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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小须弥山


晨光渐显,守将汤阳拿了方然给的那些丹药,雷厉风行地开始救治受伤之人。

城中百姓倒是没有什么伤亡,间或有一些擦伤一类,也不足挂齿。

死伤最多的是冲杀在最前线的兵士。

以凡俗之躯列阵对抗这些巨大无比的狂蟒,哪怕其间有火尊者等人助拳,也难免有许多人骨断筋折乃至殉身战场。

对于这些兵士而言,这是从入行伍第一天就已然了然在胸的事情,但在方然看来,这些都是无妄之灾。

这也是为何修道者争斗之时,通常有不成文的规矩,要远离凡俗国度。

道初杀人,承意破军,冲盈灭国。

这十二个字不是说说就得,那是真有那么多的死伤堆起来的。

若是方然最后没有起剑国约束住四尊冲盈的滔天威势,这一城人无论是兵是民,无一可以幸存。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迟鸿羽看出来方然的面色不善,道:“这也算是迟家造的孽,螭尾城营建修复之事,我会派族中之人前来接洽。”

方然点点头,不再追问。

大战之后,小嗷平白得了火凤、炎魔雀、紫焰八目黑蛛三道兽魂。

此刻这三道兽魂正飘浮于他身前,分作三个光团,游移不定。

炎魔雀和紫焰八目黑蛛的兽魂倒是安分,在真龙威压之下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但是火凤的兽魂……那光团一时爆涨一时收缩,在有限的范围内左突右撞,看模样随时都要破开拘束,远走高飞。

这是小嗷亲历战事之后缴获的第一个战利品。

以这种不可阻拦的方式强夺兽魂道韵,足以彰显他实力正在飞速进步、或者说复苏。

在火凤兽魂暴起之时,小嗷猛地一爪子拍击了下去,将那光团如同皮球一般拍向了地面,然后龙尾一卷,又将光团卷回了自己面前。

一个清亮尖锐的啸鸣从光球当中传出来:“敢这么对待本宫!何其无礼!待本宫归巢,你们这些人族全都跑不了!”

小嗷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说的是人族,和嗷某龙有什么关系?

他巨爪再度按下,重复着一抛一卷的游戏,看得方然和迟怀归一脑门的白毛汗。

二人听得真切,这火凤精魂刚才用的自称,乃是“本宫”二字。

要知道,这个“本宫”和小嗷自称的龙皇可是天差地远。

小嗷自称龙皇,那是因为真龙一族除了他以外,再没有任何幸存,龙魂状态的龙母更不可能在这上面约束他。

他就算是现在自称始祖龙帝,也没有半个龙能跳出来反对。

火凤一族可是一直传承了下来的,而且族内秩序严明。

自称“本宫”,那就真的是凤族皇族里头的嫡血后裔。

方然冷冰冰地看向迟鸿羽:“你知道这事儿不?”

迟鸿羽用锦缎袖子擦了一大把白毛汗:“我上哪知道去?狩猎火凤这事是老二秘密进行的,瞒着长房,生怕我抢了他的东西,他怎么可能知会我?”

在方然的目光逼视之下,他很是心虚地补了一句:“最开始是真不知道这火凤精魂这么大来历……老二的运气不错,长歌的气运倒也是逆天……可惜现在看来,比方兄弟还是差了一些。

“真龙随驾,金鳞之姿,说到底还是犬子气运更长,交了方兄弟这样的至交好友,哪里是二房那几个不成器的崽子能比的?”

这话里头的奉承之意再明显不过,四大家之一的迟家之主是,能老脸不红地吹出来这么一大串,方然自叹弗如。

不过他自己内心平静,并没有因为这几句奉承而忘乎所以。

方然哂笑道:“呵呵,这倒好,本来是你们迟家造的孽,火凤一族找麻烦也只会找到迟家头上。现在倒是我来背这个黑锅。”

迟鸿羽道:“那不如把火凤精魂还回去?”

方然挑了挑眉梢:“本来火凤还不知道找谁麻烦,现在我自己撞上门去让他们打杀?”

