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书生定生死

拔剑的喽啰毫无反抗之力地变成了一具无头尸，展老爷子手里的葫芦去势不停。刚才没来得及拔刀的那喽啰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颤颤巍巍连站起来都有些勉强的老头，怎么突然就大显神威，砸死了修为和自己半斤八两的那个兄弟？

二人能够寸步不离地跟着二当家余同方当心腹，在海鱼帮这种好勇斗狠的海匪里头，没点本事能做到这一步？两人都是初境的武师，虽然练的是武技，严格说来连修道者都不能算，但好歹也是刀头舔血打死人堆里混出来的，在同样层次的战斗里面，能稳稳当当搏一个胜负各半，如果拼起命来，生死还得两说。

这么一个悍匪，怎么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砸死了？好歹也是有些分量的头颅，怎么在那木头葫芦前面，连一个窝里刚掏出来的鸡蛋都不如？

这些念头也都是瞬息之间闪过，如走马灯一般从剩下的那喽啰脑袋里晃了一晃，接下来他只看到那葫芦越来越大，直至充斥了全部的视野。他倒是想抽出来冷鲨软剑格开，但这葫芦飞行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动作，眼前一黑，脑袋里面轰然一声炸雷，接下来便也什么都不知道了。

葫芦去势终于耗尽，反弹回来之后软塌塌落在地上，展老爷子迷茫地弓下腰捡了起来，只见那葫芦接连砸了两个脑袋之后，依旧光洁如新。他后退几步，靠住了墙：“咦？难不成老头子年轻时候从来没练成的神功，今天顿悟了？”

正笑得比哭还要狰狞三分的余同方听到身后头接连两声闷响，借着眼角余光看过去，两颗脑袋炸成漫天烟花的景象吓得他差点喊出声来。海鱼帮二当家手底下的人命不少，摘人脑袋如砍瓜切菜这种事情没少干过。但凭着蛮力杂碎脑袋？这场面确实太过富有冲击力了。

余同方很清楚自己这两个心腹手下是什么水平。下了命令让那两人去收拾方然的时候，他心里头其实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眼下这算什么事？自个儿转过头才走了几步路？人就没了？

他听到那个喝高了的老头自言自语，顿悟？放他娘狗屁的顿悟！你当顿悟是街头三文钱一斤的大白菜，今儿晚上想吃，立马出门就能称个十斤八斤的？

但两颗碎了的脑袋做不得假。两个心腹手下实力没比自己低太多，他自己都没拿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解决了。

那老头什么来路？

天心禅子佛目低垂，看了一眼方然袖子底下一屈一直的手指，轻轻叹了一口气，开始念一篇往生超度的经文。方然侧目，压低了声音问小和尚道：“这种人，也值得禅宗步红尘的人间行走念经超度？”

天心禅子念完一句经，回答道：“众生此世多行不义，以至善渡化经引其身后路，来世使多积功德。”

方然又低声问：“那佛家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怎么说？”

天心禅子再念一句佛号，道：“世人本无辜，一切罪孽和尚担之。”

方然摇了摇头，嘀咕一句：“恶没恶报，终究让人不舒服。这么多罪孽，你这小和尚担的过来？”

天心禅子不再搭腔，眼中四生苦轮敛去光华，低头继续念刚才没念完的至善渡化经。

余同方已经彻底转过身来，那个小娘子固然是勾的人心直痒痒，但是眼下他已经没有心思分出来在她身上了。拎着葫芦靠着墙的老头气血虚浮，看着就是最寻常的山野村夫，但手底下两个人的死让余同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展沐的爷爷酒醒了不少。烧刀子虽烈，但一葫芦也不过能装个一斤左右，他和方然差不多一人一半，半斤的量还不至于让展老爷子真个喝翻过去。

“老头子展长青，你这土匪，报上名来！”一声断喝，颇有些江湖豪客的感觉。方然越发觉得这老人家有些意思，年青的时候即便不是轻剑快马的游侠儿，多半也是心里装着半个江湖梦的妙人。

