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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琼花


  端午节后,齐延便去工部上值了。

  这段日子他天天在家,沛柔还时而要嗔他烦人,她想绣个花,也不能好好绣得。想看本书,他又要和她谈古论今。

  她今生虽然也看了许多书,可他毕竟是两榜进士,说起学问来,沛柔只有被他欺负的份。

  可他出去上了一日值,她又嫌嘉懿堂空空荡荡的。明明纭春她们进进出出,时而要向她请示一些事情,她却还是觉得寂寞。

  前生沛柔过的日子也大多如今日一般,却也没有那么惦念他。

  或许,这就是两情相悦的感觉吧。她想到昨夜,不由得脸红起来。

  昨天在灞水边,齐延与她一起去泮月楼给太夫人问好的时候,海柔与万长风已经先走了,说是海柔不舒服。

  等到晚间他们回了府,却收到万将军府的消息,原来海柔居然是有孕了,不过才一个多月,正是要好好将养的时候。

  海柔原说了过几日就要来诚毅侯府看她,当然也是来不得了。

  连海柔都要做娘了,今生她是看着她长起来的,沛柔自然也感慨了一番。想起前生海柔的事情,又平添了几分担忧。

  但海柔嫁的不是前生的那个人,万长风珍视她,她应该不会再遇见那样的事情。

  好不容易等到酉时,估摸着齐延应当要回来了,她再也坐不住,原来在做些小衣裳的,却不自觉下错了好几针。

  沛柔干脆站起来,打算往二门上去迎一迎齐延。

  才出了嘉懿堂,天色却忽然变了,像是要下雨。原来是纭春陪着她出来,见了这样,便要折回去取伞。

  沛柔想快些见到齐延,一刻也等不得了,就一个人先往二门去了。

  此时是五月,诚毅侯府里种了许多石榴。正是好时节,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一路行来,让沛柔的心情变的更好。

  石榴寓意多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也能和齐延有几个孩子。

  很快就望见诚毅侯府的二门了,可那里却站着两个人。

  高的那个是齐延,他身上是早上起床时,她替他穿上的五蟒四爪的蟒袍。官服的补子上绣的是鸂鶒,还是他教她认的。

  他说这是一种水鸟,比鸳鸯略大,羽毛是紫色,所以又叫作紫鸳鸯。

  而站在他面前巧笑倩兮,清丽可人的女子,却是何霓云。

  沛柔站的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很高兴,齐延脸上的温柔笑容,与面对着她时无异。

  夏日天色变换地快,不过片刻,居然就落下雨来。他们都没有带伞,也就更不着急进门,仍然站在垂花门里说话。

  何霓云原来离他有半尺的距离,或许是她站的地方不好,有雨水落在她身上,齐延便笑着拉了她一把,让她站在离自己更近的地方。

  沛柔就站在一棵琼花树下。

  这是诚毅侯府里唯一的一棵琼花树,前生沛柔离开诚毅侯府那日,还曾经在这棵琼花树下站了片刻。

  人在面对一些不想面对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很容易无缘无故地想到无关的事情。

  沛柔今生读琼花诗,读到过一首《湖州歌》,“九出琼花一夜开,无双亭曲小徘徊。可怜后土空祠宇,望断韦郎不见来。”

  她那时候不懂韦郎的典故,还曾写信问过柯明叙。柯明叙说,这是《云溪友议》中韦皋与侍女玉箫的典故。

  望断韦郎不见来,她原来两生都是么。

  沛柔怔怔地看了许久,一颗心沉到了底,才发觉自己已经浑身湿透。

  她其实应该上前去的,她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今日距离他们成婚,也不过才九日而已。

  她可以名正言顺地指责他背弃了他们的誓言,背弃了他们之间多多少少有的一点情意。

  可是她没有再看下去,因为她早该知道的。他若是不说他对何霓云根本无意,她又怎会愿意嫁给他呢。

  是她在贪恋他的情意,又把自己也错付了出去。

  沛柔在往嘉懿堂的方向走。雨下的太大,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走了许久,才遇上撑着伞赶来的纭春。

  纭春看清是她,吓了一跳,“乡君,怎么回事?四爷在哪里?雨下的这样大,您怎么也不去躲躲雨呢?”

