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称臣，不纳贡，不和亲

江吟晚回殿里换了身衣裳，恨不得倒头就睡才好。

        谁能想做皇帝如此磨人，过个年起的比上朝还要早，三拜九叩的一早上就过去了。

        而这趁着过年蛮族还特派了使节来，为得什么不言而喻。

        她晾了这些使节些许时日，朝堂上也吵了些许时日。

        这打是迟早要打的，就算东陵不想打，那蛮族的野心就像一头饿狼，总是喂不饱。

        可这打也有打的问题，若是她用自己的身子亲自上阵那自然是不怕。

        但如今要领兵打仗的却是白衔清，她并非不信任他，而是这一仗太大，他战场经验实在太少。

        她怕的是他会有什么好歹。

        尤其他刚打了第一仗，也不知有没有伤着。

        可就算是伤着了他恐也会瞒着不与自己说。

        她书信去问白衔清这些事，今日回信也刚好到了，她又迟迟没看。

        只因他的答复大致都能猜着，她才不想看，不想顺着做决定。

        奈何晚上便是宴席，到底要拿个主意。

        “你去将魏东和王淼传来，朕有事与他俩说。”

        “是。”赵全应下。

        江吟晚打开了白衔清的回信。

        她问他可有受伤，他说不过是小小擦伤，已无大碍。

        这小小擦伤还指不定是伤成了什么样。

        难为他又应下与蛮族开战一事，说“与蛮族早晚有此一战，这仗倘若我们不打，子孙们便要打，可到时蛮族已被东陵的岁币养的壮大，只怕会比今时今日难上千倍万倍，如此绝非东陵之福。”

        又说“臣愿领兵出征，以命相搏，为东陵的将来谋得一个太平盛世，叩请陛下恩准。”

        江吟晚看得是心头一咯噔，两个声音彼此纠缠不休。

        一个，想寻个由头将他调开，打仗的事她可以另寻办法，且再拖一拖也不是不行。

        一个，想他能如此有家国大义、有远见、不惜性命，是东陵的福气，能有这般的将军、皇帝，何愁东陵没有太平盛世的那一天？

        他又不是她养着的金丝雀，关笼子里这也不行那也不准，又扬言是为了他安全，那只是满足自己的私心不是为他好。

        懂得并成全才是。

        江吟晚这心里一团乱糟糟，剪不断理还乱。

        将那信看了又看，手紧了又紧，魏东与王淼已经双双候在了殿外。

        赵全进来禀报“陛下，魏大人王大人到。”

        江吟晚眉宇紧锁，沉了声音“叫他俩都进来，将门关好，你守在外面。”

        “是。”

        赵全又出去通传。

        在这喜气洋洋的节日里，三张疲倦低沉的脸凑到了一起。

        都是为着使节一事。

        两人异口同声“臣，参见陛下。”“臣，参见陛下。”

        “不要讲究这些虚礼了，朕今日请二位来，是有要事。”江吟晚开门见山。

        “二位，都是我东陵的功臣，重臣，更是忠臣，是国之砥柱。”

        这话耳熟，魏东警觉得神色一下子就变得凝重，他可记得上次在茶楼里陛下也是这一嘴话，便与他达成了密折奏事权。

        虽说是互利的事，却也见得陛下的夸赞是不能随便听的，这背后准有大事，那今天的大事多半就是为了与蛮族是否一战。

        接连数日在朝堂上来回拉扯，他便是痴傻也合该明白了，陛下心里头亦是主战的。

        果然，这夸赞完的下一句便是“这段时间因着与蛮族之事朝堂上争执不休，朕知道魏卿所言，这打与不打都是双刃剑，理当取害处更小的那个，若能用钱解决换得和平，自然比打仗，去增加百姓赋税，搞的民不聊生要好。”

        “只是如此和平不仅仅在献祭易州一城，而是在消耗东陵的将来。”

        “如今我们每送一年岁币过去，将来这蛮族便就更强盛一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又何况三十万五十万可不是小小的蚁穴。”

        无非是，现在打，百姓们会因为战乱怨她，以后打，百姓们怨的是子孙后代。

        这骂名总要有人担。

        可现在打，尚还能有赢的希望，以后打，不定就是亡国的背水一战。

        魏东看得是眼前，为得是她在位之时的圣贤仁德之名，这魏东处处着想的是皇帝，王淼处处着想的却是东陵。

        其实君臣，什么是忠，什么是奸呢。

        这忠臣的心中忠的往往是江山不是皇帝，皇帝看起来手握重权实际上却是他们手中的剑，为了这江山的发展他们会逼迫皇帝做不称心的事，而奸臣虽背负谗言惑主的骂名实际上却是皇帝手中的剑，那既如此又何所谓忠臣何所谓奸臣。

        正如魏东和王淼。

        魏东不是什么乱臣，甚至于他是一个处处考虑皇帝的臣子。

        “魏卿，朕懂你的苦心。”

        江吟晚一步步走至了二人面前，顿住了脚。

        她喉头微动，已是拿定了主意，道“可朕不愿东陵的后世是从朕今时今日一步步推向的灭亡，朕情愿以这一世骂名换得东陵能再延续昌盛上百世，功过不惧人言，后世自有定夺，无悔。”

