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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选择


  齐延没有再接那少年的话,应该是正在沉思。

  沛柔却也在思索这个“其献”到底是什么身份。

  表字大多与名字有关,她只能想起《诗经》中的一首《泮水》中的一句,“憬彼淮夷,来献其琛”。

  来献其琛。她记得四皇子的名字就是景琛。难道和他说话的少年,是四皇子?

  三皇子景璘是齐延的表兄,齐延也是他的伴读。

  今生沛柔成了贞静公主的伴读,重华宫离上书房不远,有几日下学时,她也曾经遥遥看见过齐延的身影。

  可前生她从不知道齐延和四皇子也有来往。

  是齐淑妃事发,齐延不再能进宫,他们之间断了联系;还是他们仍然有联系,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正如她也从来不知道,原来齐延年少时一直生活在自己大哥的阴影之下。

  这一代的诚毅侯并不如何优秀,可曾经的诚毅侯世子,却实实在在是英雄出少年。

  以至于沛柔嫁进诚毅侯府之后,看见病弱的世子,曾经也是很难过的。

  也或许就是这样,所以出身将门的齐延,在昭永一朝,最终却选择了读书科举。

  沛柔正在思索间,方才的小宫女却撑着伞,引着一抬轿辇朝着这边走过来了。

  等走到了假山上,便开口道:“五小姐,太妃娘娘说今日天气不好,知道您家中有事她也就不留您,特意传了轿辇过来,请您坐了轿辇回去。”

  沛柔正疑惑那小宫女自假山而上,居然会没有发现在山洞中谈话的齐延他们么?

  那小宫女替她打了伞,她就提着裙摆拾级而下,终究没有忍住,在临上轿辇前状似无意的看了一眼那山洞。

  人去楼空,仿若方才她听见的谈话只是她的一场梦。

  那恐怕是他们远远看见有人过来,就先起身避开了。

  不过好在他们应当并不知道方才有人在绿妍亭里,也幸好并没有说什么其他人完全听不得的话。

  夏日的雨去的果然很快,她上了轿辇,轿帘在走动间轻轻晃动,透进了夏日午后炽热的日光来。

  前生沛柔嫁给齐延的时候,他的长兄诚毅侯世子重病缠身,已经形同废人了。

  而她认识齐延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一心举业的书生了。

  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曾经是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的,她其实很不了解他。

  而更令她感到困惑的事情是,为何他们一见了有人,就立刻要先避开。

  此时上书房也是午休的时候,他们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伴读,出现在御花园里也并不奇怪。难道他们的交往也是见不得光的么?

  若方才的另一个少年真的是四皇子景琛,太妃和他的交往似乎也并不想被她知道,所以才和她打了那个哑谜,并不肯把话说破。

  虽然后来勉励了她一番,其实也并没有把她当成能担事之人,只是要她出力而已。

  前生四皇子和徐家的关系也是如在云雾之中,至少她是看不分明。

  想要取得别人的信任,尤其是太妃这样的人的信任,的确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太妃如此行事并没有错,她越是谨慎小心,沛柔反而越会增添将来成事的信心。

  她也一定会谨言慎行,争取早日取得太妃的信任。

  *

  齐延和景琛方才其实并没有走远,只是看见来人,暂时借一旁的芭蕉树隐去了身形。

  此时是夏季,芭蕉被雨水打过,油绿如同新蜡一般。

  见那一行人逐渐走远,二人才从芭蕉树后走出来,转出了山洞。

  景琛就拍了拍齐延的肩膀,笑道:“今日倒是我大意了。”

  “绿妍亭这边很少有人过来,没有想到这位徐五小姐这样有雅兴,会在此赏雨。”

  又想着齐延大概不认得她,就开口解释道:“她是定国公的女儿,四月时父皇召她进了宫,给贞静做伴读。太妃有时会留她下来说话。”

  齐延点了头,望着沛柔逐渐远去的轿辇道:“我知道。”

  方才的雨下的太大,他们只是在树后的雨中略站了站,头发与衣裳就已经俱都湿透了。

  景琛却并不在意,一边往上书房的方向过去,一边漫不经心地道:“你和她曾经见过?”

  不仅是曾经见过,而且已经见过好几次。

  上元节一次,端午节一次,何家的表姐定亲又是一次。

  “曾经见过几次。我想要出走那天,正是她父亲的手下把我找了回来,那日是上元夜,她也跟着父亲出门看灯。”

  他回忆起那日的情景,目光渐渐变得落寞起来。

  景琛便只是道:“没想到你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大约是察觉到齐延的情绪比方才还要低落,他就又换了一个话题。

  “三哥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我听说前几日他还无故打死了伺候他的一个小宫女?”

