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可用与诚意

“那……怎么办……”花醉言看着来势汹汹的八艘天舟，纤细的手脚发凉，削瘦的肩头颤抖，声音不争气地带上了哭腔。

方然明显没有放他们离去的意思，无论是琼华派、冷剑山庄，还是霸图楼、恶人岛、问天阙和西海宝船王。

按着花醉言这么多年看男人的经验，年轻的荒辰主人为友则大善，为敌则大患，他想要斩的，怕是绝不会放其一条生路。

聂寒秋观摩过心典之后，姿态已经低到了极致。可花醉言却没有看错，方然的视线落在冷剑山庄现在硕果仅存的少庄主身上时，内里隐藏的依旧是森然的杀意。

犯荒辰者，必诛，方然没明说，但花醉言敢确认，一定是这样。

关键是……她也是犯荒辰的人，难不成真要被方然一起斩落在这里？

这个时候，她根本没去考虑，以她琼华派重宝琼华阁、加上她手里半块承天印，是否能够和方然一争高下这件事。

目睹了刚才的一战，她连抵抗的想法都没有。

那能怎么办……以为荒辰是好欺负的主，兴冲冲来，结果撞了南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还能不能好了？琼华派阁主要怎么样才能让杀气凛然的方然满意？

花醉言突然想到，那个自称苏妲己的黑影和方然交谈的时候，提到了一句，若是他斩杀更多魔化的修道者，似乎会导致天魔幻莲子提前成熟？

天魔幻莲子这种东西，花醉言并不清楚究竟是何物，但想来能被苏妲己用来威胁方然，定然是某种凶险万分的存在。

再联想到聂寒秋半人半魔，看过心典之后，竟是能够逐渐寻回灵台清明，恢复了正常。

咬了咬牙，花醉言下了决定。

“方主事，琼华派也好冷剑山庄也罢，进犯你荒辰，是我们错了。这八艘战舟来者不善，想来以主事你一人之力，要想全灭并非易事。”

方然扬了扬下巴，并没有出言再度让她“噤声”。

花醉言心中微定，看起来是赌对了。

荒辰这位雄主年轻、杀伐果断，但绝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幸好他们只是在灵海之中试探性出手，没有真的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这个时候服软，还来得及。

琼华派这一任阁主，表面上行为乖张，实际上心思剔透、长袖善舞，不然也没办法扛起这隐世宗派的大旗。

她接着说道：“琼华派愿为方主事你分忧，抵御这魔化的四家宗派……嗯，聂少庄主也是乐意的，对吧？”

不能只让琼华派一宗冲锋陷阵……虽然冷剑山庄的弟子都死了，但是聂寒秋一人就抵得上他们全部，是极大的助力。

况且，聂寒秋已经观摩过了心典，应当也是不惧这些魔气侵蚀的，正好可以给琼华派争取一些时间。

聂寒秋倒是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他先是一愣，然后点头。

方然似笑非笑，带着审视的目光看过二人。

为表诚意，花醉言索性把刚扯回来的云雾又挥散，虽然自己这种成熟、丰润、带着岁月沉淀的魅力，对方然无效。

但以真面目示人，是服软的必要步骤。

再说了，万一年轻的荒辰雄主……突然就好了这口呢？

结果令他失望的是，方然的目光没有丝毫改变，眼底沉寂着的，依旧是那道森然杀意。

这一回，花醉言没敢再说不解风情四个字，而是垂首恭谨道：“请方主事赐下心典……醉言愿以手中承天印交换。”

承天印……方然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手里，正好有四分之一块。

这大印有掌控地脉之能，更有奉天承运之威，虽然对他而言不是什么怀着执念必要入手的宝物，但对于荒辰防务和洪范九畴，都有裨益。

“斩了你，我一样可以取得你的承天印。”

要不怎么说花醉言两座雪山下一颗小心肝心思剔透呢，她不惧反笑，笑语盈盈：“商会利字当先，留着琼华派的好处，比灭了琼华派要多太多。最起码，拓展商路、抵抗域外邪魔，琼华派作为隐世古宗，能够发挥的价值不小。”