可惜渊默哪有江湖，有的只有高高在上的修道者之间的利益厮杀，和拿人命不当人命的各种奸邪。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江湖游侠儿，轻薄如纸不堪一击。

展长青老爷子可不这么想，他眼里的渊默荒芜是荒芜了点，可终究是能让他养得起一大家子人的地方。所谓的渊默之野王法不存，大王法没有可还有小规矩在，别去碰那些小规矩的，不照样顺顺当当到老？

余同方压低了身体，从腰间一寸一寸扯出来冷鲨软剑。他手里这把软剑淬进去的冷鲨油还要多一些，一把剑重七斤四两，足足淬进去了三厘的冷鲨油，整个海鱼帮里面也就只有大当家的那柄冷鲨重剑，淬冷鲨油五厘，品质能胜过他手里的这把。

他和展长青的距离不超三丈，不过一息时间便能拉近距离，堪称近身战无敌的冷鲨软剑施展开来，缠住对手身上的哪个部位，便能让那处直接从人身上给卸下来。

余同方低声道：“大爷海鱼帮余同方，老不死的刚才杀我两个手下，我就先卸你两条胳膊！”

言毕，余同方身形如同游鱼一般贴地而行，这不超三丈的距离被他灵动地滑过，从原本站的位置到欺入三丈，不多不少恰恰一息。

展长青只觉眼前一花，那个土匪已经不见了踪迹。他哪有什么神功顿悟，全是喝了点酒随口扯的，如今面对着手里头少说百十条人命的海鱼帮二当家，对方一身杀意尽数释放出来，老人家先是背后一凉，继而惧极生怒。

老头子还要带乖孙儿去见他爹娘呐！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老人家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抡圆了葫芦就往身前砸了下去。只听嘭一声闷响，鱼龙帮二当家余同方被砸碎了半条膀子，跪伏在地面上浑身颤抖，面如金纸。

“你娘的，怎么可能……”

天心禅子念完了经文，带着悲悯看了眼强忍着没有嘶吼出来的余同方。

就算抡起葫芦的是展沐这个小孩子，有一个一身杀力惊天算力也是惊天的承意境大强者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弹手指，一个刚刚摸到了武极边缘的武夫也完全不可能是对手。

方然对于余同方这样的人，固然是没有什么兴致出手，但一旦出手，绝对不会手软。

展长青一葫芦抡出来建功甚伟，他自己虽然不甚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不妨碍他接着酒劲仰天大笑，苍老佝偻的腰背都直了许多。

方然笑着拍了拍手：“展老爷子厉害哇，能帮我问问，这土匪是什么来路，谁派他来的不？”

余同方也是个硬茬，一条膀子成了一滩泥，自个儿瘫在地上动不了，却不忘在听了方然这句话之后冷笑着啐了一口：“呸！神仙就在船上，我劝你早点束手就擒！要是惹恼了神仙出手，你，那个老头，那个小孩儿，一个都跑不掉！”

方然摇了摇头：“倒是硬气。其实我不怎么想在行于灵海的天舟里面和人争斗，万一船毁了，葬送的可是一船的人。不过没想到你能这么嘴硬。老老实实交代清楚了多好，送你早早上路，你轻松我也轻松。”

展沐被方然的一只手捂着眼睛，只能稍微侧着脑袋看到一边的侧脸，小男孩觉得那脸上浮着的淡泊之色，简直比话本小说里的侠客还要超然。

展长青提高了声音扯着喉咙骂余同方：“小杂毛，给你机会你还不要？我看你是另一条胳膊都不想要了是不？！”

余同方自知只要对方还没从他嘴里问出来话，一条小命好歹是能保得住的。但若是出卖了书生神仙，那真个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他。

他脸上冷汗一片一片渗出来，冷笑了几声，硬扛着不说话。

方然叹了口气道：“那便劳烦展老爷子砸死这土匪吧。反正书生人就在船上，我一会自己去找他好了。”

展长青借着酒兴大笑：“好！老头子虽然以前没自己进过灵海，但也听展正那小子说过灵海里头海匪的凶残。杀人越货欺凌弱小是吧，老头子今儿个就来为民除害！”