        “朕在此，拜托两位爱卿了。”

        说罢拱手一礼，低下了身子。

        一个帝王能做到如此，如何叫人不震撼？

        魏东被那句“无惧无悔”惊的手都打颤，他一时心绪翻涌，更是因为，虽说他近来常与陛下意见向左，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皇帝就是皇帝，皇帝手握生杀大权，尤其先皇已逝，太后已疯，唯一可与之相争的靖王自焚而亡又被除了籍，陛下早已不受人掣肘，而屡屡能被他们绊住，无非是陛下那点仁心宽宥。

        故而，陛下大可直接下令，任着他去撞柱，如今却还将他请来推心置腹，陛下这是在敬重他，给他脸面。

        却没想还有后话。

        “朕打算御驾亲征。”

        “噗通！”一声，吓得魏东就跪了下去，连着王淼也一同跪下。

        “陛下不可！”“陛下万万不可！”

        两人大抵是头一次意见相合，一个两个全白了脸。

        “战场凶险万分，若国君有失东陵必将大乱！”

        “是啊陛下，臣已然明白陛下苦心，只是陛下万金之躯，不到万不得已怎可亲征，您若有闪失，臣等便都是东陵的罪人！”

        便是一贯主战的王淼也方寸大乱“陛下，陛下！您肩负江山社稷，不可轻率，明知不可为而为，实非明智之举，请陛下收回成命！”

        这与蛮族再耗上几年都没问题，要是一朝直接将国君玩进去了，东陵便是直接亡国！

        江吟晚将二人反应都纳入眼底，微不可查的挑了下眉毛。

        她恼恨的咬牙“可朕怎能眼睁睁瞧着东陵的百年基业毁于蛮族，朕怎能眼睁睁瞧着百姓受此苦难！朕受百姓们的供养却不能造福不能庇护百姓，朕还算什么皇帝！”

        说罢她愤愤不已的一扬手，白衔清那张主动请缨的信便轻飘飘落到了二人面前。

        魏东仿佛抓到了一丝机会，忙道“陛下！算上今年，江将军于易州城有十五年的经验，与蛮族作战她再熟悉不过，臣认为，朝廷只需再调兵遣将与江将军配合就是，何须陛下亲自涉险！”

        噢？

        听得魏东松口，江吟晚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而他尚且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是情急之下被绕了进去。

        可王淼反应过来了。

        趁热打铁“是啊陛下，您不熟边疆，亦未曾上过战场，这打仗一事便交由将军去做，东陵还需您坐镇宫中。”

        “…”江吟晚沉吟片刻。

        但这一沉默便证明她听进去了。

        王淼便赶紧偷偷撞了魏东一下。

        双双伏地“臣等愿与陛下共铸东陵百世安泰，海晏河清！”

        如此，半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半是坑蒙拐骗的吓唬，事情总算敲定了。

        “好！我们君臣一心，东陵泱泱大国，绝不向蛮夷称臣，纳贡，和亲！”

        江吟晚郑重的将二人扶起。

        其实她确实也想过御驾亲征的可能，但怎么想都不切实际，正如王淼所说，明知不可为而为，那岂不是昏了头，绝非明君所为。

        她是担心白衔清，可她却不能为了他把整个东陵砸进去。

        至于拿御驾亲征吓唬魏东，也是建立在已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触动了他的基础上，再吓他一吓，令他早做决断罢了。

        不然若真只靠吓就能成，也大可不必拉扯了这么多日子。

        魏东，他很有人味。

        何为人味？

        便是复杂。

        假清高里有自己的真傲骨，私心私欲里有一番真大义，他算不得君子算不得小人，算不得贤臣也算不得奸佞。

        真叫人又爱又恨。

        东陵并不能缺少魏东和王淼，他们俩更像太极上的一阴一阳，如此朝局才能稳固。

        所以即便她总恨得魏东牙痒痒，只要魏东不做害国害民之事，她就不会动魏东。

        这也是当了皇帝才明白，杀，不是唯一的办法，更不是最好的办法，杀只能用于警示，但权，终究讲究的是制衡。

        魏东与王淼一同退下，既然明确了要开战，便要商议着晚时该当如何。

        江吟晚捡起那张信纸仔仔细细的摊平，心事却不能被摊平，一股燥意涌上心头，在殿内来回踱着步依旧不能消解。

        “赵全，去佛堂。”

        “哎，是。”赵全立刻吩咐人备轿，却是不解，这早时已经拜过了，陛下怎么又去拜？

        然，江吟晚这人从来是信己不信天的。

        早时祈福她亦觉得没什么用处，可此时她却虔诚的跪在了佛前。

        她不知如何安放心中的忧虑，亦不知自己这从来不信不念不供香火的，是否也能得佛祖聆听。

        她这一生，曾一心只愿能一洗东陵岁币之耻，于自身从来是别无所求，如今终于将夙愿得偿，心中反倒是起了一丝别念。

        希望今日自己的决定不是个错，愿他得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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