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龙蛟战时，临阵思退

影若烟立于方然左手侧，龙晶石指虎并没有化作钩爪，而是附于指间，形成了一双薄如蝉翼且晶莹剔透的手套。手套的指尖位置伸出寸许长的锋芒，并指如剑，杀气腾腾。

钟鸣泰立右侧，玄羽镇焱旗已经从背后取了下来，握于手中重重顿向地面。黑旗招展，他身上便有一股将领万军的阑干浩气油然而生。荒辰商会戍卫统领，不动如山，蓄势待发。

随着方然山、海二字落下，二人身后道韵虚影显化，山海之息环绕在方然身侧，再被引至后面一字排开的两列各十九名战士身上，同气连枝。

戍卫队战士背后狂刀燃火，化演武场为炽烈火山，灼热杀气扑面而来，流刃若火。

而战部则是颇有些出乎方然的意料。

在羽前辈的教化之下，这些曾与真龙一族并肩对抗域外邪魔的上古遗民，凝聚出来的道韵当中显出来一片片断壁残垣。断壁残垣依稀与洪范九畴之中的一百零八镇柱大殿遥相呼应，带上了和荒辰谷和合为一的玄奥意蕴。

战部的道韵本质上是上古遗民各族图腾所化。帝墟大局洪范九畴统御上古万民，这些图腾都能在洪范九畴当中一一寻得对应。

昔年便是这样的一族族部落团结在人皇治下，向着十八连星域无尽灵海星野进发，死死将域外邪魔抵挡在人族疆域之外，哪怕阖族殒身，亦万死不辞。那一片早已经化为灰烬再不存世的帝墟，以这样的面目铭刻进了上古遗民们的灵魂当中，今日随着同样是上古复苏之人的羽亓之手，重现人间。

文宏华没法子一一认出来这些道韵背后所代表的含义，但这不妨碍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文某说了，这事儿……恐怕只是个误会。是误会，说开了就得了。难不成你真要和轩门为敌？就算你能拉出来四十尊道初帮你打架，可破海尉全是身经百战的劲骑，一旦打起来，生死可着实难料！”

四十名战士的道韵在方然身上汇聚起来，此刻的方然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就有一种尊贵异常的气质陡然生出。他看了文宏华一眼，就这么一眼之下，文宏华浑身一震，只觉似乎看到了轩门当代军主轩帅当前。

不，那股气势，甚至连轩帅都隐隐有所不及！

方然沉声道：“怎么，怕了？刚才不是还说要斩了我的乖徒儿，顺带着发配曹家满门去渊默当罪民？现在就是个误会了？你说是误会就是误会，问过我答应了没？顺风顺水了就浪，看到情况不对了就投降？轩铁衣知道有你这么个家将，会不会羞的脸都没地方放？”

方然说一句话，文宏华的面色就铁青几分。最后一句话说完，文宏华脸色青黑，如丧考妣。

轩门行伍行走天下，从来只有踩着别人的尸首过路，哪容得下别人放肆？纵岭败了有破云，破云败了有破海，破海败绩就已经寥寥无几，而比破海更加强大的破天尉，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当做座上贵宾，毕恭毕敬地对待？

影若烟一拂长发，横了方然一眼，语气含嗔道：“还打不打了？下半个月的账目等着我去批复呢。商会的主事是个甩手掌柜的，可怜了我这个大总管每天都要熬夜。再拖下去，今儿晚上又该在议事厅的硬板凳上面凑合了。”

“打，怎么不打？”方然苦笑着摇了摇头，面色又转为一片冰寒，“我听说轩门叱咤十八连星域，凭的就是没有临阵退缩的兵。破海尉杀阵已成，这时候退去，我会把你文宏华不战而屈的这副模样传遍天下。”

看文宏华又要说话，方然抬起一指，用一个极粗鲁的手势切断了他的意图，道：“喊打喊杀的是你，你要么自尽当场，换你背后四十破海尉一命，要么就滚去后面看着，好歹四十破海尉战意不减，哪怕为虎作伥，也还值得我堂堂正正一战。等收拾完破海尉，文宏华，你项上人头，我要了。”

不等文宏华答话，方然抬起的那一指收回，再重重落下，如同以剑劈开前路一切阻拦，道一个字——“战！”

