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三章 玄素斩将，射日落皇

秋元正能够感觉出来，在自己打出来刚才一击之后，太过霸道的拳劲反震，已经让他本身状态并不怎么好的经脉雪上加霜。

人皇驾前殿卫将这个名头，岂是那么好拿的？

这是人皇阶下最后一道屏障，是皇极大辇之前最后一面墙壁，是有人欲刺皇杀驾时候，需要面对的最后一道关隘。

这个位置，自古非天境不可占。

再强的冲盈也终究还是冲盈，更何况秋元正并非身具人祖三百六十脉，且周身经脉都尚未完全贯通。

以他如今的根基底蕴，承载驾前殿卫将之位，也只不过是可绽一时光华，光华过后，难免灯枯油尽，气血衰竭。

秋元正吐出一口鲜血。

被区区一个承意玩弄于股掌之中，被三言两语激得不惜燃烧根本，这股混杂着屈辱的愤怒，使得离恨野这位掌旗一身白骨覆甲扩张，如要吞噬掉他整个人一般。

这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修道者破境，步步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秋元正本身就濒临地境巅峰，来此就是为了取得七窍铃珑心镇压杀意，稳固道心好一举登临天境，化身天人。

但是，此行他非但没从七窍铃珑心上头获得半点好处，反而还被预想之外的力量动摇了道心。

此刻的秋元正，就连自己的灵力都快要掌控不住。

气血和灵力混杂奔涌，毫无章法地穿行在经脉之间，视经脉壁垒如无物。

若是寻常，以丹药等物压住伤势，以离恨野的道典破而后立，他不见得没法子稳固住伤势，甚至给自己破境之道再添几分底蕴。

但现在，来不及！

且一股混沌杂驳的神念，正在他神魂当中不住翻腾，催促着他继续拼命，继续燃烧根基！

拦住方然！

迎接帝临！

秋元正双目之中，血色侵袭。他一身白骨染血，根根骨刺暴起，竟是任由自己神魂被无尽痛苦和愤怒吞噬——

“燃我残躯，骨铸吾皇临世之辇！

“焚我残念，血染吾皇临世之纛！”

火尊者脸上皱成一团：“这孙子真要拼命？！道心崩毁，走火入魔，百死而无一生，就连转世都没有可能了！”

“为吾皇死！”

秋元正一声怒喝之后，身形骤然从原地消失。

十里陆块，恶风再起，这一拳，比他崩碎方然幻身之势更强三分！

玄素纵横十九道，剑意垂云十五支。

方然探出手去，从身侧取下一柄剑意，不退，反进！

剑四，并蒂莲！

陆块之上，离恨野杀意擘天，但是在这杀意当中，有更加深邃、更加厚重、更加纯粹的杀意陡然破出。

悲道人退开数步，惊疑不定地看向方然。

哭魂院鬼门关，走过亡魂无数，不乏生前屠灭巨万的杀坯。但何时见过如此纯粹的杀意？

他猜得出方然这杀意乃是别人授下，但放眼十八连星域……

敢说能有此等杀意的，几人？

方然背后所藏，何人？

离恨野滔天杀意，在这一剑之前，只能说堪堪旗鼓相当。

秋元正沉气，开声，口中有鲜血与内脏碎块迸溅。

“杀！”

一剑与一拳对撞，声势惊天，似乎要重演秋元正崩碎方然幻身那一幕。

方然手中所握的那道剑意应声崩碎，化作点点灵屑，降入十九道纵横之中。

他面色不改，伸手取出第二道剑意，劈面再斩。

剑四，并蒂莲！

秋元正如癫如狂，再道一个字——

“碎！”

一剑再碎。

方然身形丝毫不退，再取剑意，再扬手，再斩，动作充满美感，时机拿捏妙到巅毫，就仿佛曾演练过无数遍一样。

嚓！

这一剑切开秋元正轰出之拳的拳面，剑与骨节摩擦发出酸涩响声，被斩碎的骨刺溅射四散。

剑入骨三分！

剑是承意的剑，骨是冲盈的骨！

入骨三分之后，秋元正骨节卡住剑意，磅礴劲力将方然这一剑的余力彻底抵消。

方然丝毫不假思索，松开手中第二道剑意，任由秋元正劲力继续将其寸寸磨碎。

他探手，再度摘下第三道剑意，同样是扬手，同样是斩落，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阻滞。

