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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上课


  女官做得了公主的主,公主却做不了女官的主。比起回答公主的问题,沛柔还是回答女官的问题更好。

  “臣女的书法得家中祖母指导,不敢说‘会’,只是勉强能写几个字罢了。《女训》、《女则》家中的先生教过,已经全都读完了。”

  “至于女红针黹,也已经学了几个月,只是臣女蠢笨,做的东西并不好。”

  听她自称“蠢笨”,贞静公主就像忽然有了理由似的,摇着女紫衣女官的胳膊。

  “朱檀姑姑,你看,她都说自己蠢笨了。你帮着我到父皇面前说说,我不要她做我的伴读,还要莞南姐姐回来行不行?”

  那名叫“朱檀”的女官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贞静公主一眼,她就立刻撒开了拉着她衣袖的手,自己坐到了一边生闷气。

  朱檀便对沛柔道:“定国公府太夫人是大儒周谦之先生的女儿,得先生亲自教养,只是她老人家行事低调罢了。”

  “徐五小姐的书法既然得贵府太夫人指导,想必方才所说‘勉强能写几个字’也只是自谦之语。”

  “不知奴婢今日能否有幸,也见一见小姐写的字。”

  与其和公主继续进行无意义的对话,还不如去写字。

  沛柔便笑道:“那臣女也只好献丑了,还请姑姑指点。”

  重华殿的内殿并不如何空旷,因为今上只得了三个女儿,有一个尚在襁褓。

  每日来殿中上课的就只有贞惠和贞静两位公主。每位公主又各有两位伴读,因此也只摆放了六张书桌。

  朱檀把沛柔让到她的位次,又亲自替她研了墨。

  就见沛柔提笔写道:“欲减罗衣寒未去,不卷珠帘,人在深深处。残杏枝头花几许?啼红正恨清明雨。尽日沉烟香一缕,宿酒醒迟,恼破春情绪。远信还因归燕误,小屏风上西江路。”

  自从那日感慈寺遇雨,和柯明叙偶遇,他和她提了那阙《定风波》以后,她也就对宋词感兴趣起来。

  恰好咏絮斋的周先生也开始给她们讲唐诗宋词,她向来听的很用心。

  沛柔和柯明叙提过寒烟阁古籍的事情,后来每个月总会捎一两本给柯明叙,等他修复完毕,重新抄录过再把原本送回来。

  后来柯明叙除了归还原物,也常常给她送一些宋词集录进来。

  她问过太夫人,太夫人觉得无碍,她也就尽数收下了。

  其中就有一本晏几道的《小山词》,词情婉丽,吐属天成,她最喜欢。

  小山先生原来也是出生在鲜花着锦的人家,后来父亲过世,家道中落,遍尝人间风霜刀剑。和她前生的经历何其相似。

  她总能从这些词作中,读到别样的愁绪。

  前一日她正好看到这首《蝶恋花》,就随手把它写了下来。

  朱檀将那张宣纸拾起来,看了半日,才笑道:“徐五小姐果然是过谦了。虽然笔力稍显不足,这一手簪花小楷,已经颇有靳大人的遗风。”

  “倒不想贵府太夫人的书法原来也是这样清丽婉约的风格。”

  她说的靳大人就是本朝的著名才女靳慧。

  因为她当时也是内廷女官,所以如今宫廷里的女官们倒是多尊称她一声“靳大人”。

  太夫人平日也不是写簪花小楷的,而是随她父亲习宋克章草书,气势宏大,力足中锋。

  沛柔是觉得自己写不好,今日才用了平日里自己练习的簪花小楷来书写的。

  但她也没必要和朱檀说的这样详细,于是便只一笑。

  贞静公主正要凑过来看时,恰有内侍进来通报,说是贞惠公主过来了。

  未几,就有一个穿着湖蓝色缎盘金绣石榴纹褙子的少女快步进了殿中。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身量比她略小些的少女,其中的一个沛柔认得,正是赵家的五娘。

  赵五娘显然也已经发现了她,不动声色的向她扬起了一个挑衅的笑。

  沛柔只做未觉,上前去给贞惠公主行礼。

  等两边都厮见过了,就听贞静公主道:“今儿大皇姐可是又迟了,我已经在这等了半日了。”

  “姐姐该好好的教训教训底下的狗奴才才是,怎么这样不会当差,天天害得姐姐迟到。”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传言中贞静公主的脾气不好,原来她和自己的嫡姐说话也这样冲,将来她伴在她身旁,不知道要受多少牵连。

  贞惠公主却并不搭理她,径自在座位上落座,整理好了衣摆,才略微有几分慵懒地道:“先生尚还未至,怎能算我迟到。”

  “我看不是我殿中的宫人该受罚,而是妹妹你的下人该打,日日这样早就将你唤起来。”

  “还是春寒料峭,锦衾一刻可抵千金,妹妹实在损失不小。”

