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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书阁恶客


纯以方然现在灵力的储备,能够支撑起八云十方旗十个呼吸的消耗,这要是被宸罡之主知道,估摸着得被打击到怀疑人生。

没办法,底蕴雄浑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按照宸罡之主的说法,用作近身厮杀,这一套小旗的消耗会少上很多,但实际上也只是相对于笼罩千里天墟而言。

该耗灵力如长江流水的,一点不会含糊,所以这几乎就是专门为打造山门防护大阵而生的法宝。

宸罡之主说话的时候固然是轻描淡写,但方然明白,这份礼实在是很有些份量的。

以方然对阵道的掌握,铭刻进去的阵法绝对非同小可,等到布置完成,整个荒辰天墟守则固若金汤,攻则凶残霸道,可称得上是天空之上的一座要塞雄城。

送别了宸罡之主之后,花醉言、聂寒秋二人也各自返回。吴建章只遣了一名司墨回虎跳连崖浮陆安抚被他拉出来无功而返的那群强者,自己则留在荒辰听令。

在后面的几天里,又陆陆续续有和荒辰交好的贸城镇守来贺。

他们应迟怀归之命,带着的都是从贸城里紧急调集的一些物资,不是什么稀罕的道材、法宝,反倒是各种木石、建材、铸料居多。

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些工匠家族的大匠,各自在铸炼、营建这个行当里浸淫半生,经验极是丰富。

他们可以帮助荒辰补上武具等日常消耗品的制造短板。

这些技艺,玄门里头没得卖,因为太低级,寻常时候又没处学,毕竟荒辰往前推几年,依旧是只配挖灵石的罪民。

唐家的机关术首重精细,也几乎不去研究那些粗笨的手艺。

让唐迁迁用沉沙软金制作出来拇指大小的一个机关麻雀、里头塞上上百个彼此联挈、能够容灵力在其间穿行、又互不干扰的零部件,她拿手。

给荒辰戍卫队和战部这数千人,用百炼钢锻出来一人一把制式的长刀、一身合身的甲胄,那得累死唐家这些个子弟。

术业有专攻就是这个道理。

她在做的,是要给人手配置一把点春雨、或是一把泰山崩雷、或是往后更加强大的唐家机括之类的事情。

……

方然手里头托着八云十方旗,负手行走在荒辰天墟的千里大地之上,颇有一种君主巡视自己国度的意味。

事实也是如此,随着承天印重塑、洪范九畴与大印相合,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已经和先前有了极大的差别。

闲散和随意照旧,但混杂进去了帝墟之意,合起来就成了一尊生于人间又行于人间的帝君。

他身后跟着袁罡、卓末、宸七三人,袁罡捧着一个八卦盘,卓末和宸七则是一手纸一手笔,不断写写画画。

方然自己可以在瞬息之间就掌握整个天墟的地貌,细致到一沙一石、地下的每一道孔隙。但袁罡他们不行。

所以,既然现在这片浮陆已经全部都是荒辰的势力范围了,身为阵师的这三个人,也得对这片天墟有足够的了解才成。

袁罡是穿山挖坟、过水掘墓的老手,这种事他干的是驾轻就熟。

一手捧着八卦盘,一手用拇指在其余手指上掐算不停,走过一片小山包的时候,他猛地抬头,用胳膊肘顶了顶边上的卓末,小声说:

“这地方的地脉风水可非同小可,是少有的上佳阴宅,你赶紧记下来,以后说不定有用。”

卓末抄起笔杆子正要照做,咂摸过来不对劲,翻了个白眼:“你留着自己用好了,这东西我一时半会用不着。”

方然不咸不淡地往后瞟了一眼,没去理这两个人出的幺蛾子。

他看的是宸七。

宸七没受这两个人干扰,自顾自写写画画,描绘的全都是山川地脉行走的大势,随身带来的那一卷书册已经写满了一大半。

方然看她的时候,她正把刚写完的那一页抬到嘴边,轻轻吹干墨迹。

……很适合配一副眼镜当女学霸,方然心里头嘀咕了一句。

“我记下来了适合布置八云十方旗的地方。”女学霸笔画了一下,“袁先生说的在理,这里的地脉风水确实罕见。山水掩映,就快要荒原变沃野了。”

袁罡用胳膊肘怼了怼卓末:“我说什么来着?”

