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烟火

她之前，和卫裴屿在木椅上睡着了；后来在他家，一觉睡到天亮；然后今天，一直睡了十个小时。

        变量是环境，不变量是

        卫裴屿目视前方，暖黄光影寸寸滑过他的侧脸，轮廓时现时隐。洛宁歌深深地看他一眼，扭过头。

        这个想法太荒诞了，荒诞到洛宁歌根本不敢信。

        但目前来看，似乎只能有这种猜测。不然，是自己实在太累了吗。

        她把手揣进羽绒服口袋里，食指轻轻摩挲着破碎的手机边缘。屏幕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她妈妈可能已经发疯了。

        洛宁歌转头看向窗外，凌晨的街道很冷清，家家店铺紧闭，仅留一盏盏路灯孤独又执着地亮着。

        车厢内缓缓流动着慵懒轻快的民谣，淡淡香气在窄小的空间沉浮。

        红灯，卫裴屿轻踩刹车，侧过脸看洛宁歌。

        绿灯，车轮慢慢滚动。

        两个人似乎都想说点什么，又没有一个人开口。

        洛宁歌望着扑面而来的清冷月色，逐渐出了神。她是有过坐夜车的经历，不过都不大愉快。

        印象深刻的一次是初二那年除夕，妈妈下了班匆匆催她下楼，她要开车回外公外婆家。

        洛宁歌冷着脸提起很多妈妈准备的年货，小车后备箱很窄，放了一个行李箱就再放不下其他。于是一堆东西和洛宁歌一起安置在后排，副驾驶放着乱七八糟的婴儿用品。

        她从来是不了解妈妈的。

        比如外公外婆的偏爱明晃晃给了最小的儿子，妈妈却拼了命地对外公外婆好，你说是孝顺，她又常常在洛宁歌面前说外公外婆的坏话，说不孝顺，那也不至于对她们好到事无巨细的程度。

        就像那年，妈妈终于买下第一台车，早早备好年货，新年礼物，即使除夕那天也要上班，下班了仍是马不停蹄赶回去。

        她和妈妈几乎不闲聊，同在屋檐下，都可以一周不说几句话。

        矛盾是怎么点燃的呢，和洛宁歌倒是无关，是堵车。

        漫漫长夜，一辆辆车如蜗牛排队往前，妈妈越来越气，洛宁歌知道，她就要开口了。

        苍凉弯月挂在高速路旁的山峦上，冷眼瞧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你那什么破表情。”

        洛宁歌掀起眼皮看后视镜，妈妈开始化作张牙舞爪的魔鬼，伸出触角尽情冲着洛宁歌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小小的车厢里充斥着怒气。

        “你不会生气吗？啊？！”妈妈大吼。

        洛宁歌看向前方，终于，不堵车了。

        她想，妈妈，我不是不会生气。我只是，真的好讨厌你啊。

        很长一段时间，她对“妈妈”这个词的认知，都是掺杂着厌恶的。每次听到《世上只有妈妈好》，她会禁不住一抖。

        她以为，别人的妈妈也是这样的。

        后来在课本里、文学里、在其他同学的交谈里，“妈妈”才终于在她心里拉回了一些形象。

        暖气徐徐拥抱着洛宁歌，清朗的一声“洛宁歌——”把她从回忆里拽回来。

        “抬头。”

        她懵懵地遵循卫裴屿的话，前窗上，一朵绚烂的烟火在深夜绽放开来，仿佛点亮了大半片天。

        接着，一朵又一朵相继炸开，仿佛要在无星的冬夜跳一场热烈的舞。洛宁歌瞳仁中映着闪亮的光辉，车还在往前移动着，离烟火越来越近，像是伸手可触。

        “应该在归海附近，想去么？”卫裴屿问她。

        “你不困吗？”洛宁歌侧了侧脸看卫裴屿。他在那个单人沙发上应该也没睡好吧。

        卫裴屿眉头一挑：“你困？”

        她睡了十个小时，怎么可能困啊。

        洛宁歌摇摇头。

        “那陪我去。”不容置噱的语气。

        洛宁歌觉得有些搞笑，说话间带了笑意：“又没说不去。”

        卫裴屿很多时候真的，挺像小孩的。

        可能是心情好，车速也比刚才快了不少，不久后车停在离海滩最近的路边。

        卫裴屿：“下车。”

        烟花还在朵朵绽放，刚打开车门，冷气灌入，“砰砰”声纷至沓来。

        洛宁歌把拉链拉到最高，微微低头，卫裴屿走到她身边，轻笑：“那么冷？”

        卫裴屿一身灰色大衣，里面就一件白毛衣，大剌剌地迈着步子。

        “还好。”洛宁歌扭头。

        洛宁歌问他：“我们又没有烟花，去做什么。”

        卫裴屿不甚在意，散漫道：“一会儿就有了。”