她这么说，也是因为打听到过，渊默的那位轮值主人，也是和荒辰不打不相识。

被方然教训了一顿之后，因着及时认怂，反而因祸得福。

就算是为敌，只要还没有跨过那道底线，那么表现出来足够的诚意，就可以换得荒辰这位雄主的原谅。

底线自然是没有伤到荒辰的人。

而诚意……便是承天印。

如方然所言，斩了他们，承天印一样会易主，不如主动上缴，换一个好感，和这等强者交好，好处只多不少。

最起码今天不用葬身在这里。

琼华派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过如此令人绝望的对手了，花醉言没由来地就又感觉到了手脚冰凉、浑身颤抖……

方然屈指一弹，将九页心典玉书递到了花醉言手中。然后再以剑意牵引，把刚刚被他打落到了一旁的玉骨剑，也重新引到了聂寒秋手边。

聂寒秋明显眼角抽搐了一下，对于这把原本是山庄镇派至宝、却化身魔器屠灭了带来的山庄弟子、进而险些要了他自己性命的玉骨剑……

有些不敢去触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方然道：“里头的魔气已经消散了，玉骨剑还是玉骨剑。”

聂寒秋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按住剑脊。剑身上面原本的剑意被催动起来，将周遭灵海当中狂暴的灵力阻绝在外。

终于是不用担心殒身在灵海之中了。

花醉言看着心典，从她身上荡漾开来一道道涟漪，涟漪回荡在琼华阁内。

静立在阁楼各处的琼华派弟子，此刻在这涟漪当中，也纷纷闭上了双目，竟是也同时进入了某种领悟的状态。

琼华阁……竟然还是某种传道授业的法宝？阁主但有领悟，便可以同时传递给阁内门人，倒是方便。

难怪琼华派能坐实了隐世古宗的位置，花醉言更是可以大大方方交出来承天印。

真正的镇派至宝，乃是这一座阁楼。

方然心里头不无恶意地想，若是自己要出手抢夺琼华阁，那花醉言会不会直接拼命？

这个更类似于欺负人一样的想法，被他一笑置之。

远处八艘天舟的光点，迅速迫近，不消片刻，就已经能看得清天舟外层亮起的一个个符篆。

和明晃晃的符篆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天舟之上，空无一人，真如鬼船一般，毫无丁点儿生机。

聂寒秋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将体内的剑意梳理至齐整，然后探手一拍一扯，将玉骨剑的剑柄挪到手边。

握剑，百丈巨剑再度如同被注入了灵魂，变得轻盈、灵动。

被方然斩裂的剑尖豁口处，能看到剑意穿梭不休，且是和剑身一般无二的澄澈白光，而非浑浊而充斥着邪异之意的魔气。

苏妲己确实是已经脱离了玉骨剑。

聂寒秋心中大定，一人一剑立于灵海，一股锋锐剑意滔天。

他背后那道剑影元真本我再度化生，悬于脑顶，向四面八方显露出来慑人的威势。

甚至连灵海，都被压出一重一重的海啸，不断动荡起伏。

与方然对敌之时，他被方然那种强横到不讲道理的剑意压制，加上苏妲己魔气侵蚀，堂堂冷剑山庄少庄主，这一架打的憋屈无比。

此刻的他，却是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将剑意释放出来。

“霸图楼，七层楼楼主黄霸图，身在冲盈，一双铁拳可击穿百里浮陆。

“恶人岛岛上四大恶人，都是承意巅峰，但是联起手来，就算是冲盈中境也可战而胜之，冲盈上境才敢说能压他们一头。

“问天阙是一群精于推演、卜算的相师构成，自诩天下无物他们不可算得，前后数千年，尽在他们卦盘当中。

“西海宝船王，自己的实力不高，只是堪堪摸到了承意上境，但是他手下的诸般天舟战舟数目无算，许多大小商行浮陆，都有他们的商船往来，可以说是这四门当中，势力最为雄厚的一支。”

