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 开明兽

荒辰天墟要去硬怼紫竹林，这一茬符天书猜到了。

看到这座千里幅员辽阔的浮陆的时候，他就已经推演过，若是方然不识时务不肯入瓮，直接以之来撞击紫竹林和书阁，要如何应对。

他布置在灵海当中的这些灵线，分则锐利如刀剑，聚则柔韧如弓弦。

应对这种纯粹以力取胜的攻势，最是擅长。

千里的浮陆被拦腰阻挡在了远处，按着符天书的估计，即便荒辰的人仗着帝墟底蕴深厚，最终得以脱困而出，也起码得耗去个把时辰的功夫。

有这时间，被他困在书楼秘境中的方然，早就被海河一般数量的道韵灌顶，撑爆了神魂，变成一个无心无智的痴傻之人。

神魂崩毁，秘境洞府这种和他神魂相合的东西，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

他也不担心荒辰上的人还有后手，能继续执掌帝墟和龙宫。

毕竟，秘境易主，哪有那么容易被新主掌控？符天书煌煌天境大物，在这种情况下横夺两座秘境，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身后书阁当中，突如其来的那种轰鸣声，震荡灵海，掀起惊涛，恶浪滚滚扑来，就连亘在其间的灵线，都一根根绷紧，再纷纷断裂。

一时间，岑然之声大作，灵海当中，就仿佛有人支起来一张锦瑟，拨动琴弦，奏了一曲十面埋伏。

符天书含怒转身，看到的，便是自书阁内里，正有一段山峦，缓缓升起……

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段山峦，也有着百里方圆，露出来的一截，更是超出了两百里长。

“这是……何物！”

书阁建在紫竹之间，哪来的这土石疙瘩？！

山峦还在升高，符天书这个时候已经能看清楚，这险峰之上，纵着一道道如同刀片一般的纹路，刀劈斧斫一般笔直。

这些纹路散发出来令人不安的气息，那种杀气之盛，隔开了三千里，依旧能让符天书感觉到一阵阵心悸。

“……这……究竟是什么？！”

怎么会如此突然，无中生有就跑出来一段山峦，一片浮陆？！

瞬间，符天书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总不能……又是一处洞府秘境？！

“帝墟，龙宫，还有这一处……方然！你身上还藏了多少东西！”

暗天君阴恻恻笑出声来：“看起来，你对方然的调查，也是肤浅得很哪。就这，也敢自称算无遗策？”

一世无光再起，阴影鞭击在符天书护体大阵之上。

这一回，灵线拦截荒辰天墟用去了一多半，那散发着泼天杀机的山峦现世，剩下为数不多的一小半当中，又崩断了四五成……

如今的符天书，可再没有那么厚的一层防护，来硬抗暗天君风一世无光！

嘭！嘭！嘭！

沉闷的声响大作，一旦给暗天君这样的天境抢回了先手，攻势连绵不绝，那是一个不死不休的架势。

至暗凶名在外，甲子分殿他都敢硬上，何况你一个符天书？

数个呼吸之间，阴影长鞭落下不下千次攻杀，符天书护体大阵已是摇摇欲坠。

他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杆小楷，小楷笔杆上阴刻一头开明神兽，笔锋便是从这开明神兽图像的口中吐出，上有点点金墨，发出来昏黄的豪光。

“现在布阵，晚了点！”

暗天君带着讽意调侃，阴影骤然合拢，直接遮断了少说五成的灵线汇聚。

天境大物，体内存续的灵力足够倒灌万里浮陆，但驱动这紫竹林外紫竹阵，消耗又怎么可能小了？

阵师布阵，更是动辄引动自身数倍乃至数十倍的灵力。

没有外界灵力补充这个消耗，符天书固然能够不下来什么阵法，威能也会起码衰减一半。

“区区武夫，哪里知道阵师的力量！”符天书声音冷冽地怒吼一声，“真以为我经营这么久，对于别人打上山门这种事，就没有任何准备？！”