狂刀燃火，古墟复苏，一种混杂着无尽狂暴却又中正无比的矛盾气势同时出现在荒辰众战士身上。四十战士如龙一般自方然左右两侧汹涌而出，明明人数不多，却恍惚间如同千军万马。

白龙敖武转世之真龙末裔此刻化一片非实非虚的缥缈云气，云气自方然身后抬起，这千军万马便有了代帝讨逆的雄浑。

文宏华心神为之所夺，张元虎面甲之后目色凝重。眼前正冲杀而来的四十人，其危险性乃是他们生平仅见。没想到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竟是能够看到如此精锐的一股虎狼之师。

破海尉身历无数生死，冲撞而来如龙一般的气势反而激起了两条黑蛟的滔天凶焰。

张元虎同样是抬起手，然后重重向下挥出，厉声道：“破海尉，冲锋！”

两股洪流于并不宽敞的演武场中奔腾翻涌，扬起沙尘蔽日。八十尊道初组杀阵征杀，此情此景也许在十八连星域别的地方司空见惯，但在天禄浮陆之上却是绝无仅有。

黑蛟之气冲天，烈火燎原穿云，再加上在沙尘之内时隐时现的处处断壁残垣，眼前这平地之上仿佛有某种古战场跨越岁月重临的奇诡迹象。

破海尉四十人同时激发道韵，血气狂卷，面甲一线窥孔当中两点赤芒闪烁。四十杆长戈如林，张元虎一骑当先，以身做锋芒，一杆长戈直指钟鸣泰胸膛心窝。

此等冲锋之势何止十倍百倍于先前长街之上的破云尉？可凭三百骑便能覆灭山门，不满万骑便能震慑十八连星域，破海尉自有其不凡之处。

这一线冲锋，将轩门行伍的训练有素彰显得淋漓尽致。四十道初境，踏足在地面上竟然只有一个声音，每一声黑鳞重甲踏地之声都恍若雷霆滚地，演武场外侧围观众人里，有不少人面色惨白，随着冲锋踏步之声，一口逆血喷涌而出。

钟鸣泰面色不改，玄羽镇焱旗挥动，比他身量还要高出来一截的黑旗走了刀路，而他身后的那一列燃火狂刀也随着黑旗刀路重重劈砍而下。旗戈交击，轰鸣声如同天地炸裂，张元虎所领一行破海尉与钟鸣泰所领一行戍卫队身形都是一滞，然后在反震之力下，各自退后七步。