聂寒秋一边吐纳调息、等待敌人再靠近一些，一边顺着自己所知的，把面前这八艘天舟上面四方势力的情况，一一说给方然听。

方然嘴角扯动：“问天阙是一群相师？他们出门前，没有算算自个儿今天的运势？”

“怕是没有……”聂寒秋有些犹豫地回答，“似乎有相师算人不算己的说法。他们相信，只要自己算尽了敌人的运势，那么顺势而为推波助澜，便能顺理成章稳立不败之地。”

“看起来都是江湖骗子。”方然耸了耸肩。

聂寒秋很想为他们辩解一句，问天阙能够在星域当中占一片山头，霸一片势力，和他们的算计可说是息息相关。

问题在于，如方然言下之意，这一回问天阙的的确确是吃了大亏，一船人被道心种魔，比身死还要不如。

甚至聂寒秋猜测，这一回他们远渡灵海而来，卜算的结果很可能很不寻常，因为问天阙的那艘天舟舟首，描绘着一方正逆八卦盘，是他们门内地师的标记。

相当于是副门主。

地师之驾，非是卜敌下下签、揣了十拿九稳的把握，不会轻动。

这就有意思了，问天阙卜算的时候，他们问的敌……是谁？

是在自己身侧垂手而立、看似人畜无害，实则剑意霸道到令人恐惧的荒辰主事方然，还是……那域外天魔，苏妲己？

“我一人一剑，可以对抗四艘宝船王的天舟，或是问天阙、恶人岛任意一门。”

方然拍了拍聂寒秋的肩膀：“自信点，剑修不要给自己设限，万一你全部都能斩了呢。”

聂寒秋一个趔趄，真以为这些成名积年的势力，上头坐镇的那些强者都是摆设呢……冷剑山庄剑舟被毁，他以玉骨剑能够做到刚才说的，已经是极限。

实际上正常而言，四艘宝船王天舟或是问天阙、恶人岛任意一门，真要正面对抗且战而胜之，没有剑舟上面的剑阵相合，是几乎不可能的。

还是因为上面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经魔化了，聂寒秋才有此自信。

他有些既敬且畏地侧目看了一眼方然，突然想到，会不会从这位荒辰主事的角度来看，这八艘天舟尽灭，才是一个正常的战绩？

不再多想，再多想的话，他怕自己刚稳固下来的剑心再度生隙。

此时八艘天舟已经靠到了足够近的距离，黯淡的舷窗之内，也已经可以看到无声默立着的各派门人。

他们面容被重重阴影所笼罩，看不出喜怒哀乐，感觉不到丝毫生机。

方然感觉到，体内的天魔幻莲子，似乎也正在蠢蠢欲动。

苏妲己所言不假啊，她这是要拿我当成蛊床，给她孵化魔国之门？方然心里头骂了一句，要不是自己有天机轮盘，怕是已经要成为她的棋子之一了。

聂寒秋御剑而出，所指的目标正是最外侧问天阙的那艘天舟。

相师若是还有神智、可以卜算，他自然是不敢一人一剑斩之的。

但是现在问天阙一门也尽数化魔，趋利避害作用最大的仰仗卜算之术无法发挥作用，纯肉身拼杀，相师远不如剑修。

这使得问天阙的威胁直线下降。

先斩弱的，逐渐削弱敌人，免得陷入围攻、疲于奔命。

倒是合情合理。

百里玉骨剑撞向问天阙地师座舰，剑身化为灵海当中的流光一痕，刺目且迅捷。

沿途怒涛纷纷让开道路，这一剑有斩山河的霸气，即便是方然，看了之后也不由得颔首称赞。

百家剑道各有所长，冷剑山庄的剑意传承至今，更是可圈可点。

地师座舰前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涟漪之下有一个个正逆八卦盘化生，层层罩在玉骨剑上，剑身上的剑意出现了诡异的动荡。

有的地方剑意逆卷、有的地方剑意却还澎湃如初。

这种状态令人无比难受，区区百丈的空间之内，似乎灵力流转的方式被硬生生给扭曲，玉骨剑剑身之上，只一瞬间，便又有细密的裂痕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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