宸七接着说:“一路走来,路过地脉交汇的节点一共二十三处,都可以埋下八云十方旗的。其中有三处节点品质上佳,剩下的可用,但次了一档。”

说完,她张着大眼睛看着方然,脸上冷冷的,眼神忽闪忽闪的。

以方然现在的能耐,在何处布下十八支小旗这种事,应当早已经成竹在胸。带他们走一趟,教学的意味更多一些。

毕竟,哪怕把宸罡之主也算进来,当世在阵法一道上能够比拟他的,也已经屈指可数。

宸七心里头猜测,这是因为宸罡之主送的礼实在太重了,方然嘴里不说,实际上还是想通过给她指点阵道的方式,还一还这个人情。

宸罡之主拿她当半个女儿的。

方然从宸七手里头接过书册,往前翻了几页,用手指点在一副绘制精细的地形图上:“这四个位置不错,取其一布阵就可以。地脉汇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阵法之间也可以遥相呼应。”

十八处阵法做成组阵,本来就是要相辅相成的。

“……另外你在这片谷底上头也勾了一笔,实际上并没有必要。这块山谷虽然纵跨地脉,但是距离另外两处阵基太近。阵意倒不会冲突,但实在是没有必要浪费一个旗子在这里。”

宸七用笔勾勾涂涂,一边记下来方然说的话,一般顺口问:“若是旗子再多些,这些地方就都可以派上用场?”

方然笑了笑:“也不尽然。一个地方不是阵意叠得越多越好的,哪怕是彼此可以配合的阵法。就好比绘制符篆,一笔过处,叠多少笔压多少笔,都有讲究。”

宸七继续写写画画。

“这个我明白。但阵意既然可以彼此配合,不应该是叠加的越多越强吗?”

“道理是不假。”方然笑道,“但阵意可以彼此配合,不代表剑意彼此也可以不冲突。剑行过处,遇阻皆斩。拦在路上的其他剑意也在皆斩的范围之内。

“阵法太密,剑意太挤,就得有人节制掌控。荒辰天墟没有洞府之灵,纯粹被动运行的时候,这便是一个短板。

“剑光最强之处便在于其疾,若是为了互相躲避而绕了弯路,得不偿失。

“光算计阵法本身固然必要,但是还得看你布下来的是什么阵。多阵叠加,疏密总归是需要细究的,由此推演出去,就是组阵之法的基础。”

宸七边点头边写写画画,全部记了下来。她现在就是最乖巧的学生,让方然想到了自己收的大徒弟曹明婉。

大徒弟的霜雷剑典也是时候该继续往后推演了,大烈之行之后,据和她朝夕相处的那一群荒辰的糙汉子们说,她的剑道进境飞快,让人大呼佩服。

再不推演,怕是要赶不上她的进境了。

两个乖学生,比现在另外两个正忙着互相送祝福、彼此寻阴宅的糙爷们可爱太多。

争执最后是被袁罡结束掉的,滑不溜秋的老油条袁罡认命一般地叹了一句:“别争了别争了,反正最后只要是我躺进去了就成,左右都得庇佑着你。”

卓末直呼不要脸。

方然望着远处沉默了片刻,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理一理各自的所得,明天我们再继续。”

袁罡问了一句:“今天天明明还早啊?”

