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世界太大了

第539章  世界太大了

        他们回到了空白的房间里。

        浅湖之上，弥漫着平静。

        水草静静荡漾着，显得多么柔和。

        西兰仍然跪坐在那里，仿佛等候刑期的囚徒，可与之前不同的是，现在已经没有人想要杀死他了。

        赫里斯一开始便不打算杀死西兰，而崇尚弱肉强食的乌图斯接受了父的神迹，一直挣扎的拉伦最后也放弃了摧毁神迹的机会。

        那一刻，他们看到了未来的景象。

        赫里斯坐在浅湖上，他垂着头，看着时而浑浊、时而清澈的浅湖，回忆着自己所看到的种种奇景。

        赫里斯伸手触碰着湖下的泥土，水草温柔地将他簇拥，

        他们三人在进入到这个房间之前，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

        乌图斯和拉伦执着于封印神创道途，摧毁神迹，为此想要西兰死，而自己面对一众神祗的威逼利诱犹豫不决，选择了沉默。

        拉伦有些不安，犹豫后点了点头。

        “愿你宽恕我们，愿父宽恕我们。”

        “我们认清了自己…”

        西兰看着祂们，缓缓开口道：

        祂要去往何方？”

        “那一日已经来了吗？我们的父来了吗？

        “已经迟了，卡尔隆德的大火要烧起来了。”

        西兰的话音落耳，三位存在的灵魂深处陡然有什么在冉冉升起，历经挣扎与磨练之后，他们双手颤抖不止，眼里闪出泪花。

        “怎么了？”

        西兰微微垂下眼眸，双手合十，像是在和谁说话一样。

        “你们…明白神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赫里斯恍惚地从浅湖中站起，他面朝西兰的方向，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发觉乌图斯和拉伦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边。

        “我想问你一件事。”

        这不由地让人想问一句，这是为什么？

        浅湖静静的，像是在沉默，水草的晃动幅度也慢慢减弱，

        “现在，去卡尔隆德吧。”

        他们甚至彼此仇视、彼此对立，他们针锋相对，争吵的时间远比互相恭维的时间要多得多。

        他们三位瞬间大惊失色，不由地出声问道：

        身为共犯的乌图斯也感到相似的痛苦，祂意识到，过去自己的作为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准则。

        如果来了，祂会在哪里？”

        那时的他，离悬崖只有一步之遥。

        可是乌图斯和拉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两位神祗瞬间面无血色，不由地战栗起来。

        重新回到这熟悉的人间，赫里斯似有所感，在历经这三日前，他们各有各的缺陷却不自知，想要摧毁神迹，如过去的逻各斯人杀害天使，到了最后，却没有谁再愿意杀死西兰，他们曾经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欺骗自己，可现在，神在他们心里显了灵。

        我想问，那个未来的景象，会是真的吗？”

        历经三日三夜，三人都清楚了，不论他们如何执着于摧毁神迹，不论他们是否真的杀死西兰，太阳都会照常升起，祂总会一次又一次地施展大能，在大地上重现神迹。

        赫里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赫里斯忽然开口道，

        为拯救义人、正人君子而牺牲乃是荣耀，历史上无数人就是这样献出了生命，并且受尽歌颂。

        面对祂们的境况，西兰只有细微的怜悯，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自然怜悯义人胜过歹人，事实上，对于许多人来说，怜悯歹人是一件难事，是不被理解，犯下一点罪恶，就想要那人领受死刑的惩罚。

        在这房间，三人都曾陷入到挣扎之中，可此时唯有平静，他们都真心诚意等候着最终时刻，等候着西兰睁开眼睛。

        祂们这样想着，

        “归根结底，是因为…”

        上万年的光阴，赫里斯不知见过多少善良，又见过多少罪恶，值得铭记的善良很少，刺痛双眼的罪恶却很多，一种罪恶一旦出现，就有前仆后继的模仿者，人们总是在感叹，世上的好人太少，坏人太多，人们总是在诗歌向往美德，又在人间里犯下罪恶，这一切就好像，世界如果不迎来一个末日或是终焉，就会越来越堕落下去。

