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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算计


  齐延端过纫冬手中的茶,递给靠在床头的沛柔,“再喝杯水,可觉得好些了?”

  从养颐堂中出来,或者是扑了夜风,沛柔忽然觉得有一阵恶心之意,扶着廊柱干呕起来。此时找了些林霰留下来的药吃,已经觉得好些了。

  “没事了。只是想起方才在笑红楼看到的那一幕,还是觉得有些恶心罢了。”

  其实她倒是也不光是想起了那时候,她还想起了前生。

  那一天她跌跌撞撞地回了嘉懿堂,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几乎哭了一夜。齐延是天光将晓的时候才回来的,他就站在她床前,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那一夜的月色可真冷,她一直缩在被中,却还是忍不住要发抖。

  “早说让你等着消息便是了,你又说要亲眼看看。”齐延埋怨了她一句,掀开了被子,上床与她躺在一处,把她拥在自己怀里。

  沛柔就回过了神来,问起他今夜的事情。“何霓云放在妆匣中的信件,是你拿走的么?玉京是你的人?”

  齐延侧过身来,轻轻抚过她的面颊,“玉京是我的人,早先何霓云刚进府的时候,身边连个使唤的丫头都没有,我就让她过去服侍她了。”

  “何霓云自认为是风雅之人,玉京懂些诗书,所以很得她的信任。何霓云的一举一动,我都是很清楚的。”

  沛柔又问,“那封信件真是你写给她的?上面写了什么?”

  “这却不是我写的,是我三哥以我的名义写给她的。将你我争吵的消息故意卖给三嫂之后,何霓云也很快知道了。在她心中,这原本就是个机会。”

  “我三哥对她有意已久,于他而言,也是哄骗何霓云的机会。今夜即便月光明亮,室内却仍然昏暗。何霓云存了那样的心思,也不会设防。”

  “三哥与我身量相似,若是不说话,谁知道一片昏暗之中与她行这样的事情的会是谁。今日她与三哥的事,我的确没有算计她,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罢了。”

  “她行差踏错,落到这样的境地,是她咎由自取。”

  沛柔仍有困惑,又道:“那这封信既然是你三哥写的,你为什么又要让大家误会没有这封信。直接让三嫂看看,是三哥有不轨之心,岂不是更好?”

  “我虽然也不愿见三房夫妻关系太好,有空闲来打我们的主意,可这个‘不好’也有不同的因由。”

  “这件事发生,她固然是会怨怪三哥的,可要是她以为是何霓云污蔑,恨毒了何霓云,岂不是更好?”

  沛柔便道:“三嫂原来就不会放过她,这样一来,何霓云的确是要吃更多的苦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会相信你三哥楚楚衣冠之下,却居然是这样的禽兽。”

  前生齐建对她说了不尊重的话,她也以为他不过是欺她柔弱无依,想占些口头便宜罢了。

  “何霓云纵然有错,可你三哥将她骗过去,污了她的清白,更是该死。”

  齐延将她搂的更紧了些,“今日是何霓云的因果,来日齐建自然也有齐建的因果。我们只要好好看着便是了。”

  今生这些事,到底也只是他们自己做的。

  这世间的选择那样多,却偏偏选了这一种。今日何霓云委身于齐建,若是没有被她与齐延叫破,她又会如何?

  沛柔又想起来一件事,“那你拿出来的那张何霓云写的信笺,上面又写了什么?”

  齐延看着她扑闪的睫毛觉得可爱,就出言逗她,“你觉得写了什么?”

  沛柔就垂下眼帘,“左不过是‘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样表白的句子,再邀你去笑红楼罢了。”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何霓云既然以为自己收到了你的信,又怎会再写信给你邀请你去笑红楼?”

  齐延轻轻笑了笑,“因为这封信根本不是何霓云写的。今日你我虽然有赏月之名,可哪里的月色不能赏,偏偏要往那么偏僻的地方去。”

  “况且两个人花前月下还不够,还要特意叫上那一大堆的仆妇?”

  “有了这封信,我们也就师出有名,可以把自己从这件事情中摘出去了。”

  沛柔刚想点头,便又露了疑惑,“可是三嫂明明说这字迹与何霓云的一模一样,何太夫人应当也熟悉她的笔迹,她也没有说什么。”

  齐延的眸光忽然深沉起来,“想要模仿一个人的笔迹,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有时候你眼见之物,也未必就是真的。”

  正如前生的那封休书一样。

  重英伴他多年,是他教他写字的,他很熟悉他的笔迹。而那一方小印,他原来就放的很随意,重英和重乔手里都有他柜子的钥匙。

  “那玉扳梅花的纸笺虽然锁在她房中,却也是轻易可得之物。将来若是有人模仿我的笔迹,盖了我的小印,你可记得该如何了?”

