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做什么大王

方然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苏妲己。

这位昔日的天魔之首弃魔躯于人间转世，在青丘收服了帝辛的心，从此一步步开始了她为了执掌人魔两界的谋篇布局。

天魔无情，或者说有的不是常人能够看懂的情，这一点方然早就知道。

但是帝辛怎么着也算是尸骨未寒，她就这么直白地把帝位拱手换一个人送出来……哪怕方然知道她口中的人皇不过只是一个工具，他也一时半会没能转过弯来，消化了她话里的意思。

现在想一想，他踏上九重朝天龙台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一处幻境开始初现峥嵘的时候。

那群文武的身影哪里是在朝见帝王，分明是在等待他这么个倒霉蛋稀里糊涂登基。

在这幻影大殿当中走完当年帝辛登基的路，这尊天魔想必能够通过某种手段，将帝辛所残留的一缕气机，和方然现在的神魂缠绕在一起。

一步步拾级而上，就相当于是在不断巩固这种神魂当中的牵连，逐渐迷失自我。而最后面对着这亘古绝色苏妲己，看着她恭顺无比地称呼自己为大王，顺理成章的，最后的一点清明都要丧失。

他看看身上的龙袍，龙袍的质地极其细腻，是最为上等贡缎所绣，华贵至极，眼中似有百感交集。

凡夫俗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就已经是想象当中咸鱼翻身的极致。

修道者与天夺道，若是能够用某种方式分润到气运之力，也相当于鱼跃龙门，从此借国运与生灵宏愿为基石，稳固道心。

穿着这身龙袍，坐上那把龙椅，可不就是坐实了多少人穷极一生都不敢去想象的美梦？

更何况还能拥这等祸水红颜入怀，共主天下。

不过和天心禅子对坐了这么久，听小和尚天天念经，他也早就明白，凡事予取皆有因果。

坐了那一张大椅，呵呵，身上缠的因果足够压死他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方然在想什么，苏妲己吐气如兰，幽幽道：

“如果你担心的是扛人族气运的因果，那么不用害怕，我会陪你一起。苏妲己以天魔躯替你分担，待得你成长起来，再徐徐将这些因果化去便可。

“至于如何成长……从承意到天境，有的是法子一日跨二境乃至三境，让你一朝破地入天，且境界稳固，绝无跌落之虞。有妲己助你，堂堂人皇，气运之主，这一点易如反掌。”

方然随意摆弄着龙袍的袖子，没有接苏妲己的话茬，而是情不自禁叹了一句：“这身衣服，可比我自个儿的那身粗布衫来的舒服的多了。”

苏妲己轻笑：“富有天下之后，别说锦缎丝绸，十八连星域之中，何物不能任你取用？不单是穿，衣食住行等等用度，全部尊贵至极，天下无人可以匹敌。”

“有点动心。”方然报以一笑。

他长得本就不差，修溯河古卷，身怀太初镇辰剑意，整个人英姿更是非凡，穿着这一身紫金龙袍，一笑足以称器宇轩昂。

苏妲己显出喜悦之色，双唇勾起一个令人迷醉的角度。

“那大王……”

“等等啊。”方然摆了摆手，“你说可以重掌天下，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就是想见识见识你的手段。不然我这龙椅都还没坐热乎，就被人给拉下来了，白惹一世骂名，多亏。”

苏妲己容姿依旧完美无瑕，纵使听到方然如此打趣，她陪着盈盈一笑，整个人也没有显出任何轻佻。

她用一种抚慰的语气低低道：“这些有臣妾为大王分忧，大王只要安坐龙椅，每日尽享人间至尊该享的清福就好。”

“透点底，不然我安不下心。”

“大王何必多虑，是信不过妲己？”

她眼中雾气重起，令人感觉到她泫然欲泣。

男人，弄哭这么媚艳的女子，总归是会不忍心的。

所以方然很无奈地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看这身着紫金配九龙冠的美人，说：“没意思。”

苏妲己眼中的雾气也缓缓敛去，眼神骤然变的如同超脱三界，深邃无比。

“的确。”

