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众生各相

顾弦竹是被刺鼻到难以呼吸的消毒水味呛醒的。睁眼看到雪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他以为自己还在白雪皑皑的非司禁地，直到看清墙上刻着的标语“loveandfreedom”，才反应过来自己成功活着回到了基地。

        “这么快就能醒过来，身体素质还可以。”

        一个气质冷冽的女子进来。懵了一下，顾弦竹脱口而出：“卢幼旎？”

        “嗯。记性不错。”

        “你怎么会过来？”

        总议长卢卡斯的女儿，自己基因改造的实验员，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应该出现在laf基地。

        “否则就朱槿那伤，你指望着季繁星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他伤很重吗？”

        顾弦竹有一丝慌，不过还没起身，就被卢幼旎给摁了回去：“放心，死不了，你两都好好休息吧，免得让对方担心。”

        被这么一提醒，顾弦竹才反应过来自己肩膀上还渗着血。躺回床上回想埃里的这趟行程，他只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糟心。

        无意转头，正对上卢幼旎望着自己有些出神的眼，顾弦竹瞬间毛骨悚然，

        卢幼旎也低头勾了下嘴角，她突然自嘲般开口：“你知道吗？在这之前，他昏迷时只喊过我一个人的名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顾弦竹本没当回事。脑筋一转，他突然把自己吓得一激灵——慢着！朱槿上次说“阿旎”是他谁来着？前女友？！

        瞬间从脊梁骨凉到了脑门顶。明明什么也没做，顾弦竹却感觉自己心跳直冲180:“那什么……你不会就是我前嫂子吧？”

        “他连这都和你说了？”

        嘴角微垂。卢幼旎直视顾弦竹，平直的眼睑让她浑身的气场有种格外的肃穆。

        一番犹豫，她将话题引到了那个本不想谈起的人身上：“既然这样，你和我聊聊朱槿吧！你觉得，他怎么样？”

        “啊？……”

        长久的沉默。认真思考后，顾弦竹发现这个问题自己竟然无从答起——“这……除了他总有些猜不透的秘密让人觉得讨厌外，其他时候还挺像个好人的。”

        “好人？？？”

        万万没想到顾弦竹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匪夷所思笑出了声，对上顾弦竹同样莫名其妙的神情，卢幼旎突然愣住了。

        笑容渐渐收回，她低头喃喃：“是啊，他的确是个好人。”

        ——是好到，放弃一切只为赴你约的人。

        那个消失在塔尖的决绝背影再一次浮现在卢幼旎的眼前。

        眼神越来越冷，就连嘴角都不自觉抿成一把锐利的刀。卢幼旎几次都有和盘托出的冲动，但最终，还是放缓了声音。

        “顾弦竹，你以后，能不能顾着他一点，别再让他伤成这样了。”

        心头一冷，在禁地时那种冰冷到窒息的感觉重新记起，顾弦竹看着她，针锋相对。

        “朱槿现在是我的队友，不是你的男朋友。真到了要拼命的时候，无论是我，还是laf的任何一个人，都义不容辞。最多不过活着的，到坟头上，多敬两杯酒。”

        尘埃落地后，顾弦竹大言不惭，让看向他的卢幼旎眼神渐渐愠怒。怕自己真会忍不住把耶和扶桑所做的事告诉他，好让他痛彻心扉地去愧疚一番。卢幼旎起身。

        “你先休息吧。占家那二世祖应该醒了，我过去看看。”

        鬼哭狼嚎的病房。平常也没少破皮流血的占愚此时竟巴巴拉着季繁星的衣角，厚颜无耻地说着自己晕针，不肯接受注射。

        “咳咳。”

        咳嗽了两声。转过头来，占愚瞬间松开手，尴尬地咧嘴笑了笑：“卢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占小爷光荣负伤，我自然要来探望一下。”

        勾腿坐在病床边，卢幼旎似笑非笑：“我怎么没听说过，占家小爷还怕打针？”

        “哪、哪有！”

        本还想要季繁星哄哄自己，但现在来了个卢幼旎，再闹下去面子就丢大了。不情不愿撸起袖子，占愚撑出一副豪气冲天的样子。

        “来！小星星你使劲招呼！我要是吱一声，我把整个占家家产拱手相送！”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

        卢幼旎听得直摇头。季繁星抿唇一笑，也不当真。

        将橡皮带捆在了占愚的左胳膊上，她手法娴熟地抽药排气，看占愚都怂得紧闭双眼，无比清甜地说了句，“放心！我技术很好的”，然后将针头毫不犹豫地插进他手上。

        “诶……真不疼诶！”

        心中一喜，原本腿脚都在抖的占愚瞬间就想自吹自擂，突然对上季繁星甜甜的笑——“不好意思……手快了，刚没扎进血管……”