“不了。”方然摇了摇头,“有客远来。”

“客?”三人疑惑。

“来者不善呐。”方然挥开龙宫殿门,卷着三人一步跨入,分别将他们放回各自住处,再出现时,就已经到了天墟边缘。

吴建章已经守候在那里,见到方然时,恭恭敬敬躬身行礼问安。

他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眉毛和嘴角一同耷拉下来。

天墟青芒之外,是一艘形制典雅的阁楼形的天舟,通体以墨竹搭建,飞檐斗角,飘飘欲飞。

墨竹是凡俗书斋用的竹子,有膀子力气的人就能拦腰掰断,更不用说是有修为的修道者。

用墨竹做小楼充雅致的人多,但拿这材料制成天舟的,怕是只有上圣书阁独一份。

这天舟名字就叫墨韵阁,在灵海当中就像随时要被拆散了一样。

但从方然这里,却是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构成墨韵阁的一排排墨竹之上,都浸透着重如浓墨的一缕缕灵力。

正是这一缕缕墨色的灵力,将所有侵袭墨韵阁的灵暴阻绝在外。

这些灵力,全部都来源于阁楼上处处可见的那一幅幅楹联。

龙凤凤舞银钩铁画,笔走龙蛇却又在锋芒几近巅峰之时再度敛去。道之一字,最难不在放,而在收。

这一艘墨韵阁,足见上圣书阁阵道一途上面的底蕴。

方然看了吴建章一眼,笑道:“怎么,当初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回上圣书阁,现在书阁来人,你怎么是这种表情?”

“说笑了说笑了,他们想见的是主事你,和我可没有什么关系。”

墨韵阁浮在半空,却没人出现,方然低声对吴建章道:“你猜猜,符天书派人来找我,为的是什么?”

总不能是请你去书楼随意翻阅所需的典籍……吴建章第一个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第二个猜测则是,书阁是来索要他这个弃徒的——上一位抄书人,是和他同行的时候被斩杀的。

抄书人死了,他还活着,这就足够上圣书阁的人降下罪衍来。

可千万别是这样……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吴建章,现在剩下的只有心里头默默祈祷。

隔着薄薄一层青芒,方然背着手和墨韵阁遥遥对立,也不迎客也不送客,比谁的耐性更胜一筹。

对峙良久,墨韵阁里头才走出来了一名高冠的书生,打扮就和死在暗天君手下的抄书人一模一样,就连表情都是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毫无起伏的一片冰冷。

方然挑了挑眉毛,问吴建章:“书阁里头都是这样的一群死人脸?”

吴建章小心回答道:“抄书人终日与书山墨海为伴,久疏人世,对于人情世故,确实几乎全然不通。倒不是不懂,只是不屑。”

墨韵阁是从天穹落下的,现在悬浮的高度比荒辰天墟高出来一截。阁楼三层,抄书人又站在第二层,所以他看方然的时候,自然就带上了一种俯视的角度。

再加上一脸冰霜,一语不发,就显得倨傲非常。

暗天君冰冷且不带感情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个选择。

“第一个,你自己降下天舟,少给我摆出这副嘴脸。

“第二个,我弄死你,就和弄死上一个抄书人一样。”

天墟之内有某种不祥的暗影涌动,赤红天穹之下的曜日辉光黯淡了一些,似乎要被这暗影所遮蔽。

刚从墨韵阁走出来的抄书人,脸色接连变换数次,最终还是服了软,按落墨韵阁,和方然平视相对。

还是不说话。

方然拉出来一张大椅靠了进去,再拉出来一只茶壶、一罐茶叶、一只茶杯。吴建章极有眼色,片刻之后,便泡出来一盏淡茶,递到了方然手里。

抄书人的脸色更没法看了。

方然再拿出来一把瓜子,遥遥向着抄书人抬了抬手:“吃吗?干果张新炒的,出锅不到半个时辰。”

没得到回答,方然喝一口茶磕几口瓜子,惬意得很。对面抄书人肩头都气得发抖。

尊崇如他,去往任何地方,都从没有人敢如此怠慢他。

方然看着这抄书人的面色变换,心说这未免也太没有城府了,这么简简单单激了激,他就急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有意作态。谁叫读书人心都脏呢,上圣书阁的更是尤为胜之。吃完一把瓜子,再极没有公德心地把皮扬到了天墟外头。

一阵令人难受的沉默之后,抄书人终于舍得开口。他行一个书生礼,说:“上圣书阁,抄书人郭显淳,应阁主之命,请荒辰主人去往书阁一叙。”

“一叙?叙什么?”方然混不在意。

抄书人面色肃穆:“化离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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