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寄衣国

不知为何，刘赤亭瞧着这个年轻太守，就觉得顺眼。或许是扶风郡与扶舟县都有个扶字吧。

        刘赤亭转过头对着大花猫说道：“好了，陪着老婆婆走完这最后几天吧，此间之事你不用再管，老婆婆的心愿我帮她了。”

        大花猫点点头，扭头往屋内去，小花猫左看右看，似乎极难在刘赤亭与母亲之间做决定，只不过后来还是进了屋子。

        生灵生灵，众生有灵。

        或许小花猫也察觉到了，她的母亲也会在不久之后离自己而去。

        刘赤亭指了指昏睡地上的中年道士，“这人？”

        耿季羽连连摆手，轻声道：“我张榜寻人，他揭了榜而已。问都不问就打算杀人的家伙，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刘老弟愿意怎么着就怎怎么着吧。”

        结果刘赤亭走过去又是一脚，这道人原本还是装昏睡，这下子是真的昏过去了。

        看得耿季羽直嘬牙花子，心说这老弟年纪看着不大，下手可真不轻。

        刘赤亭开口道：“让他睡一会儿，咱俩聊聊，完事儿我跟他也要聊聊。”

        说了那失踪裁缝都在青萝山，耿季羽便召来一队兵卒前往救人。

        夜半三更，街上冷清至极，刘赤亭与耿季羽，两人并肩夜行。

        刘赤亭有些好奇，没忍住问道：“太守大人今年？”

        耿季羽大方一笑，轻声道：“今年二十三，承荫祖上罢了，祖父官至长水校尉，家父也做过京兆虎牙都尉。”

        刘赤亭翻了个白眼，刚刚想说原来是个官二代，结果耿季羽说接着说的话，便让刘赤亭说不出来了。

        “元初二年，家父战死在了丁奚城，然后朝廷便招了我耿氏兄弟做了郎官，也不知怎的，今年忽的放我来做桃春太守了。”

        刘赤亭沉默片刻，开口道：“所以，太守不惊扰老婆婆，是因为老婆婆的儿子与太守的父亲，都是战零羌而死？”

        耿季羽点了点头。

        刘赤亭便轻声道：“家父是乐平郡骑军斥候，据说是战死在与氐羌大战中。”

        据说？耿季羽有些不大明白这两个字，只不过见刘赤亭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便也没追问。

        两人对视一眼，耿季羽轻声开口：“刘老弟是神仙，耿某自知高攀不起，只不过还是说一句，若是刘老弟不嫌弃，称我一声兄长便可，太守什么的也忒生分了。”

        刘赤亭便笑着叫了一句季羽兄。

        两人聊的甚是投机，不知不觉就已经天光大亮。

        耿季羽笑着开口：“不如一起吃个早饭？咱们桃春郡的油茶麻花还没有吃过吧？”

        刘赤亭点点头，轻声道：“带上那道士一起，对了，季羽兄得找二三十人去老婆婆那边儿定做衣裳，那大花猫用自个儿的命吊着老婆婆一口气，就是为了完成老婆婆的心愿。”

        一只修炼百年的猫妖，为了个垂垂老矣的老妇人，不惜耗光修为，只为能让老婆婆晚些走，了结心愿。

        耿季羽叹气道：“一只猫妖都能这么有情，唉！只是我桃春郡怎么净出这等诡事儿？”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裁缝铺，老婆婆也早就开门了。

        刘赤亭又踹了一脚那道士，“再装死，极可能真的死。”

        道士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后讪笑道：“今日天色真好。”

        耿季羽撇撇嘴，“仙师不做身衣裳？”

        道士看了看刘赤亭，那一双看似寻常的眸子，他是越看越心惊。

        他娘的！什么情况？明明只是个灵台境界，低我两个境界，我挨不住他一巴掌？这他娘的什么世道？

        “做，当然做，小道这一身衣裳也脏了，穿不得了。”

        进门后，刘赤亭笑着喊道：“老婆婆，给你拉了两单生意，疙瘩汤可得管够啊！”

        老婆婆抱着小花猫走出，小花猫一个飞蹿就跳到了刘赤亭肩头。

        “管够管够，必须得管够啊！”

        只一会儿，来做衣裳的人就不下三十人了。

        刘赤亭与耿季羽，加上这个打了才相识的楼玄道长，各自要了一碗油茶麻花儿。

        刘赤亭见耿季羽忍了好半天了，喂了小花猫一口麻花儿，开口道：“闲着也是闲着，虽然与季羽兄初见，但一见如故，所以啊，有什么事直说便好。”

        耿季羽有些难为情，挠头道：“桃春郡治下有个侯国，这些天也闹妖精，那位侯爷寻了我好几次了，可我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刘赤亭开口道：“是那寄衣国？”

        耿季羽点点头，又无奈叹气，“只要这位侯爷没了，那寄衣国就是寄衣县了，再不往下世袭罔替。要说这寄衣国的事儿，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城中富户老是莫名其妙丢东西，等找到时就在穷苦人家手里。咱们那位侯爷睡觉前抱着个玉如意，结果一觉醒来，玉如意到了一个杀猪匠手里。老侯爷也不晓得咋回事，杀猪匠更不晓得咋回事。前几天又传信，说玉如意又不见了。”