  贞静公主到底年纪小,词锋不如姐姐锐利,现下就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又被教引姑姑朱檀瞪了一眼,只好愤愤不平的在右手第一的位置坐下。

  沛柔的位置在贞静公主身后,她身后的位置却空置。

  贞静公主的另一个伴读是一位姓姜的翰林学士的女儿,近日时气反复,偶感风寒,因此并没有来上课。

  她和赵五娘的位置恰好在一排,今日是沛柔第一次来上课,并不想跟她起什么冲突,就只是目不斜视,等着先生过来讲课。

  贞惠公主的另一个伴读倒还算得上和她有些交情。她是夏莹吹的妹妹,闺名叫夏莹听。

  夏大人给女儿取名倒是颇有些独辟蹊径的意思。

  公主的老师也由宫中有才德的女官担任,今日给她们上课的老师姓靳。

  靳慧没有出嫁,自然也没有儿女,听说这位靳先生是靳慧兄长的后人。

  靳先生人生的很板正,一节课下来也未见她露出一个笑来。

  这课也实在很乏味,贞惠公主都有十岁了,居然连《女训》、《女则》都没有听完,和七岁的妹妹贞静公主一个进度。

  可沛柔却记得当时周先生给她们上课的时候,讲这两本书只花了一旬的时间,态度也很随意,像是对这两本书很不屑似的。

  公主每日的课程说轻松也实在很轻松,每三日休一日,上课的时候也只讲一上午的课而已。

  若公主不留,下了课自然就可以出宫去了,这个时间,她要是回定国公府去,还能赶上周先生下午的课。

  今日靳先生讲的是《女则》。

  《女则》由唐太宗的元后长孙皇后所著,收集的都是唐以前妇女所行的善事,共有二十卷。

  其实燕梁风气,倒与盛唐时相仿,女子并不比男子低贱。

  周先生和她们说起《女训》、《女则》的时候,也并不是为了严格约束她们的言行,反而带了些批判的意味。

  “礼法道义若可以给予庇护,大可以护之用之;若只有压迫束缚,也大可以不从且改之。”她仍然记得周先生当时说的话,也对此深以为然。

  周先生那时只是略略提了提《女则》的内容,反而花了很长的时间说起了长孙皇后所做的一首诗,名叫《春游曲》。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檐边嫩柳学身轻。花中来去看舞蝶,树上长短听啼莺。林下何须逺借问,出众风流旧有名。”

  那时候她已经是大唐皇后了,艳妆轻身在皇家宫苑上林苑里游玩。

  明媚鲜妍的春光也不过是偷了年轻皇后的面色,东君徐来,教新柳也去比拟她的身姿。

  皇后神情散朗,态度闲雅,有林下之风,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连她的丈夫唐太宗见了此诗,也觉得形容贴切,“见而诵之,啧啧称美”。

  沛柔从前只听过长孙皇后的名字,知道她是一位出众的贤后,连《女则》这样的书也能编写的出来。

  只怕后世女子,没有一个在读这本书的时候在心里会没一点想法。

  却没想到她也有这样少女的一面。

  后面再读《女则》,也就没有那样排斥了。每到熙和园春光烂漫之时,她进去赏春,也总会想到这首《春游曲》。

  可公主已经是这世间最最尊贵,最没有约束的未嫁女子了。

  就连出嫁之后,也可以自己开府,不用侍奉公婆,丈夫的地位也低于自己,根本就不被这些所谓的礼法束缚。

  还这样长篇大论的讲这些东西,实在是很没有意思。

  难怪说公主伴读是苦差事,仅这一项,就实在已经很苦。

  幸而靳先生的注意力也主要放在两位公主身上。

  伴读能把书念好,是锦上添花,也可帮着规劝公主,所以才有那么多翰林家的女儿入选。

  可若是实在念不好,也大可以退回家去再选了好的来。

  时间已经近了午时,也到了下课的时辰。

  公主要回母妃宫中用膳,像沛柔这样与她们关系一般的伴读,若是不被她们留膳,自然也就可以回家去了。

  沛柔显然并不在公主留膳的名单之内,她乐得自在。

  却不想赵五娘才比她早进宫几日,就和贞惠公主相处的不错,竟然是要和公主一起往燕梁皇后所居的凤藻宫去了。

  才出了重华宫门,两位公主就充满硝烟地道了别。

  贞静公主脚步极快,只有朱檀和沛柔告了别。

  赵五娘见沛柔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以为沛柔此刻就要出宫了,临跟着贞惠公主往东六宫去时,特意过来和她告别。

  在她身上落下了充满遗憾和惋惜的目光,像是在可怜她不讨公主喜欢,她已经把她比了下去似的。

  沛柔才不想搭理她,正好来给她引路的宫女也到了重华宫门前。

  她就瞥了赵五娘一眼,扬起了下巴,大大方方的跟着那宫女往西六宫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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