谁知道火凤一族里头有多少战力达天境的凶物?现在的方然去了,怕是只能被盛怒之下的那些鸟给啄着分吃光了。

小嗷有些幽怨地转过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方然见他这副德行顿时乐了,道:“先收起来吧,火凤精魂本就虚弱,再让你这么折腾下去,怕是还来不及充做你的恶仆,就要魂飞魄散了。”

小嗷委屈巴巴地问:“那娘亲要把它还回去不?”

方然摇摇头。

笑话,对方喊出来“本宫”二字,他就要不远万里地把兽魂双手奉还?

门也没有的事情。

关键的是,方然从龙母那里知道,火凤一族在上古人魔之战的时候,坐壁上观置身事外。

十八连星域交战最惨烈之时,火凤连片羽毛都没见到。

只这一点,就足够让方然对它们全无好感。

一边是与人族共战至血裔断绝、好不容易苏生起来的龙族末裔,一边是八竿子打不到的火凤……

方然能让小嗷受委屈?

迟鸿羽见状,想了想说:“那还灵玉除了能够牵引周遭生灵血气灵力、构筑临时躯壳之外,其实本身也可以做遮掩兽魂气机之用。

“老二当初拘回来火凤精魂的时候,就是靠着还灵玉遮盖的气息。

“如此一来,即可以驭使火凤,又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方然似笑非笑:“你暗示迟长歌交出来这块还灵玉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茬了?”

迟鸿羽笑得滴水不漏:“借花献佛嘛,一枝花也是借,满院子的花也是借。不如全借来,换一个大家心安。”

……

禅宗小须弥山庄严耸立在一片朦朦胧胧的云雾之后。

隔开极远,就已经隐约可以听到从寺中传来的禅唱、看到映照灵海的佛光。

依着山体,从最山脚处一直到万里山巅,都密密麻麻修建着黄墙朱顶的禅房。

这些禅房大多都只有一两层高,看上去就和随处可见的民房没有什么差别。

但这种平平无奇的屋舍一旦层层叠叠覆压满山、充斥了满眼之后,那种震慑力便无比的强大。

方然等人依旧是乘巫祷骨台前来。舟中划分出来了一小片舱室,按照和天心禅子商量的那样,供他做接引之用。

老早就聚集到了螭尾城护国寺的一些信众和修行者,此刻安安分分地各自或盘坐或倚靠在舱室当中,瞪圆了眼睛,望着一点一点填满天地所有视野可达之处的那成片禅房。

有一些虔诚之人,更是在小须弥山在视野中还只是一个小黄点的时候,就已经匍匐在地,磕长头不起,念诵经文。

若不是先前螭尾城一战,方然那冲天而起的剑意让所有人心生震撼,让他们不敢高声语,怕是许多人早就忍不住要号啕大哭出来。

禅宗小须弥山,在信徒眼中,是无上圣境!

方然并不是信众,但是依旧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他眼光浮动,凭着超绝目力,看着那些此刻还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禅房。

禅房之内不断有人进出,有的是已经剃度过的和尚,有的则还是俗门的普通人。

天心禅子指着小须弥山的山脚方位,道:“刀圣前辈所需要的那半卷经书,就在那里镇着。到了寺里,我会禀明住持,经书镇压之处只有住持可以前往。”

方然好奇道:“究竟是什么经书?半卷残卷就能镇住一头域外邪魔,这怕不是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法宝了吧?”

天心禅子摇了摇头:“不是法宝。我曾得以观瞻过一次那半本经书,书的材质不过是旧了一些的薄草纸。”

“那也就是说,真正的威能在经文上?类似于符篆那样?”

天心禅子道:“怎么说呢……读书人有言,说文以载道。符篆可以上通天地,下及黄泉,但能做到这一点的,却非是只有符篆。”

方然惊讶道:“难不成是与符篆一道平行的另一门大道?”