  其实齐延不必把话说到如此,她也会想到的。

  前生齐延给予她的除了一身伤痛,其他的真的很少。他为她作过一幅画,后来她再也没有在他的书房里找到过。

  再之后便是这封,在她最后的日子里一直陪伴着她,告诉她她该死心的休书。

  四年夫妻,他即便对她没有男女之爱,总该有些夫妻恩情。她自问过很多次,他为何偏要这样,把她的尊严放在脚下践踏。

  今生他们不过见过寥寥数面,他对她就有终生之念,前生朝夕相处,他难道就真的对自己生不出一丝丝的情?

  可惜前生走到尽处,她没有力气问一问他。

  他见沛柔不说话,把玩着沛柔的青丝,“我这样殚精竭虑地算计何霓云,你会不会觉得我可怕?”

  可即便他今生这样殚精竭虑,与前生的何霓云相比,却也不算什么。

  何霓云心气高傲,总觉得自己比世人都强,合该有地位最高,出身最好的男子来伴着她。

  她刚入燕京的时候,看诚毅侯府都觉得好,常常会过来,在何太夫人身边陪伴她。

  何太夫人那时候,也的确起过要为他求娶何霓云的心思。可是他对她,从来都只有一点浅薄的兄妹之谊而已。

  何太夫人宠爱她,却不了解她。即便是全盛时的诚毅侯府,在后来的何霓云眼中,其实也根本算不得什么。

  久住燕京,很快她就不再觉得诚毅侯府好,渐渐地也就不往齐家来。

  与恒国公赵家的畅纪园,定国公徐家的熙和园相比,诚毅侯府的丹若园实在太小,也太单调了。

  若说熙和园与畅纪园是一整片的春色,那丹若园,只不过是一片春色上裁剪下来的一小块碎缎罢了。

  可前生的沛柔却不是这样。她是从熙和园的无边春色中走出来的,却也从没有嫌弃过丹若园不好。

  她与他一同行走在园中,不必丹若园春花增色,她的眉间唇上,就已经铺满了人间最潋滟的春光。

  她那样好,他却没有好好待她。

  后来的何霓云虽然落魄,低头在屋檐下,身陷在齐建这个泥沼中,心却仍然在红墙金粉之上。

  她与齐建有了首尾,甚至怀了孽种。自知敌不过小常氏的手段,便来打他的主意。

  也不应该这样说,她不过是打着他那时身上圣眷的主意。她只是赌一赌,看看这个她从小看不上的表哥,到底能不能一鸣惊人,飞到九重天上去。

  那一天他喝多了酒,脑子里全都是沛柔。

  他歇在书房里,甚至都不知道何霓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与她共赴了巫山,床单上甚至还有落红为证。

  他实在喝的太多,又不像如今一样了解何霓云的心性。想着终有一日会被沛柔得知,只觉得无法面对。

  进内室之前,他其实在嘉懿堂的院子里站了一夜。想要开口,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后不久就是短暂和好,七个月的分离。之后寥寥数面,天人永隔。

  她最后在他怀中的时候,他应当告诉她这一切阴差阳错的误会。可她实在已经太虚弱,他怕来不及,只能先许下来生之念。

  沛柔静默了许久,才开口,“今日若是你不算计她,我迟早也不会放过她。你只是替我做了我要做的事情而已。”

  “若今日如此行事的人是我,你会觉得害怕吗?”

  齐延的唇角挂上了笑意,很快地回答她,“不会。因为你不会以算计来伤害我。”

  “你不知道,你见到我与何霓云在二门上说话的那一夜,你生了我的气,我心里究竟有多难受。”

  他的声音很温柔,“辗转反侧,又辗转反侧。我实在忍不住,所以才会进内室看你的。往后我再有算计,也绝计舍不得将痛苦施加于你身上,你不要害怕。”

  沛柔缩进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他只穿着中衣,有洗涤过后淡淡的皂荚香。

  “我不会害怕的。我早就与你说过,若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我同你和离就是了。和离这件事,比伤心要容易。”

  她话音刚落,齐延的吻也就落在了她唇上。这一次比从前都更不温柔,带着攻城略地一般的急躁。他的气息太浓烈,让沛柔感觉到了不安。

  他很快地将沛柔揽在怀中,手掌向下探去,除去了他们之间所有阻碍。内室里银缸上跳动的火苗熄灭,室内骤然昏暗,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的长发也同她的纠缠在一起,齐延还在吻她,可却分明有什么落在了她的面颊上,又顺着她的面颊往下,停留在她的唇边。

  咸咸涩涩,是齐延的泪。

  他比她还要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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