如渊似海。

这，才是这位天魔之首，祸乱人间的帝妃苏妲己，本来的面目。

九重朝天龙台之下，有衣袍猎猎，文武起身。不是储君，无需再拜。

哪有什么讨价还价，不过是两个人互相演戏给对方看。

道心清明，很清楚自己修道为何的方然，从一开始就半个字都没有相信苏妲己。

什么乱七八糟的重蹈帝辛登基之礼，有天机轮盘镇压神魂，方然从始至终都清醒得很。

坐那龙椅？坐上了之后，他方然还是不是方然都要两说。

天机轮盘一直在摹画这座大殿，解析着幻境奥秘。有酒池作为参照，又有了化阵之法给方然提供了更多的基础资料，大殿里头所有的幻象，全部都难逃方然之眼。

朝歌帝城，终究还是架设在洪范九畴大局之上。

这大局，方然早就研究得七七八八了。

苏妲己坐拥这大殿万余载，对于用这大殿化幻境也许已经熟稔已极，不过残阵一角终究比不过完整的洪范九畴大局本身。

即便大殿便是中心镇柱所在，且有着巨万之载的根基，但终究只不过是一片幻境而已。

用已经半死不活的血狞狼一身精血化魔心，编织这座幻境，威能太有限了。

方然不会因此而低估苏妲己的手段，但也不至于就这么着了她的道。

这尊天魔转世的青丘狐美则美矣，可惜毒如蛇蝎。

他轻轻抖了抖衣袖，身上的那紫金龙袍迅速褪色、干涸、腐朽，直至碎裂，就像是在古墓当中埋藏了万年，一朝被挖出来，重见天日之时也是寿终正寝之日。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随着他这个动作，苏妲己身上的龙袍……也开始褪色、腐朽、碎裂。

“嘶……”方然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祸水。”

苏妲己媚艳一笑，根本不在意龙袍如何，亦毫无遮掩，转身缓缓走向龙椅，重新坐定。

“大王可以再考虑考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九重朝天龙台的阴影再度洒落，龙晶石铸就的龙躯也开始寸寸崩裂。

方然似乎再度看到这座大殿是如何随着岁月流逝而衰退败落的，一直深邃不见其尽头的大殿顶上，那终年浓郁不散的云雾也有了黯淡下去的迹象。

他留了个心眼，迅速记下来了云雾之后灵海翻腾的景象，以备他日要找寻这大殿和天魔真身所在之用。

只不过灵海瞬息万变，大殿顶上透出来了只鳞片爪，但想要借此便定位到这里，无异于痴人说梦。

方然叹了口气，身形飞速黯淡下去。

宸罡浮陆。

看着方然冲着魔化的血狞狼心刺出一剑之后，那股摄人心神的牵引力猛然间喷涌而出，为他护法众人各自施展手段，企图去拉开方然。

但是无论是化阵也好巫鬼也罢乃至佛国降临，在濒临方然周身三寸的时候，全部似乎被某种强绝的力量遮挡住，再也不能靠近。

火尊者大葫芦里头的烈焰流淌下来，纯白且炽热，在他的驾驭之下，绕着方然形成了一个熔岩圈，却也无法继续接近。

宸罡之主最先反应过来，暗自道：“这是某种阵法？残缺，但是极其厚重……比我在浮陆上头的化阵还要厚重？！”

他已经是十八连星域里头可称阵法宗师一级的人物，连他都觉得更加厚重，这莫名其妙的阵法威能，几可称惊世骇俗。

天心禅子、巫翳、火尊者这三人，在荒辰谷里头的时日极多，亲身领略过洪范九畴大局全貌，但他们都不走阵道的路子，虽然也感觉到了这阵法的强横，但现在展露出来的只是一角残片，无法让他们联系到洪范九畴上头去。

方然恍若未查一般地任由那阵法将他笼罩在内，竟是丝毫反抗都没有，这也令得护法的几人心中惊讶。

他绝不是能够如此轻易就着了道的人。

火尊者试探着问：“主事……这是故意以身犯险，试图探查什么东西？”