他颤颤巍巍站稳身体，木葫芦举过头顶，冲着余同方的脑袋就抡了下去。葫芦腾空而起的势头绵软无力，到了半空中却陡然似万仞险峰坠山石，破空之声大作。

余同方心中惧意远胜刚才，这一葫芦砸下来，小命彻底玩完！

“我说！我说！”

葫芦那磅礴无铸的气势陡然消弭，软趴趴擦着余同方的耳朵边落下。就这么一起一落之间，杀人不眨眼的海鱼帮二当家背后就已经彻底湿透。

“说。”

余同方忙不迭道：“是一个书生打扮的神仙，说只要我能按时向他禀报尊驾方然的动向，以及这艘天舟什么时候走到了哪里，等到事成之后，书生神仙就能赐我一卷道典，能修炼到道初境界的道典！”

方然边摸下巴，半是自言自语半问话：“他人不是在船上？要你禀报我的动向还算合情合理，要天舟的动向干什么？他自个儿长眼睛不知道看？”

余同方背后的冷汗还在一个劲儿往出冒，他只觉得有一道极其厚重的气机笼罩在了自己周身，就连喘一口气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他没由来想起来小时候有一回贪玩落水，水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将他裹挟在内反复翻滚，那种感觉再放大十倍甚至更多，也及不上现在这境地。

更令他绝望恐惧的是，这种气机并不是来自于眼前这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而是出自于连喝三盅掺了醉仙水的酒的方然。这么大量的醉仙水灌下去还能有这等气机？余同方不由得开始后悔自己为何要应下来那个书生神仙。不对，就算是没法子不答应，只要他不那么贪，老老实实随时禀报方然的动向，该得的好处也一点都不会缺了啊！

任希容此刻满脸迷茫，眼前这一幕幕超出来她认知太多。手里的短匕首本来几乎已经要刺破皮肤，在看到两个海匪接连身亡，海匪头子跪伏在地没了一只手臂还抖如筛糠之后，也被她吃痛拿开。她小声吸了一口凉气，竟是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脱力感。

神仙？好远的词。书生？什么意思，她要去的虎跳连崖浮陆也有一群书生，怎么书生也会做买通海匪的这种勾当？读圣贤书不该行圣人道的吗？

余同方手臂上的剧痛已经几乎要忍不住了，他颤声道：“小的知道的全说了，二位爷，饶小的一命……”

然而话至一半，这位海鱼帮的二当家便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他仅剩的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就仿佛窒息一般不断发出嗬呼的声响，不消片刻，便昏厥了过去，生死不知。

方然看着余同方手背上隐约显出来的几个符篆。在余同方死死掐住自己的时候，这符篆上面明显出现了一道细微的灵力波动，令得余同方即便已经窒息脱力，一只手依旧死死没有松开。

这几个符篆方然觉得莫名眼熟，细看之下，竟是有点唐家制作傀儡之时刻在傀偶核心上面的那些符篆的意蕴。

“这是拿人当傀儡？不对，没唐家那么精细。天下符篆阵道大体相通，活人身上刻符篆……有点像巫翳她们家的做派。”方然看着余同方咽下最后一口气，侧过头看向人字号客舱的门口，“所以你是上圣书阁的人，连虎塾这一层都直接跨过了？符天书派你来的？”

在人字号客舱的门口，一个素衫高冠衣边滚玄的书生飘然而至，一进门，书生的目光就落在了靠墙坐着的方然身上。

他冲着方然执文士礼，然后道：“书生做事只讲道理，方主事做事不合道理，所以只能请方主事赴死。”

方然噗嗤一笑，反问道：“就凭三个海匪下点毒？你好歹也是从上圣书阁出来的人，是不是对修道者的认知出了什么岔子？”

王书生执礼摇头，身形飘然欲飞。

“非是如此，其实只要方主事到了我画好的圈里，生死之事就已经定下来了。下毒什么的，余同方画蛇添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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