        “什么？？？！！！”

        杀猪一般的叫唤。

        对季繁星的医术心知肚明，知道她是故意逗占愚。卢幼旎神色有半分黯然，随即恢复自然，关切地开口：“占少，你们这是去哪出任务了？”

        “我们可是去了……”

        话到边上猛地住嘴，占愚差点没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半截。

        装作没看到卢幼旎瞬间蹙起的眉，占愚转头，装模作样和季繁星吹了起来：“小星星，我要是说我们拯救世界去了，你信不信！”

        “哇！那太棒了！”

        季繁星把头点得毫不犹豫。意料之中以为自己会遭奚落的占愚都愣住了：“啊？你真信啊？信我去拯救世界？”

        “当然。”

        一边用棉签给他止血，季繁星声音柔柔的，提起了那段旁人都讳莫如深的过往。

        “小时候，如果没有你，那我肯定死在了纪家的大门外。”

        抬头，看出占愚眼里的怜惜，她一笑，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从一天起，我就坚信，你是个能够救世界的大英雄。”

        叹息湾的春天总是来得格外的早，仿佛听见外面的河流上，那层冰凌咔嚓一声裂开的声音。

        沾着绿意的种子就这么钻进占愚的心底，痒痒的。

        仿佛一株，要从心口处长出的花。

        卢幼旎最终还是去到了那个写着“重症监护”的房间。病床上的少年双眸微闭，有正好的阳光描摹着他轮廓分明的脸，洒下一地静默安然。

        听到动静，朱槿也未睁眼，只淡淡地说了句“这次，多谢了。”

        “我不是来听你向我道谢的。”

        分手十年，卢幼旎其实早已认不清，自己爱过的那个少年元帅到底是什么模样。

        毅然而然离开塔尖。这些天里他就联系过自己两次。一次是给顾弦竹转化能量，还有就是这次，laf全员受伤，他拜托自己，动用塔尖能量为他的队员治疗。

        “跟我回塔吧……再不回塔，能量就保不住你的身体了……”

        不过短短一年，卢幼旎能明显感觉到，他体内能量的迅速消减。要是在塔内，这样的伤，压根就不值一提。

        “你这次出塔，艾连知道吗？”

        “嗯。”

        “他没让你把我抓回去？”

        “你在开玩笑吗？”

        卢幼旎无奈：“百分百的利用率，就算艾连亲自来，也对你无能为力。”

        朱槿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卢幼旎道：“其实，在你离开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担心你会玉石俱焚。”

        “你以为我做什么？”

        “大概……会告诉世人，塔尖计划，对高层是救赎，对普罗大众却是毁灭。等到计划成功的那一天，他们都将成为牺牲品。”

        略微皱眉，朱槿随即轻声一笑：“不，很多时候，恐惧的副作用比死亡大得多。”

        “塔尖之内的世界，是世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追求到的完美。任何你曾求而不得的遗憾，都能被它治愈。”

        身为塔尖能量最完美的控制者，朱槿轻叹的气息都像是带着嘲讽：“我之所以会逃出塔，只是想尽可能记住，这个真切的世界原本该是怎样的模样。”

        抬手抚在自己左侧锁骨下，那有一道疤。

        一道以热血为代价，换得他而今凌驾于能量之上的疤。

        轻轻叹了口气，朱槿问：“进塔这些年，你有没有片刻，怀念过寻常的日子？”

        怀念吗？

        心脏像面被重重敲击了一下的鼓，让卢幼旎有片刻的恍惚。而后努力抹去脑海中那个曾和自己举止亲密的人影，她生硬地扯着嘴角：“没，塔尖之外的世界，终将消磨在时光里。再怎么怀念，也不过自寻烦恼。”

        “果然是以理智著称的卢监管。”

        朱槿的话听不出好坏，面上倒也还是淡淡的笑着：“你能在塔尖内过得好，就好。”

        他总是这样，对自己不上心的事，永远保持着疏离的关心。

        卢幼旎抬头看向他。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两人各有深意。朱槿先一个将目光闪躲开。

        “其实，你从不在意，我过得到底好不好吧。”

        十年了。卢幼旎终于想清楚——眼前这个绝对温柔也无心之人，对自己的感情，本就谈不上爱。

        他只是习惯性地承担起保护身边人的责任，不在乎方式，也不管是谁。毕竟这世上，除了顾弦竹，其余人对他来说都一样。

        所以，等到两人之间真的筑起了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也只是可惜，可惜失去了一个可以把酒畅谈的人。

        却并不会理解，明明是主动提出要分开，自己为什么会在他转身之后，蹲下来嚎啕大哭。

        “朱槿，你醒了吗？”

        适时响起的敲门声。朱槿和卢幼旎同时静默，推门而入的顾弦竹则生生把脚悬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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