        赫里斯凝望着水草摇晃的轨迹，在幽静的浅湖的衬托下，像是星辰的曲线，他开始陷入到沉思之中，这世界有幸福、有喜乐、有种种美德，有贤良的君王与高尚的臣子，有学识渊博的智者，有温和善良的黎民百姓，同样，这世界又到处是背信弃义、到处是肮脏污秽，到处是累累恶行，有残酷的暴君与谄媚的臣仆，有自视甚高的愚者，有愚昧无知的凡夫俗子……数以万计相反的，互相违背的事物都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上，却让人不觉得矛盾，不觉得拥挤。

        浅湖始终安静着。

        “你们听到了吗？”

        要问…

        三人都点了点头，他们好像都从中明白了什么，这是一次恩赐，祂将杀死西兰的权力交予到他们手上，同时，这也是一场试炼，他们明白，罪之所以为罪，岂是因为代价么？

        “西兰，我们险些就杀死了你。”

        不过，天穹好像更亮了，更宽广了。

        四周是一片深沉的宁静，一根根苦草在水下驻足，死亡曾经无数次逼近这位先知的门徒，现在不仅停下了脚步，而且离他远去，空白的房间渐渐从昏暗转为明亮，西兰的头顶仿佛显出淡淡的光晕。

        而后，他们来到了这个房间，一开始即便暂时失去神力，他们还保留着神祗的尊严与高傲，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天旋地转，随着他们在这个只有真相的房间里越来越久，什么尊严、荣耀、高傲都成了过往云烟，就像一场战争、一场瘟疫、一阵暴雨，在肆虐之后消逝得无影无踪，像是一颗洋葱被剥去层层外衣，只留下一个挣扎颤抖的灵魂。

        那三位存在乃是天体国度的神祗，在这房间里却是平等的凡人，西兰面朝他们立着，抬起手，就像是史上第一位先知创造出绘画般宣告道：

        赫里斯重重地点头，还在房间里的时候，祂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们不想杀死你了。”

        可这个房间竟然能容下他们三个人……

        西兰轻声询问道。

        面对这接连的问题，三张急切的面孔，西兰微微垂下眸子。

        西兰稍加思索后，缓缓道：

        “我只知道，神曾告诉我，有朝一日，祂将重返人间，再一次双脚踏在大地上。”

        西兰点了点头道：

        “请问吧。”

        “要做先知的人…”

        祂们猛然抬起头，四处张望，似是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祂们看见远方的树叶摇晃，阳光普照在广阔的山麓间，祂们又竖起耳朵，等了很久，疑惑地摸了摸耳垂，想要努力听到什么，然而，耳畔里唯有枝叶的婆娑，以及微弱的鸟鸣，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西兰既诧异又理所当然地看了看他们，他在浅湖上缓缓站起，朝着他们微微点头，并出声为他们祝福。

        拉伦这时开口道，

        哪怕是经文里饱受唾弃的撒泊王，神也同样赋予了他不灭的灵魂。”

        既然如此，一旦犯下罪恶，最好的办法是竭尽所能去弥补，去领受自己的惩罚。

        西兰困惑道。

        之前如血的残阳已经消失不见，赫里斯当时还将其当作父的愤怒，现在的天空一派澄澈、异常蔚蓝。

        “我不知道。

        “我想问，是否自进入这房间起，父就一直望着我们、审视着我们。”

        <div  class="contentadv">        西兰没有否认，

        拉伦痛苦地抱紧脑袋，祂多想穿越回过去，痛斥自己的愚蠢，那根本就不是一位神灵应有的作为，如果能回到过去，祂甚至想要杀死那个自己，以阻止灾难的发生。

        水草的摇曳下，西兰的身体动了一动，衣裳上抖落下一阵又一阵的尘埃，这位属于神的人缓缓从地上站起，那平静的模样，完全不像是在死亡的大门前走了一遭。

        西兰微微颔首，而后道：

        “我并不记恨你们。

        “神爱我们，祂既会为义人流泪，也会为歹人牺牲。”