这一剑正正砍在了第二道剑意之上，第二道剑意受前后巨力夹击，轰然破碎。

但是第二剑毕竟已经入骨，破碎的时候，连带着将秋元正整只右手也尽数崩毁。

第三剑继续斩下，劈砍在惨惨白骨之上，行过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

血溅五步！

方然三剑斩毕，方才沉沉吐出一口浊气。

玄素剑阵之上的剑意，每一把都是他一身灵力灌注而成，几乎相当于一尊承意殒身一击。

三剑连斩，便是接连三尊承意，以命挥剑，抵死相杀。

这同样需要耗费方然巨量心力和灵力，即便是他，也难以避免地感觉到了一丝疲惫。

冲盈之威，哪怕是濒临灯枯油尽的冲盈，其威势也绝不容有半点小觑。

地境巅峰，本就足以俯瞰人间。

秋元正气血冲刷，将方然斩落的第三剑再度崩碎。

此刻的他，半片身体被血浸透，好不凄惨，哪有半点离恨野掌旗的威仪？

踉跄两步，秋元正稳住身形，泛着血色的双目死死盯住方然。

堂堂冲盈，与承意战至如此，可称前所未有之大辱。

离恨野最强便是滔天杀意，杀意却对方然毫无作用。秋元正自己肉身横练，元真本我化骨甲覆体，防御更上层楼，但面对相当于承意殒身一击的接连攻势，也难免露出破绽。

更何况他道心已乱，经脉崩碎。

最强的竭力一击，打在了一具幻身上头，白白浪费了气血最为鼎盛的时机。

而方然，其势万全，准备周密。

这一战，从方然幻身踏上十里陆块之时开始，胜负已经注定。

方然没有继续摘下剑意穷追不舍，他调息至平复气血，绕开秋元正，向着铃珑木走去。

他与秋元正并没有生死大仇，甚至本质上而言，他对于铃珑心也没有渴求，本不至于和秋元正以生死相搏。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本可以互不干涉。

只不过七窍铃珑心镇压帝辛，而这位殷商末君，一门心思要君临人间，找回昔日天魔转世苏妲己，再续前缘。

此不可退让。

悲道人看看离恨野这位掌旗，悲叹不已。修道者逆天行事，时不在秋元正，纵使天境触手可得，亦是只能憾然止步于此。

方然携十二把剑意踏过十里陆块，剑意浮动，在十九道当中不断游弋，如同画下一道道符篆。

“帝辛，你还有什么话说？”

以洪范九畴为基，十二道剑意为柱石，铃珑木上捧着的铃珑心缓缓黯淡。

酒池之上，帝辛面前的铃珑心虚影同样黯淡下去，他的手穿过这道虚影，难以触及。

“你想重新封镇孤？”帝辛一叹，“皇叔镇孤万余载，圣人心尚有力竭的时候。你不过区区承意，就算是羿皇助你，大不了孤再等一个万年。万年之后再万年，人间万年如我一瞬。你能镇我永世？”

方然推演阵势的十二把剑意停滞了一瞬。

“上古有大物走到现在，有愿殒身也要镇压玄魔的，有不惜自镇也不愿让地魔现世的。你眼里只有那个天魔，你还算得上是一尊人皇不？！”

“哈哈哈哈！小子，你哪来的底气指责孤？”

帝辛大笑：“孤曾率百万人族战天魔所布之永劫寂灭大阵，孤曾以人皇之尊亲赴域外邪魔之宴换回人族四千万无辜子民，孤在朝歌内曾斩落一头天魔六头地魔，便是上古旧皇至此，孤也敢说问心无愧！

“域外邪魔，浩若烟海，杀之不尽，诛之不竭。可每一战，人族死伤都以十万乃至百万计数，鏖战一年，折损之数你可知道有多少？十年呢？百年呢？

“小子，你也许见过一两头域外天魔，听你口气，似乎还与之战过。但是孤告诉你，真正的域外天魔来袭，铺天盖地，覆压四野，可令天不见曜日，地不见沙石！

“那等绝望，你可领略过？”