  齐淑妃是他亲姑母,他又是三皇子的伴读,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有所耳闻。

  “只是因为那宫女收拾宫室的时候不小心摔落一个他素日喜欢的剔红长方盆珠玉盆景罢了。”

  “那上面的珠花不过掉了几片玛瑙的叶子,他就把人拖出去打了二十杖。”

  “送去尚宫局不要一个时辰就能修好的东西,他要了那宫女的性命,而且还丝毫没有悔意。”

  “不仅是他,我姑姑听说了,也只是另外给那宫女安了几条罪名,把她丢到了乱葬岗去。”

  “如此残暴不仁,居然还妄想大宝。若真有一日他成了皇帝,恐怕天下百姓只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景琛沉默了良久,像是在消化这个消息。

  “我以为宫中人说他无故打死宫女只是谣传罢了,那宫女定然是有大过错的,不然齐淑妃怎会无有动作。却原来真是如此,连你姑姑也是帮凶。”

  “那宫人虽然有错,交由宫正司裁决即可,又何必自己在宫中滥用私刑,甚至要了那宫人的性命。”

  “难怪父皇越来越不待见齐淑妃母子。六弟性格虽然温吞懦弱些,可假以时日,未必没有明君之相。”

  齐延便道:“若不是今上的偏向太过明显,姑姑也不会这样急躁。”

  “去年上元以来,无论朝堂还是后宫,改立许贤妃为后,六皇子为太子的呼声日渐高涨。”

  “前几日由才刚把安徽布政使许士洀调到了江南总督的位子上,姑姑听说之后,气的在殿里摔了半日的东西。”

  “若许贤妃真能为后,那六皇子也就是嫡子,可以光明正大的被今上立为太子了。”

  “我倒希望这一日早些到来,毕竟大家明面上还没有成为仇敌,名分既定,也可以早些调整关系。”

  “六皇子成为太子,你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

  景琛苦笑了一声,“你说的不错。虽然同样是皇子,可我是早已经在皇位角逐圈之外的人。”

  “若新皇能够仁厚些,我做个闲散宗室,将来到了封地,不管好坏,总归是解脱了出来。怕只怕有人偏要强求,到时候反而连累家人。”

  齐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不发一语。

  景琛便又道:“方才我和你说的话你不妨好好考虑。战场上刀剑无眼,战场上有你两位兄长也已经足够。”

  “上书房里柯太师也说你天资聪颖,你不如从此只用心在科举一途。将来做个文官,也算是不辱没你祖上威名。”

  “就是要走文道,又哪里这样容易了。我祖母一心盼着我去与兄长争锋,只怕并不会乐见我如此。”

  “祖母毕竟悉心养育我一场,我怎能让她老人家垂暮之年还为我伤心失望。”

  从小母亲待他就不亲近,他是在他祖母的养颐堂里长大的。

  祖母总在他耳边说他母亲不孝,总要与她为难;又说他母亲不慈,从未对他多有关心,心里只有自己的长子,很少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在他还小的时候,相信了祖母的话,见母亲每日进养颐堂,只是给祖母问好,从不多问一句他的事情,所以他对他母亲也很冷淡。

  后来渐渐长大,也知道祖母只是站在她自己的角度说了那些话,他也曾经试着去讨好母亲,可是母亲却对他的态度却从没有一点变化。

  祖母与母亲斗法,把他作为牺牲品。

  可是他也没有办法,生恩要报,养恩更是重于泰山。还有自小就很优秀的两位兄长,更如同两座山岳,重有千钧。

  祖母总说要他争气,要他胜过他的兄长,可究竟怎样才算胜过?比他们杀更多的敌人,比他们立更多的战功?

  他实在很迷茫。

  或者正如景琛所说,他应该另辟蹊径。比起舞刀弄枪,他的确更喜欢在书房里看书,三川五岳,星河万里,全都在书中。

  景琛停在宫殿的阴影里,郑重的对他道:“阿延,你要明白,男子生于世间,不应当为了他人而活。”

  “生在皇家,我没得选。前有母妃出身高门的长兄,后有得宠的幼弟,我孑然一身,只能韬光养晦,在夹缝中求一条命。”

  “可你不一样。你祖母的盼望终究是你祖母的盼望,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是像你我所仰慕的阮大将军一样驰骋疆场,还是考上进士做如太祖名臣杜亭筠、胡至崎这样的经世之才。”

  “又或者是专心研究学问,做周谦之、周夔这样的当世名儒,不入官场,只以教书育人为业。”

  “阿延,你一定要想清楚才是。”

  齐延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驰骋疆场,经世济民,教书育人,他还来得及选择。

  走了这些路,他们身上的衣物已经渐渐地都干透了。

  午后日光太烈,漫长的宫道上几乎没有人行走。等快到了上书房,他们就分了手,各选了一条路,如从未遇见过一般,回去准备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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