吃掉的。”

        十分不合时宜的，夏油杰想起了老人的话。

        这一度被夏油杰奉为事实真理的谎言，在老人离开后的第六个年头，被证实了。

        并非课本上人面蛇身，夏油杰遇见的美女蛇，更应该称呼为蟒。

        似是玉石雕刻而成的鳞片在冰冷发白炽光灯管下散发出五彩斑斓的黑。

        明明是冷血生物，鳞片也好，蛇信也罢，都是为了补食而存在。

        美丽的东西往往拥有剧毒。

        但是夏油杰遇见的这条美女蛇，早已被人驯化。

        就连锋利的獠牙都成了牠撒娇的工具。

        本能促使这条巨蟒一层一层地将牠命定的猎物盘踞绞杀，但是千年的驯化，又让这条冷血生物变得妩媚而柔顺。

        近乎讪媚一样，吐露蛇信，将锋利的獠牙毫无顾忌的展露在人类面前。

        鬼使神差的，夏油杰伸出了手，一下又一下的抚在了冰冷的獠牙上。

        被人类少年炙热的体温熏染，这只早已被驯化的美女蛇贪恋着人类的体温。

        无机质的鳞片本该一片冰冷，却带上了些许温度，染上了少年的气息，如同自然界中的雄兽打下气味一样。

        这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

        和老人口中阴狠狡诈吃人的野兽不同，这条美女蛇过于美丽，也过于的妩媚天真。

        牠一味的违背自己的天性，顺从的讨好着少年，渴求着更多炙热的体温。

        哪怕少年将手指抵在了牠的口腔中，这只漂亮危险的冷血生物也只是挥挥蛇尾，然后努力忍耐，甚至担心太过用力不小心将怀里人类绞杀，牠还悄悄松了松蛇身。

        这样一条美丽而不自知的生物，就该被年轻而富有生机的捕蛇手带回家中，养在庭院里。

        夏油杰突然想起了六岁那年暑假，他在乡下老家写写画画了半个本子的美女蛇抓捕计划。

        虽然他已经忘记自己写了什么，但是……

        就像被蛊惑的溺水者一般，夏油杰饮鸩止渴地抓住了吃人的白蟒，然后一人一蛇共同跌落湖底。

        世界变成了一片纯白。

        如同画布般的白色中唯一的颜色是白蟒鳞片折射出的光芒。

        缺氧带来的窒息感，痛苦到极致后，大脑开始自欺欺人的分泌多巴胺。

        于是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起来。

        缠绕在夏油杰身上的甜蜜负担也变得轻盈，夏油杰感觉自己不断上升，直到破水而出的那一刻，美女蛇张开了嘴，于是夏油杰耳畔想起了熟悉的声音——

        【杰，需要我帮忙吗？】

        在咒术高专的学生宿舍里，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的准特级咒术师夏油杰醒了。

        “艹。”□□着上半身，夏油杰发出一声咒骂，然后妥协一般，佝偻着身子掩饰着下边的异样，走进浴室打理自己。

        为了不被住在隔壁的同班发现，如同一只做贼心虚的野狐狸，夏油杰下意识地将浴室的水流声放小。

        唯独这事，他不想任何人知道。

        这算什么啊……

        逊到连没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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