身前身后这两幅图景，已是彻底激怒了这位曾自诩圣人师的老阵师。

随着他开明笔一笔重重划下，书阁之上，骤然腾起一阵文气，文气盘旋在紫竹林间，恢恢然流淌了几个来回，流泻不息，最终聚做一头巨兽。

离远了看，这巨兽，与开明笔上绘制着的那头开明神兽，几乎一模一样。

开明兽九首高高仰起，自有睥睨之色。

九首之上的九张面容肃穆，向着四下顾盼一遭，难以言喻的威严落下，激得紫竹飒飒，似是在应合，又似是在朝拜。

暗天君面色陡变，他感觉到了一种没由来的心悸。

明明只是文气聚拢起来的一头开明，但是天境大物感应天地，他从这开明兽身上，感觉到了可以与其活着的时候相比拟的可怖伟力。

天墟之上，羿皇和蚩尤一左一右并立在山头，蚩尤手上的那脊骨长刀，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里。

长刀的刀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一丛新发的嫩草，被切成四厘长齐整的草段。

“那是开明的一段后槽牙，加上两绺须子弄出来的笔？”蚩尤一眼看出来了文气化出来的开明兽的根脚，面带不善地盯着符天书持笔的手。

他耳朵上挂着獬豸牙，腰里头坠着陆吾齿，手里掂着的是地魔脊骨……

九黎的这位老祖宗，对于各种骨头做成的事物，有着极原始的热爱。

羿皇衣角的翎羽飘飘，一重一重就像是被风吹动的墨色草原。

“开明来的刚好。文气聚拢，正好可以再推方然一把。”

他脸上看不出来半点担忧，平静得就像是在说晚上吃什么。

“杀意太重，魔气侵体，剑意霸道到天下唯我……他固然是有自己的法子统御了这些东西，但是加一道文气进去作鞘，正好可以养势。

“剑无鞘，容易伤主的。”

老刀圣低头瞅了一眼自己的长刀，长刀外头没有任何东西裹着，他嘿嘿一笑，辩驳道：“老子的刀没有鞘，杀意还要更胜方然那小子几分。怎地不见这刀伤主？”

“硬杠？”羿皇这俩字还是从方然那里学的，“被帝轩辕纳入麾下之前，你是什么样子，我多少有所耳闻。若非是帝轩辕以无上皇气镇住了你的凶戾，兵主两个字背后藏住的杀戮，恐怕还要更多一些。”

蚩尤用鼻子哼了一声，长刀遥遥指着开明兽九首接驳的那一处颈节，比划出来了一个一刀断九首的动作。

“可惜回不去了。这回见着了苏妲己，老子倒是想看看，用天魔的脊骨做刀，能比地魔的骨头硬多少？”

开明兽还在宣威。

九首当中的一个，感觉到了远处那浮陆上头，有人胆敢对自己落下杀机，扭转过脸来，死死盯住那个方向。

它本身就只是一段牙齿两绺须子所化，借着上圣书阁的文气才能现身，哪有生前的灵智可言？

要是它还活着，断然是不可能有胆子在蚩尤面前，就这么盯回去的。

蚩尤咧嘴一笑，调转刀刃，将地魔脊骨长刀举过头顶，拿刀背挥出来了个劈砸的动作。

呼——

三千里外，开明兽一只人面头颅，直接爆开！

这头颅化成一缕文气，逸散得到处都是，如一挂悬瀑。

那脑袋再没有能显化出来，八个大头面面相觑，同时显出来了暴怒的神情，十六只斗大的眼睛当中，蓄积起来暗沉的怒焰。

紫竹在开明兽盛怒之下纷纷俯首，文气化的尖锐指爪从一片矮楼当中划过，屋子便被齐整剖开成了两半，墙体上头的断口光可鉴人。

暗天君见状笑道：“八个头的开明，那还是开明吗？”

符天书胡须轻抖，他握着开明笔的手，也在难以控制地颤抖。

刚才那一击，就连身合紫竹阵的他，都完全没有捕捉到起于何方，又是如何落下。

不讲道理的快，不讲道理的重。

天境一刀，绝对是天境一刀！

且还绝对不是寻常的天境，怕是八步都有可能。

荒辰里头还藏了什么样的存在？

到了这个当口，符天书的心里头其实已经开始忐忑不安了。方然久未斩落，荒辰天墟眼看着就要脱困而出，天境的暗天君虎视眈眈，天墟上头更是还藏了一个比暗天君只强不弱的大物……