        赫里斯不由问道。

        就像是神并不记恨任何人。

        谁能想到呢，曾经争斗不休的三个人，此刻却有几分滑稽可笑的兄弟模样。

        数不胜数的痛苦和自责瞬间包围了拉伦，祂是这一切的主谋，一切的幕后主使，在过去，梦境之神在诸神面前将责任推诿给凡人，可现在，祂再也做不到了。

        “我有。

        “是的，你说的没错，

        神一直望着你们。”

        或许有朝一日，世界上没有一个好人了，到处都是窃贼、杀人犯、纵火者、娼妇、情夫…这个世界任谁看到了都想要将之毁灭，而不想去拯救，更遑论牺牲，因为人总是愿意拯救受难的义人、被害的好人。

        赫里斯在浅湖上跪坐着，耳畔只有水草摇晃的微微声响，这时，他陷入到一种冥想的状态之中，脑袋空空如也，除了温暖之外，什么也没有，他感觉到父好像在某处注视他，光辉撒在了自己身上，这一瞬间，心灵好像被洗涤过了。

        因你们既认清了自己，也认识了神。”

        面对拉伦的问题，西兰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世界太大了，它容得下义人，也容得下歹人。”

        西兰的声音落在这浅湖上，他们三位在微微怔愣之后，都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未来，只有神才知晓。”

        赫里斯满足地点了点头，道：

        可是，又有谁知道，为拯救歹人、虚伪小人而牺牲远比前者艰难，它需要莫大的仁慈、能耐、它需要不责难、不畏惧、需要恒久忍耐、需要永无止境、还需要……胜过死亡。

        自己太过懦弱，拉伦重视尊严胜过子嗣，乌图斯极度崇尚弱肉强食，他们终于认清了自己，三人之间，没有一个人完美无缺。

        “抛下罪恶吧，你们已经属于神了。

        三位都听到了这话，这个时候，空白房间慢慢褪去，被暂时剥离的神力渐渐回归，平静的浅湖慢慢渗入到土地之中，水草也在这过程中了无踪迹，最后，房间彻底消失了，他们都回到了帕索非洛的六重山下。

        可是，对于这辽阔的世界而言，罪恶始终是不可避免的，人的心灵也不会时时刻刻都澄澈明净，而死亡的可怕，会将人引入到极端，因为有些人不是生来就想作恶，而是环境逼迫他们不得不作恶，偷盗与杀人的刑罚都是死亡，那么为什么不干脆点去杀人呢？

        而那股自心灵而发的庞大力量，让他毅然决然地跳入了悬崖。

        三人的反应各有不同，赫里斯浑身战栗，满心雀跃，乌图斯则流露狂热与骄傲，而自觉罪孽深重的拉伦却显得无地自容，他甚至想立即下到地狱去，受尽应受的惩罚，为那些受害者们效尽犬马之劳。

        这时，虚无缥缈的、不切实际的、好像从灵魂最深处跃起了一道声音，

        “孩子，你们是我的了。”

        “我没有问题想问的了。”

        拉伦急切地问道：

        “那你知道些什么吗？”

        尽管早有猜测，但另外两位仍然流露出一丝错愕，他们有些面面相觑。

        祂们三位彼此看了看，三日以来习惯了凡人的无力，现在有些无法适应那神祗的伟力，这在之前是不可想象的。

        赫里斯满脸愧疚地开口道，

        乌图斯毫不犹豫地点头肯定。

        赫里斯低声自语着，

        在这浅湖上，他们在神面前展示了他们的所有。

        拉伦惊慌失措地喊道。

        三人不约而同地齐声道。

        他仿佛先知般低声诉说道：

        “不要问祂在哪里，

        那最后被展现出来的景象，给予了拉伦极大的震撼，也是他转变的最后推力。

        此时，三位神祗终于确定，那并不是幻觉，而是来自于父的声音。

        对于一个罕有罪恶的小国，死亡可以将一切罪恶都遏制，

        可对于一个罪恶不休的世界来说，

        一个良心发现、愿意赎罪的歹人，远比一个执迷不悟的歹人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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