        他们步伐不紧不慢，踏上海滩的片刻，两个明黄色身影闯入视线。

        应该是一对情侣，穿着一模一样的羽绒服，周围绕着烟花箱，在打闹的样子。

        女孩子还带了顶针织帽子，顶上一朵红彤彤的草莓，男孩一把扯下她的帽子就拔腿跑，女孩子气得追上去。

        这片海滩里顿时有了嬉笑声，烟火气弥漫开来。

        洛宁歌不禁莞尔。

        男孩佯装跑不动了，女孩子明快一笑，冲上去抓住他，抬头的一瞬，看到较远的地方似乎站着两个人，动作一僵。

        “鬼啊啊啊啊啊是鬼吗？？！”

        男孩也被她的叫喊声吓到，抓住女孩的手：“哪儿呢哪儿呢！”

        “啊啊啊啊啊啊前面啊——”女孩从背后熊抱住男孩，整张脸陷入男孩羽绒服帽子里，一只手颤颤巍巍指了下前方。

        卫裴屿勾起一抹笑，向前面扬扬下巴：“走，去吓吓他们。”

        洛宁歌无语地看他，心想她没这么幼稚，身子却跟着卫裴屿往前。

        那对情侣见人影越来越近，慌张地紧抓着对方的手往后逃。跑了会儿，男孩停住脚步，鼓足勇气朝身后大喊：“谁啊你们！”

        卫裴屿也大声回应着：“鬼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孩惊呼出声，拽着男孩继续跑。

        两个明黄色身影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洛宁歌轻轻笑了下，扬眉看他：“他们在外面待傻了吗。”

        卫裴屿也带着笑：“可能吧。”

        两人就这么走到了那堆烟花箱旁，好几个已经放过了，还有两三个崭新的，一个箱子上面放着打火机。

        卫裴屿冲她得意地笑，玩世不恭的样子：“烟花有了么？”

        洛宁歌一愣：“这是别人的。”

        “行，”他懒懒看着刚才的方向，“那等两分钟。”

        大概都没有两分钟，一分钟之后吧，男孩连拖带拽拉着女孩往回走。女孩死死抱着他的腰，一点都不敢看前面。男孩低头和她说话，她一拳胡乱锤到男孩胸膛。

        男孩没了耐心，猛然蹲下抓住她的两只腿把她背起来，女孩差点往后仰摔下去，本能地搂住男孩的脖子。

        男孩笑得很坏，女孩气鼓鼓的，一下又一下戳着男孩的脸。还是不敢睁眼。

        男孩背着她走到洛宁歌和卫裴屿面前，明朗地打招呼：“你们好啊。”

        女孩才小心翼翼睁眼，视线和洛宁歌对上，呼吸停滞一瞬。

        洛宁歌弯了弯唇，几乎和卫裴屿同时开口：“你们好。”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女孩在男孩背上小幅度挣扎着。

        “就不。”

        “烟花能借我们放放么？”卫裴屿问。

        “可以啊。”

        卫裴屿弯腰拿过打火机，琢磨了一下烟花箱，抬头看洛宁歌：“站远一点。”

        “嗯。”洛宁歌和那对情侣不约而同地后退。

        卫裴屿找到引火线，按下打火机后起身向洛宁歌走来。

        一束光猛地冲上夜空，开出一朵五光十色的花，光线瞬间照耀卫裴屿的脸庞，烂漫的光夜在他身后交织涌动，他嘴角弧度漫不经心上扬着，稳稳从光里走到洛宁歌身边。

        “嘭——嘭——”

        洛宁歌的心似乎也跟着波澜起伏起来。

        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下来了，挪步到洛宁歌旁边，微仰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洛宁歌的侧脸：“姐姐，你真好看。”

        洛宁歌闻言低下头，笑：“谢谢，你也很好看。”

        “这个烟花好看吧？我和我男朋友挑了好久，姐姐可以许愿噢，我们算了一卦，这个时间段许愿是最灵的。”

        “好啊。”洛宁歌看着朵朵绽放一瞬又落下的花，想，许什么呢，她好像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太强烈的愿望。

        没有一定要得到什么，对什么都没多大的兴趣。

        她有时候想，睁眼就是最后一天，也蛮好的。

        她闭上眼，如果她现在一定要想个愿望，那就：新的一年，不要再失眠了吧。

        -

        两人告别之后各回各家。

        洛宁歌自己或许都没发现，从海滩下来之后，她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是照镜子的时候，才看到。

        很久之前，一堆亲戚面前，洛宁歌坐立难安，轻声给妈妈说自己出去走走。妈妈不置可否，脸色有些尴尬，洛宁歌想也没想打了声招呼，起身。

        刚走到门口，听到妈妈爽朗的声音：“对对，这孩子就这样，没见她笑过。”

        “我都怀疑她面瘫呢。”

        大笑声满室，也夹杂着妈妈并不开心的笑。

        洛宁歌揉了下头发，垂头洗漱。

        躺上床，她想到今天许下的愿望。能实现吗，谁知道呢。

        她睡不着，想想之前睡了那么久，也正常。干脆爬起来看电影。是一部老片子，她看着就看到了天亮起。

        之后穿好衣服去小区的数码店修手机，手机修好开机的瞬间，笛浅浅的电话打进来。

        “宁宁，”笛浅浅哭得很伤心，“我在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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