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四章 条件

甄平是独自一人走白沙湖大坝的。

        她穿着平日里常穿的那套订制西服，踩着一双平底鞋。西服出自意大利名家之手，是特地飞去意大利在那家只看心情定制衣服的西服店里订制的。平底鞋的款式看去有些老土，但只有识货的人才认得出这是香奈儿在世纪九十年代出的经典款高鞋，只是如今迎合女权主义改成了平底。忠心耿耿的司机想护送她来，她却摇着头拒绝了，踩着积水，迎着细雨与夜风，一步一步地踩着台阶走了去。

        走到大坝，她还特意停了一会儿。大坝很高，一侧是波涛滚滚的白沙湖，另一侧则是她生活大半辈子的西湖城，她想趁着这个机会，多看一眼这个自己奋斗了几十年的城市。远处高架路的路灯仿佛一条桔色的丝带，让这个有些伤感的雨夜多了一份妖娆。她突然想起，那条高架她的公司也参与了建设，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标段应该是最接近白沙湖开发区的这一段高架。高架旁的新建楼盘刚刚交房，建筑立面的灯带勾勒着属于这个城市的独特风韵，这是她的公司去年刚刚开发的项目，去年是整个西湖市的楼盘销售冠军。她突然觉得，似乎为了报复一个男人而走到这一步，有些得不偿失——在这个过程，她失去了活泼可爱的儿子，失去了家庭，甚至迷失了自我。

        百米外的坝顶小屋，灯光柔和，没有门，隔得太远，她看不见儿子，也没看到那个胆子大到令她心悸的公安局副局长。早在这个年轻副局长刚刚空降到西湖时，她有所耳闻，为了这个人组织还特意给她发了一封加密电邮，破译后的大体意思是要她小心这位年轻的公安局副局长，此人已经被组织列为一级警戒目标。要知道，在组织内部的序列，像欧盟国家的国防部长才能列入一级目标序列，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公安局长居然会被组织如此看重，这倒也令她一时间非常费解。进至今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李云道会列入其了：这家伙简直太难缠了，而且死死抓着自己的软肋不放，这令她大为恼火——如果不是这家伙从捣乱，自己哪会这么快暴露？没有这家伙，算暴露了，自己和儿子应该早踏了飞往美国的航班了。

        她轻轻理了理衣襟，一步一步地向那处小屋靠近。终于，她看到了尸体，刚刚派来的手下说牺牲了一人，应该是这个倒霉的家伙吧。她也不心疼，组织里有太多这样的角色，时时刻刻准备为了组织牺牲自己，这样的人死了，似乎还不足以能赚到她的眼泪。那人这么趴在被炸得变形的铁门，面目全非，看样子的确是被一枪爆头的，她开始对李云道的枪法有了新的认识。枪这种东西，她也不是没有玩过，但玩枪是要天赋的，这玩意儿杀伤力大，但后座力也大，根本不像电影里写的，谁捡把枪都能砰砰开几枪，隔了老远还能枪枪命，现实生活里，没玩过枪的人算隔了十米也不定能射对方的要害部位。李云道只开了一枪便能将自己派去的杀手暴头，枪法之准可窥一斑。

        终于她踏进了那间空无一物的小屋，儿子双腿枪，斜靠在角落里，模样狼狈，她没去多管，只要还活着问题不大，目光最终还是落在将枪口对着儿子太阳穴的年轻警察的身。警#服她见很多人穿过，那个折磨了自己半辈子的男人也穿警#服，却不知为何，这个年轻人的身却有股子与张士英完全不同的英气。他微笑着，手里拿着枪，枪口对着张凯钟的太阳穴：“甄总，欢迎！别介意我这个动作，我这个人安全感较少，这样能让我觉得安全些。”

        甄平打量着李云道，李云道也打量着她，眼前的甄平资料里的看去要苍老，明明五十岁的人，却满脸皱纹，长得也很普通，国字脸，看去很威严，应该是当惯了地产公司的一把手熏陶出来的咄咄逼人。

        “李局长，这是你的诚意？”甄平似笑非笑地看着李云道，摊开双手，“我一没有带武器，二没有带援兵。刚刚的人，我已经让他们都撤下大坝了，接到凯钟后，我会带着他们马离开。”