冲锋之际的第一次对撞，二者竟是拼了一个旗鼓相当。

影若烟自旗戈交击扬起的烟尘之中滑出，却不直接和另一列破海尉正面相抗。她如同恶蛟入海一般游弋入杀阵，身后的战部诸战士沿袭曾经的七人小队战法，紧随其后相互照应。

影若烟历经过刀圣洞府里面的刀意熏陶，在之后荒辰谷的历战之中大有所得，加上在旁观摩方然剑意，无空霸海剑诀已臻化境。破海尉固然强横无比，她在杀阵当中穿行，游刃有余。

战部战士虽影若烟游走在敌阵当中，巧妙地将一个个破海尉单独隔离开来。

轩门杀阵气势如一，然而此刻却凭空产生出来一种接续无力的诡异感觉。黑鳞重骑一旦被战部战士孤立开来，便会有如狂风暴雨一般的攻势落下。

怒海恶蛟，其狂暴与锋锐尽是难以想象。单枪匹马的破海尉岂能对抗影若烟的强横道韵？黑鳞甲铁浮屠，也完全不是她手中一副龙晶石指虎的一合之敌。

战部战士一聚一散，便落下一个颓然倒地再起不能的黑色人影，是死是活已不可知。

张元虎面色凛冽，此刻才明白过来，对方的这打法并不是什么乌合之众一哄而上的无谋之举，恰恰相反，方然拉出来的这四十人，全部都历经过生死边缘需要最默契配合的惨烈战斗！

邻近渊默星的边陲穷乡僻壤，哪来的这么些训练有素的队伍？而且这种队伍，竟完完全全听命于那样一个年纪轻轻的无名之人？

哪家隐世大宗要重进人间？

张元虎只稍微分心了这刹那时间，便听到耳边有沉闷的呼啸声传来。回头望去，钟鸣泰早已经调整好了身形，黑旗抡圆了横扫而来。

玄羽镇焱旗并无锋芒，但是只要速度够快力道够沉，没有刀刃也能一样斩断一切。

这一声呼啸响到最后，已经从钝物的挥舞声变成了刀锋的啸鸣。张元虎纵戈抵挡，旗戈再次交击的刹那，他手中的长戈被一道沉重的不讲道理的力量，轰得险些脱手而出。

他心中阵阵发麻——这巨汉好大的力道！

张元虎肋下分别刺出四杆长戟，足足五人合力，方才抵住了挥舞而来的玄羽镇焱旗，生生扛住了钟鸣泰这蓄势一击。

不等张元虎平复气息，隔着厚重的头盔，他感觉到一股恶风自脑后袭来。

与此同时，钟鸣泰退。他身后纵出四名戍卫队战士，长刀格开抵住玄羽镇焱旗的长戈。如此一来，张元虎正面空门大开，又四名戍卫队战士穿插而出，刀携火气劈面砍下！

四声呼喝如一——“杀！”

前有长刀，后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偷袭，这名破海尉狂吼一声，矮身在地面上极其难看地打了一个滚，又有两支长戈贴地而来，勾住他黑甲鳞片凸起处，猛力一拉，终于是将他从前后夹击当中给救了下来。

影若烟手刀刺在空处，身形去势未有丝毫减慢。

钟鸣泰一展大旗再挥，正好横在了她前进之势的路线上。团身，踏旗，玄羽镇焱旗在她来势之下竟是下沉六寸。

张元虎眼角瞥到这一幕，背后发毛。若是刚才他没有当机立断翻滚出去，便是身上这千斤多重的黑鳞甲，怕是也难以扛得住影若烟这沉重一击！

方然手下之人，配合之默契出手之果决，远超张元虎的预料！

张元虎沉重地吐出来一口浊气，面甲缝隙之前烟尘被切开足足三尺。

从冲锋到现在，所经过的时间不过短短十来个呼吸，破海尉倒地生死不知的已有三骑，更多的人陷入鏖战难以分身，他自己也算得上不大不小吃了一个暗亏。

他能感觉出来，对方这四十人中，真正境界彻底站稳了的恐怕不超一掌之数，更多的似乎破境不久，还处在巩固境界的关头。可真正打起来，却完全没有初入道初的生涩，就仿佛有某个早已经在道初境站稳了许久，甚至也许是承意境的前辈高人，在事无巨细地指点着他们的修炼一样。

前辈高人……想到这里，张元虎一愣，心中微寒。他能想到这一重，文宏华自然也能想到。这位本质上是谋士的戍边重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半句话。

方然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和底蕴，早已经不是配不配和轩门作对这么简单的事情了。文宏华有些后悔自己如此莽撞便由着孙如松肆意妄为。曹明婉的师父曾追着两尊道初将其杀破了胆这种事，他岂能毫不知情？只不过都有意无意被忽略了而已。

现在想来，能做到这一步的道初，一身修为得要何等惊天动地，真实的杀力甚至还要更胜修为本身。这样的人，能由着自己的徒弟受此折辱？

文宏华目光阴冷，这回算是撞到了一个硬钉子。但破海不是轩门行伍最强的手段，惹出来破天尉，天王老子也得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他已经向着方然示弱了，但既然对方不依不饶，铁了心要和轩门作对到底，那么无论文宏华自己下场如何，他也要拉着方然和整个曹家一并下水。

若自己能活，便算复仇，若不能活，便算陪葬。

他不动声色地捏住袖内一方大印，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其中渡入一道灵力。

眼前两队人马厮杀正酣，扬起的沙尘彻底遮蔽了视线，借着沙尘的掩护，文宏华一点一点向后退去。

在他身后，破海舟正沉默地匍匐在曹家演武场上，舟腹舱门洞开，如同一尊冷酷无情且不知餍足的巨兽，等待着吞噬一条条性命。

破海舟之上搭载了太多威力非常的攻杀手段，虽不至于破碎山川，但夷平一个曹家的十几里宅院，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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