  沛柔不想开口,只是扶着她的手,努力地往嘉懿堂走。

  一进了嘉懿堂,纭春立刻张罗着烧了热水让沛柔进去梳洗。换下来的衣服就搁在案几上,连带着几片琼花花瓣也落在了地上。

  氤氲的水汽中,沛柔开了口,“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他。”

  她不想再听他开口骗她。

  是她太傻,看尽了前生事,却还会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

  前生他那样钟情于何霓云,今生他们从前冷淡,他与何霓云却仍然是青梅竹马。他说她喜爱她,可是这喜爱终究有几分深呢。

  沛柔把自己埋进水中,前生的痛苦与无助忽然重新回到了她心里。那时候的许多事,一幕幕地从她眼前浮过。

  她从水中出来时,分不清自己脸上的究竟是水还是泪。

  她以为她已经把这些事情都忘记了,可原来她根本都还记得。只消如今日一般的场景,便可以将它们全部勾连出来。

  前生沛柔发现齐延与何霓云的事情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寻常的夏日黄昏。

  她发落完家事,突然想起来前一日齐延出门与同科喝酒,惹了她不高兴,就歇在了书房里。白日也没有进来,她已经一日没有见到齐延。

  她就带着纭春,往内院里齐延的书房行去。那一天书房里很安静,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往常不是这样的,每次她一过来,才走到院门前,重乔便会很高兴地跑过来,告诉她今日齐延做了些什么事情,有时候还要告诉他他做了什么。

  重乔的性子实在也很可爱。

  她推了门进去,黄昏时书房有些昏暗。她从门口往里走,一直都没有看见齐延。

  再往里走,就是齐延在书房里的内室,他昨夜就歇在这里。

  帷帐仍然是放下的,她以为是齐延考完了试越发惫懒,午睡还没有起床。沛柔就上前,伸手掀了帷帐,想把齐延唤起来。

  而后她就看见了衣衫不整的何霓云。

  沛柔瞬间就失去了理智,抓着她的头发一把把她拖下了床,然后她很快又看见了月白床单上的血迹。

  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没法在这里呆下去,她觉得自己方才碰过何霓云头发的手都无比的恶心。

  沛柔在院门口遇见了不知道从何处回来的齐延和重乔,重乔看着她的脸色,甚至都不敢跟她问好。

  齐延却什么也没有说,默认了她所看见的一切。

  再之后,很快整个齐家的人都知道了何霓云和齐延的事情。

  不过是纳妾罢了,时下有为男子,哪个不是坐拥娇妻美妾,偏偏她是个妒妇。何太夫人知道了以后,就要她跪在养颐堂里背《女诫》。

  她当然没有跪,齐延在她眼中都已经不算什么,更何况是这个从来与她不睦的老妇人。

  她不能再这样想下去,即便是前生,她也没有真的坐以待毙。

  成婚不过几日,她也不可能与他合离。定国公府的名誉,沐柔、浔柔与清柔,甚至是将来的松姐儿,都不能被她拖累。

  沛柔从净房出来的时候,齐延已经坐在宴息室里了,拿了一本书在看。他仍然穿着早膳她为他穿上的官服,并没有一点被淋湿的样子。

  此时雨已经停了,黄昏时遇雨,便显得夕阳的余晖格外可贵。

  一见她出来,齐延便立刻笑着站了起来,“怎么这个时候沐浴,今日在家里都做了些什么。”

  沛柔连一个眼神也没有落在他身上,冷冷淡淡地吩咐身边的纭春,“去把书房后面那个房间收拾出来,从今日起,四爷夜里就在那里歇息。”

  说完也没有理会他,径自又回了内室。

  齐延什么也不知道,看了纭春一眼,她也不敢多言。只好跟着沛柔进了内室。

  沛柔正坐在梳妆台前,前生那面西洋镜仍然作为她的陪嫁放在了嘉懿堂中。从镜中看见仍穿着那七品官服的齐延在向她走来。

  等他走近了,她就站起来,坐在了窗边的太师椅上,拿起了方才搁在一边的绣花绷子。

  “今日我不在,家里出了什么事么?”齐延见了她这样,更是疑惑起来。

  沛柔淡淡地道:“没有。只是四爷往后便搬到东边去住吧。”

  手上没停,飞快地下了几针。

  齐延在她身边坐下,“有事喊相公,无事齐元放。四爷又是为了什么?”

  沛柔侧过了身,背对着他,“不为了什么。唤自己的夫君恭敬些,也是做女子的本分。正如三妻四妾,也是一个男子常为之事。”

  齐延原先还不懂,想要再追问她,却正好瞥到放在屋角的沛柔的衣裳。

  地面上还落了几片琼花花瓣,来不及扫去。衣服上慢慢滴下来的水珠汇成了一小片水渍,花瓣就落在里面,看起来分外可怜。

  诚毅侯府里,毕竟只有一棵琼花树。

  “你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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