        刘赤亭笑了笑，点头道：“这倒是有趣，反正我要往太华山去，到时候拐个弯儿去一趟寄衣国，然后登南山，从南边儿进司隶州就是了。”

        一旁的那位楼玄道长只管埋头吃东西，大气儿都不敢出，都不如趴在刘赤亭肩头的小花猫，人家起码时不时还蹭刘赤亭两下呢。

        一郡太守就没有个不事务繁忙的，与刘赤亭聊了几句，耿季羽便回了太守府。光是这失踪案，虽说是已经破案，可得想法子张榜解释清楚，还不能说是猫妖作祟。

        这小花猫是赖上刘赤亭了，懒洋洋趴在刘赤亭肩膀上，睡的那叫一个香。

        原因嘛，大概就是刘赤亭吃了三年时间的鱼，受先生龙气浸染的鱼。再加上，刘赤亭本就是受黄龙传道，周先生此前就说过，哪怕是四海龙王，见着他刘赤亭都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公子。

        刘赤亭身上有小花猫喜欢的，小花猫自然赖着刘赤亭。

        一旁的楼玄道人硬着头皮开口：“这花猫已然开了灵智？怎么我看着它还不像是引气成功的妖修。”

        刘赤亭没答，转而问道：“前辈，好歹是个凝神境界了，再如何想着降妖除魔，也得分个前因后果、是非善恶不是？”

        楼玄赶忙低头，苦笑道：“长记性了，以后绝不会了。”

        刘赤亭轻声道：“白挨一通打，前辈心里自然不舒坦。可人身上的杀意，那是藏不住的，若是前辈昨夜没有露出那杀意，自然不会挨打。三百里外有个老妖湖，里头盘踞一头大蟒，已经结成了假丹，若是肯勤勉修行，至多十年就能真正跻身金丹境界。只不过它不学好，吸入精魄，湖底白骨更是数不胜数，结果被我打了百余拳，死了。”

        楼玄只觉得后背发凉，连忙拱手，“再也不敢了。”

        刘赤亭转过头，笑呵呵说道：“反正我是记住你了，希望以后江湖不见。不过这天下说大也大说也小，若是你嘴上后悔，日后行事依旧如此，那你就千万盼着日后再也听不见刘赤亭这三个字。”

        楼玄再次抱拳，苦笑道：“吃一堑长一智，我这都成了刺猬了，又怎么敢。”

        不多久便走回了裁缝铺，刘赤亭转头看了看楼玄，“前辈是在等我请你吃饭？”

        楼玄连连摆手，拔腿就跑。只不过心里还是打鼓，心说会不会跑一半儿了，却给人从后背一拳来个透心凉？

        刘赤亭当然不会理他，只是抱起小花猫，笑着说道：“小东西，你长大了可千万不能学坏啊！”

        小花猫双眼懵懂，舔了舔刘赤亭手指，接着便耷拉下眼皮，躺在了刘赤亭怀中，好似这小花猫之温柔乡，便在少年人之怀中。

        缓缓走进裁缝铺，大花猫蹲在老妇人一旁的桌上，老妇人坐在窗边裁剪衣裳。

        老妇人扭过头笑了笑，轻声道：“看来这小家伙是真的喜欢你呀！”

        说着便转身取出来一件长衫，当然是里外都有的一套，还有一双黑色布鞋。

        “长褂做的长了些，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怕是穿不到一年个头儿就又长高了。”

        长衫是灰色的，老婆婆没忘记刘赤亭说的，要素些的。

        刘赤亭笑了笑，轻声道：“老婆婆，凑够数儿了没有？”

        老妇人一脸欢喜，笑着说道：“够了够了，多了我都做不过来了，就这都得忙活一个月呢。”

        刘赤亭点点头，又开口道：“我挺喜欢这小花猫的，能不能让我带走，我不爱吃肉，有肉肯定是她先吃的。”

        老妇人微微一怔，伸手摸了摸大花猫，“大花，咱俩岁数都大了啊。”

        大花猫喵了一声，老妇人便又露出笑脸。

        “带走吧，我这老骨头不知道能挺多久，有个人照顾小花也是好的。”

        这天夜里，小花猫没钻到刘赤亭被窝儿，而是与大花猫一起陪着老婆婆睡了。不过第二天早上小花猫便已经在刘赤亭枕边。

        天色尚未放亮，刘赤亭孤身出来裁缝铺，怀里抱着个酣睡中的小花猫。

        走到城东，本以为需要等一会，等到城门打开。结果耿季羽早就蹲在城门口，一看就是在等刘赤亭。

        这位太守大人微微一笑，甩过来一个酒囊，“猜到了你会不辞而别。”

        刘赤亭接过酒囊，摇头道：“白瞎了，我不会喝酒。老婆婆身后事就交给你了，我给了那猫妖一道符箓，若是她有足够造化，可以转去修鬼道，到时你帮忙建一座淫祠，多少也能稳固一方山水。”

        耿季羽点点头，“放心吧，老婆婆的事情交给我。”

        顿了顿，这位年轻太守又开口道：“我觉得我们还能再见。”

        穿着一身灰色长衫，背负木剑的少年人迈步往城外走去。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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