迟家家主迟鸿羽抱着肥硕的大肚子凑上来,一身珠光宝气,笑眯眯道:“我想起来了,有一回我抢了苦厄和尚的冰糖猪脸,他追着我要抢回去。

“当时我跑他追,一路跑到了山腹最深处。苦厄止步说,再往里头走,若是没有佛性之人,全都得被那本古怪的经书给镇在里头。禅宗立寺万余载,寺里寺外可不是没出过这种倒霉蛋。

“文以载道,上圣有灵,能镇一宗一派的东西,都不简单。”

巫翳道:“你知道的还挺多。”

迟鸿羽拍了拍肚子,大笑道:“那是,你以为我这一肚子冰糖猪脸白吃的?”

巫翳很厌弃地看了一眼那肥硕的肚子,表情分明是在犹豫,要不要直接把这个胖子从自己巫祷骨台上头扔下去?

方然问天心禅子道:“上面的经文写的是什么?”

天心禅子面色陡然变得肃穆庄重:“有文,无言。”

方然一脸懵:“别和我打机锋啊……”

天心禅子解释道:“经书之上写满笔迹,但是笔迹却无法组成任何可解读的文字。”

一旁立着的宸七疑惑道:“真的不是符篆?”

旋即她自己摇了摇头——如果是的的确确是符篆,怎么可能拦得了禅宗的大德们这么多年?

禅宗传承自上古时,这么多代大德积累下来,通晓甚至精研阵道的,绝对不在少数。

天心禅子猜出来了宸七在想什么,轻声道:“阵、篆、丹、器……诸般尝试,有前辈大德曾经从经文当中有所得,不过都只是管中窥豹,不得全貌。

“可读出只言片语,但却无法用同样的法子解读出来更多的笔迹,更遑论通读全篇了。”

方然迟疑着自言自语:“刀圣要我帮忙誊抄几页回去,难不成他知道这里头写的是什么?”

上古的经文上古的刀圣,这里头若是有些什么联系,也能说得通。

这倒是让方然对此行多了些期待。

随着巫祷骨台不断靠近小须弥山,那煌煌佛唱越加恢弘厚重。

一路还在闲聊的众人,也逐渐放轻了声音,直至闭口不言,似是不忍心打破这一片庄严肃穆。

已经到了临近开坛讲经的日子。

除开方然一行以外,还有不少天舟也从灵海里头靠近山体,有的雕龙饰凤华贵无比,有的则几乎就只是木板拼凑而成,勉强画了些符篆可以抵御灵海波涛罢了。

从小须弥山迎出来的知客僧待客一视同仁,鱼贯将人接引而去。

就连巫祷骨台降落之后,迎接天心禅子的也同样是普普通通的两位僧人。

只是在见礼的时候,那两位僧人愣了愣,显出来抑制不住的激动。

天心禅子单掌立于身前,声音柔和道:“我回来了。”

身在山中看山,顿觉浮生渺小,沿山体一路铺陈上去的朱色屋顶就如同某尊巨兽的鳞片一般,随着佛息起伏,让方然差点觉得,这小须弥山怕不是听经日久,顽石化形,有了生命。

迟鸿羽叹道:“据说啊,只是据说。这小须弥山的山体原是一头巨鲲,浑身早已经石化,留了一丝真灵不灭,被和尚们拿来修建了寺庙。听经万载,说不定还真有复苏的希望。”

随苦竹大师而来的那些信众,在两名知客僧的引路之下先走一步,去往临时暂歇的禅房。

方然一行有天心禅子引路,迟鸿羽走在最前头,看那模样比禅子还要熟门熟路。

一边走,迟鸿羽一边给方然讲着关于禅宗的一些密辛野史,感叹这才几个春秋,寺里头的禅房僧院数目便又多了许多。

都说四大家四大家,可四大家真和这种万载底蕴的巨擘比起来,不值一提哪!

一行身形高大的僧人对面而来,他们面容如同斧劈刀削,极是庄正,双眼如金刚怒目,有不怒自威之势。

为首那人一身气息晦涩如海,双目当中既有慈悲为怀,也有无边萧杀。

“戒律院圆戒见过禅子。”

对面见礼,各走大道一侧。

圆戒和尚走出去几步,突然停下来,在半空当中抽了抽鼻子。

“是魔的气息?怎么混进禅子的法驾随行之中?”

他粗眉拧起,霍然转身,盯着方然一行人的背影:“贵客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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