瞬间，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笼罩了符天书。

和荒辰比起来，反倒是上圣书阁，更像是土财主暴发户，拿了不晓得哪里挖出来的金子招摇过市，被真正佩珠缀玉的富家翁，白白看了笑话。

暗天君望着书阁上头继续抬升的那刀圣洞府，教训符天书道：“方然此行，为的是斩落域外天魔。上圣书阁在这个时候拦他，你这书阁之主，眼光就真的如此短浅？”

符天书性格自负，孤身一人建立起来足可统领天下儒生的大宗，这种成就远非常人可以想象。

这也就造成了，他对于自己的判断有着绝对的自信，同时，也对着自己的底牌，有着足够的把握。

但现在看起来，他的这个把握，实在是有些可笑了。

书阁从来没有碰过这么硬的钉子，也没踢过这么结实的墙。

迟疑之间，断了一首的文气开明兽，此刻愤怒已经攀至巅峰。

它静默无声，实在是在等待符天书以开明笔落下命令。但是符天书久未言语，使得这头只留下本能、少了生前那种仙气的神兽，戾气盖过了智识，直接进入了一种怒极而狂的状态。

四蹄飞踏，踩碎一座座书斋，掀翻一段段院墙。

蔓生在书斋之间的那些纤细紫竹，也被踩了个稀巴烂。

符天书只觉手中一烫，那杆开明笔，竟是脱离开了他的掌控，落在了开明兽最中间也是最大的那颗脑袋上，竖着嵌进了眉心，如同开了一只竖目一般。

书阁中的儒生们已经远远避开，踏在了一丛一丛的紫竹叶上。

一杆杆笔落在了儒生们的手中，一道道符篆被绘制出来，在空中凝聚成了一个个符箓。

但很快，这些儒生就陷入了懵圈的状态——

开明兽，不是书阁自己的镇山之物吗？他们现在布下来了最为顺手的阵法，但接下来呢？

打哪？

打开明神兽？还是打那截不明就里刺出来的山峦？

有几个儒生被开明兽掀起来的风惊到，手下一滑，一道道符篆脱手而出。

这符篆论不上任何准头，就是毫无章法地落下，有的砸在了开明兽的大腿上，有的轰在了还在显化的刀圣洞府上，还有的竟是歪歪扭扭地飘到了同门面前。

然后——嘭。

好在被击中的是几个修为更高之人，灰头土脸地避开了攻势，好歹是没有受到什么重伤。

一名辈分不低的老儒喝令：“开明兽自有阁主驾驭，我等竭力断这山峦！”

此刻的刀圣洞府，逐渐显露出来狰狞面容。周围的书阁里，虽然破碎了不少楼阁，但整体的气质依旧在，儒雅端庄。

两相比较，就仿佛一个糙汉子，踏在了这群儒雅的书生脸上。

然后碾了碾鞋底。

距离刀圣洞府最近的庄正斋，已经彻底被毁了。

“不对……”林律瞳孔猛地缩小到笔尖大小，他指着那山峦覆压的下面，颤颤巍巍地说：“那下面……是书楼？

“这东西是从书楼里头破出来的？！”

不是说，书楼乃是一处秘境，等闲无人能够脱困吗？

那现在这算什么？

现在这算老司机翻车……方然暗骂了一句，按住鼓胀的太阳穴，用力地掐了几把，留下来几个弧形的指甲印。

“符天书果然没安好心。骗我入阁，用海量古籍灌顶……这真是下了本钱。记得从玄门里看到过，道典灌顶，便是相当于将道典当中留存的道韵彻底剥离。

“灌顶之后，这道典也就逐渐沦为俗物，除非有精于炼器的修道者，重新向其中炼入道韵，才能恢复。

“果然啊，为了杀我，这花费的代价不是一般的小。”

他哪能看不出来，现在自己身处的，正是书楼的三层，而非一开始以为的二层。

“手段有些奇诡……不，不如说，是这处秘境颇为不俗。

“要不是我还留了一个刀圣洞府，从内至外破了这秘境，怕是已经要被符天书算计得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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