宸罡之主谨慎地维持着浮陆大阵，配合着方然的呼吸吐纳，不确定地回答：“有可能……方然是从那魔心当中看到了什么？这太过冒险了一点，万一有什么差错……那可是域外邪魔啊！”

几人当中，最为平静的反而是巫翳。

她背着手，两头巫鬼一头护住她自身，任她如何催动都不肯离开半步，另一头环绕着方然上下游走，片刻之后转回头来，发出意义不明的一连串低吼。

巫翳边听边解释道：“巫鬼的意思是……方然的道心稳定，神魂没有什么异常……确实是主动入阵，不用担心……神魂的品质很高，可以掳回去入赘巫家当巫王……太爷爷！”

巫鬼龟缩在一旁，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其他人只当没听到后半段话。

片刻之后，方然身上的气势陡然生变。若说最初他是一把锋锐无匹的利剑，此刻剑竟是逐渐变得带上了一丝沾染邪异的雄浑。

这种感觉极是非同寻常，就好像眼前方然已经不是原本的他。

可惜这里没有其他用剑之人，对于剑道当中的这细微变化并不能见微知著，自然也不清楚方然身上在发生什么样的变故。

巫翳轻叹：“早知道把笙笙也拉来，她一准知道是怎么回事……哎呀也不行，她肯定要趁此机会捅方然一剑的……”

接着，极其突兀的，方然一身邪异的恢弘雄浑变得有若实质，竟是连冲盈境且化阵浮陆的宸罡之主，都被他的气息冲撞得退了半步。

宸罡之主面色凝重：“不太对劲！这样下去，我怕他神魂会留下问题！”

“那怎么办？”巫翳问道。

宸罡之主只来得及思考一瞬，然后果断道：“我用全力，以浮陆大阵镇下困住他的大阵，然后你们救人！”

“用阵镇压困住他的大阵？”巫翳突然抬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记得荒辰谷的阵法和这个有些相似……”

她没有多透露详情，不过宸罡之主多少能猜到，这恐怕是牵扯极深的某种阵法，绝非寻常易与之辈。

若是这样，即便是他以整个浮陆阵法镇压，也未见得能够压住困住方然的阵法一头。

但总归得要一试，眼下的情况危急至极，容不得他多加思索。

宸罡之主一掌抬起，如同托举起来一方擘天大印。

浮陆所有陆块之上，无论远近，全部都起了一阵逆流之风，携着某种气机汇入到了宸罡之主抬起来的手掌心里。

一方大印缓缓成型，这是宸罡之主的道韵，也是他的法相，更是他的元真本我。

就在他打算按下去这一印，强行镇压住来自魔化狼心这诡异力量的时候，刺出一剑之后就一直定立不动的方然身形晃了晃。

刚一醒过来，方然就看到四下里巫鬼翻腾火焰流浆，佛国与一方大印分庭抗礼各守一方，凌乱不堪。

他猜到是因为什么，这回在幻境当中耽搁的时间太久了，终于惹得其他人按捺不住，要出手干预。

这也令得他心中微暖。

其实他本可以来去自如，若不是想试着从苏妲己那里套话，也不至于浪费这么长时间。

虽然到了最后，并没有尽如人意。

和一尊天魔玩心眼打机锋，显然不是现在的方然能玩得过的。

鬼哭火烧掺着佛光和大印威压，这让他不由得再度感叹，苏妲己最后的那几抹身姿与眼前这景象对比，那还是眼下这些凌乱更加赏心悦目一点。

好在当他恢复了神智之后，这些攻势也都险而又险地停在了半路。

宸罡之主谨慎地盯着方然，问：“你……没事？”

“没什么事。”方然把哭牌丢回给火尊者，看着这老头满脸愁苦地揣了回去。

顿了顿，等到稍微调息理顺了气息，他指了指血狞狼的残躯：“应该没有域外邪魔的东西残留了，剩下的就是一身铜皮铁骨，倒是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然后他沉默了片刻，说：“给我安排一间清净一点的客房，我稍微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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