方然面色沉了沉。

片刻之后，他缓缓问道：“所以你就开始建酒池肉林，纵情享乐，任由天魔妲己祸乱人族？”

帝辛沉默了一会，语带怅惘：“妲己不甘居于天魔之位，有心一统域外邪魔，登临魔主之位。”

方然诘问：“难不成你觉得你和她有夫妻之亲，所以她登临魔主之后，会退兵罢手，饶人族一命？”

在方然身后，悲道人火尊者乃至轩铁衣水井眉，都是微微摇了摇头。

修道者一朝问道，哪里还会相信这些？

什么约定之类的，都是虚妄。譬如方才，四方势力默契无比地结成联盟，试图对抗轩铁衣，但是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重新各自为战。

修道者可信的，无非是天道与自己。

帝辛透过酒池和平湖，看着方然的脸，道：“夏虫不可语冰。一介草民，如何能知道孤的大局。”

他抬手拂灭幻境，声音缥缈传出：“你大可加固大阵，继续镇压孤。不过你可得多活些年，常常来看看孤，给这大阵添点柴薪，免得被孤早早重临人间。”

方然身侧，十二道剑意浮沉不定。

以洪范九畴绘制出来的符篆聚散无常，所成阵意同样起伏如潮起潮落。

羿皇黑羽大氅鼓动，他目光落在铃珑心上，语气波澜不惊：“若斩你在此呢？”

帝辛的声音依旧缥缈：“都是人皇，你我地位相当。你的状态瞒不了孤的眼睛，神魂破碎不全，实力十不存一，孤敬称你一声羿皇，可是羿皇陛下，你拿什么来杀孤？”

悲道人知道羿皇的身份，但是对于轩铁衣和水井眉而言，这只是一个神秘的天境大强者而已。

轩门和沉水阁势力极大，都是盘踞一方的豪门，对于上古一些密幸都有所保存。

地位如他二人，自然知道上古一众古帝人皇，所建的是何等功业。

驱逐域外邪魔，带领人族抗争不休，以一身之力护卫万万人安危。

哪怕曾经的过往已经化作语焉不详的残卷断篇，从只言片语里面，他们依旧能够想象到昔年的惊世之战是何等艰险。

帝辛不说，羿皇之名如雷贯耳。

轩铁衣向着羿皇见行伍军礼，就连水井眉，也冲着羿皇深深行礼，以示恭敬。

神魂破碎不全，实力十不存一，若是要斩落大阵之外的所有人，可以说游刃有余。

但他要如何应对帝辛？难道真让帝辛继续等待破阵而出的那一天？

方然也是惊讶地回头望去。

他对于羿皇的状况，了解的程度还要胜过帝辛一些。

须知初见之时，在刀圣洞府，羿皇所存的力量，也只是堪堪能够应付得了刀圣留下来的刀峰刀阵而已。

感觉到方然的目光，羿皇冲着他微微颔首。

“荒辰谷助我良多，只是斩落帝辛，无非是耗些气力的事。事后调息片刻就好。”

方然一惊，想到了战部的上古遗民，也想到了前一阵子布下的洪范九畴大局。

故人，故地。

虽然不能说是真真切切的那些人那些事，但也已经能够摹画到三四分意蕴。

他了然地点点头，难怪。

周遭气息凝滞下来，有风起，再缓缓停滞。

一瞬间，十里陆块周围围立的一众人，都感觉到了仿佛某种荒古大物苏醒的压迫感。

“这就是……天境？这就是……古皇？”

轩铁衣和水井眉浑身颤抖，忍住了当场跪拜的冲动。

悲道人那张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悲戚？此刻被一种类似喜极而泣的感情所替代，似是此生终于得偿所愿。

方然退至羿皇身侧，低声道：“我来助你。”

十二道剑意齐齐破碎，沿十九道纵横重化洪范九畴。

无尽灵力以洪范九畴大局为核，凝聚而来，经由方然之手再散入天地间，其中沾染玄紫色气运之力。

羿皇抬左手一抓，虚空中灵力汇聚成一把弓形。

他黑羽大氅袖间落下扶摇箭，扶摇箭搭在这把灵力弓上，弓弦缓缓拉满。

羿皇平和地说道：“弓名射日，时至今日，只留下了一道残影……这把弓很久没有拿出来了。”

弓至满月，万里空谷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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