        李云道却笑道：“甄总，诚意不是看表面，而是看心，可惜我没有法给您掏心掏肺，否则你一定能看到我的一片赤诚！”

        甄平笑了起来，她突然觉得这个年轻的副局长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至少他的同龄人，没有这么厚脸皮的，更没有爬到这么高的位置，还这么厚脸皮的。

        “李局长，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吧，你的级应该还在等着你的好消息。你把凯钟放了，只要离开国国境，我立刻把预留的拆弹后门告诉你。”

        李云道笑道：“甄总，刚刚我说了，我这个人较没有安全感。你说你走都走了，万一我啥也没捞着，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你带着儿子在国外吃香的喝辣的，我还得收拾一堆烂摊子，指不定还要被连降三级。甄总，咱们还是爽快点吧，你把后门告诉我，我把你儿子放了，然后我们一拍两散。刚刚我也跟张公子商量过了，你们可以把我拷在窗台，等指挥心发现时，估计你们早已经离开国国境了。当然，还有一种选择，风险较大，你可以让人强攻，但你儿子的安全我没法子保证了。”

        甄平苦笑：“我说了，我的人已经退下大坝了。李云道，我现在只想早点带凯钟离开这里，其余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当初安放炸药的违背了我的初心，所以才会让手下人在施工留下了拆弹的后门。说句心里话，我现在很后悔，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张士英，我也不会那条贼船。西湖是我生我养我的城市，我喜欢这座城市，喜欢这儿的很多人，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引爆炸药的，毕竟，我不敢也不想背负千年的骂名。或者，换种方式，凯钟受伤了，我让人把凯钟先接走，你看他受了伤，也不适合留在这儿，我自己留在这里做你的人质。等凯钟一走，我把后门告诉你。”

        李云道想了想，点头道：“这个方法也不是不可行。”李云道将张凯钟移到门外，甄平让候在大坝下的司机将张凯钟接走，大坝顶的小屋里顿时陷入了静谧。

        甄平主动开口，她似乎对李云道这个人很好：“听说你杀过很多人？”甄平听到过很多关于李云道的传闻，据说这位年纪轻轻的副局长抓过悍匪，斗过毒贩，还干过卧底，听说曾经在香港警队交流过，但最让甄平感兴趣的是关于李云道杀过很多人的传闻，有个小圈子里曾经道听途说地传李云道杀人如麻，三句话不合便会拔枪，说得惟妙惟肖，尤其是将李云道在京城踩蒋青天抢媳妇儿的段子更是添油加醋地描述得天花乱坠，差没动用大型军械轰着玩了。对于那些传闻，甄平是不太相信的，但她这大半辈子阅人无数，一眼看得出李云道的与众不同，尤其是那对桃花眸子，初一看似乎很平和，但这类人的爆发力是隐藏的，不动则已，动则势如雷霆。

        “你问的问题，刚刚你儿子也问过。”李云道笑了笑，他突然好起来，“外面的传闻里，我是不是一个不讲人情、动不动喊打喊杀的粗汉子形象？”

        甄平摇头：“恰恰相反，反面盛传你是一个攻于心计、凶残毒辣的人。”

        “攻于心计？凶残毒辣？”李云道失笑，“也不完全错，但稍稍片面了些，前面应该加个条件。”

        “什么条件？”

        李云道似笑非笑地看着甄平：“记得太祖爷说过吗，我们对待自己的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其实刚刚我也跟你儿子说过，害怕我的，绝大多数都是犯罪份子，心里没有鬼的人，半夜敲门心不惊嘛！”

        “好一个半夜敲门心不惊，李局长果然好气魄。”甄平言不由衷地赞完一句，小屋又陷入了静谧。

        湖风轻啸，如哀怨妇人。

        “拆弹后门在每一根承重柱的左前方，那儿有一块浇筑了水泥的铁板，打开铁板，下面有个通道，可以直接通到柱子下方，剩下的看你们的拆弹专家们专业不专业了。”

        李云道没有任何犹豫，打起电话立刻打给指挥心。

        挂了电话，却发现眼前的甄平仍没有离开。

        “你为什么不走？”李云道问道。

        “知道你枪法好，我较怕死。”甄平似乎在开玩笑。

        “你可以走了。”李云道一脸平静道。

        “真的？”甄平似乎很诧异，她已经做好了跟李云道同归于尽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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