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行程

荒辰谷一百零八镇柱被阵法隐去，一片一层矮楼当中，唯独议事厅格外惹眼，是整片谷地里面最高的建筑。

炼制完了辅首龙叩的方然，手里捧着一包炒栗子，缩成一团蹲在议事厅的楼顶上，咔嚓咔嚓剥壳吃得正香。

炒栗子和炒瓜子一样，都是万通贸城里面不辞千里远运回来的物什，啖牙打发时间最是一绝，在一大片一大片除了石头就是枯木的荒野里面，是决计见不到的稀罕货。

堂堂承意境界的商会主事此刻仪态全无，着粗布衫散着头发，看着就和田里面的老农没有什么差别。

他边上盘坐着的是禅宗步红尘人间行走天心禅子，禅子敛容凝神，端庄如同菩萨。方然抓起来一把栗子递到他面前，小和尚不动声色侧了侧身子，用行动表示他一口都不碰。

“又不是荤腥，那么多讲究干啥。”

天心禅子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道：“不时不食，和是不是荤腥没有关系。在寺里面的时候无论是住持首座还是僧众，一概平旦而兴做早课，日出打板过早斋，晌颂典讲经传佛法，日中再过斋，此后或做法会，或继续诵经至昳晡，日入则止黄昏则静。我在外行走，一日的时辰多半没法和在寺里面的时候一致，但若是可能，大体还是遵循旧例的。现在应该正是做法会或者诵经的时辰，和尚不过斋。”

方然边听边点头，在天心禅子说这段话的时候，把手里面最后几颗炒栗子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将栗子皮带着纸皮袋子捏成一团。

天心禅子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当口，他正好团完纸团子，塞到了怀里，等着一会拿去丢掉。身为主事嘛，得有表率，从高处往下丢垃圾这种天怒人怨的事情他可干不来。

收拾完了，方然嘀咕了一句：“所以说当和尚还是苦啊，那么多规矩戒律要守，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诶我以前翻过几本经书，不是说只要悟了就是得道了嘛，佛传大智慧渡世人，大智慧总不至于就是那些规矩吧？”

天心禅子侧目看看方然，叹了一口气，道：“戒行以律己，不行不宜行以免法罪，以断贼住。大智慧当以身体悟。”

“以身体悟？”方然促狭一笑，“传说中密宗双修证大圆满得十地果，一个意思？”

天心禅子虽然是和尚，但是哪里不知道方然话里是什么意思，他正色摆说法印道：“身密亦是胎藏界一法，方施主若是有心，去往禅宗听讲道，可以请教讲经首座师兄。”

方然一缩脖子，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听说听过讲经首座讲经的基本上都当场剃度出家了。一山和尚不差我这一个，花花世界有意思的很。做做买卖赚赚钱，生活多惬意不是？听讲道这种事情啊，还是交给有缘人吧。”

天心禅子垂目不语。

换做任何一人，能从天心禅子口中听到可以引见那位讲经首座，还不得当时就感激涕零把头磕得震天响？佛道分开两条路这没错，但即便是修道者，若是能得机会去拜谒一下那位禅宗集大成的高僧大德，那也是三生有幸。

传闻天心禅子这位师兄早就已经得证八地，身至不动。他正值盛年，除开后山枯坐苦悟的那些老僧以外，讲经首座当是这一辈僧众当中最有希望证佛乘的大德。

他讲经时曾有天生莲花顽石点头的异象产生，经他点化者，洗心礼佛简直再正常不过。

但方然对这个没有兴趣。他想要随着天心禅子去禅宗，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搞清楚血魔血莲和佛门莲台有什么关系。现在又多加了一个目的——若是有可能，便拐一具域外邪魔的陨落残躯回来，给天机轮盘当柴火烧，好早日破入六步冲盈。

听讲经哟，多大的机缘？机缘自然得留给有缘人对不？至于方某人，凡夫俗子一个，酒也要喝肉也要吃，何况现在孑然一身尚未婚娶，人间千种滋味，哪一种都好过吃斋念佛不是？

天心禅子怎么说的来着，和尚一天过斋两次，仅有的两顿饭还都是粗茶淡饭，自认庸俗的方然哪里受得了这个苦？不听经不听经，我和我佛无缘。

“对了，禅宗在哪？”

天心禅子回答：“小须弥山。”

方然用手托着下巴笑道：“你们这种一等一的宗门，肯定在少说三品的星辰上？”

十八连星域之内，星辰各不相同，共分九品。

一品至三品星各一，是上上等的修行至境，多为豪门巨宗作为核心弟子修行破境之处。

四品至六品星各二，寻常宗门和凡俗国度都建立在这六颗星辰之上，环绕着这些星辰，也有数目众多的浮陆，上面同样有为数蔚为壮观的宗门、势力、乃至国度。

七品至九品星各三，环境就要恶劣太多，渊默便是九品星辰之一，七品八品星辰虽然名义上高出来一些，实际上并没有更适合人居住。

天心禅子闻言，摇了摇头：“上三品星辰是修行至境不假，却不适合禅宗。禅宗从四品星辰开始，直到九品星辰都有寺院，各凡俗国度当中的寺院尤其多。佛家距离众生终究还是更近一些的好。小须弥山不在一到三品的星辰之上，而是在靠近四品星辰银枢的一片浮陆上。方圆万里，山门大开，迎万方信众。”

方然砸了咂舌，倒吸一口凉气感叹：“浮陆哇，方圆万里，这占地实在是了不得。”

上古人魔之战打碎的星辰众多，方圆万里的浮陆，绝对能算是这些破碎星辰当中相当大的碎片。同等规模的浮陆在灵海当中，即便是有，数目也非常有限。禅宗能占据这么一片浮陆，哪怕天心禅子言语之中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也难以遮掩禅宗本身实力的强横。

按龙母描述的，旧日星辰众多，十八连星域所覆的疆域也应当是广袤无边，但方然从玄门当中看到的一些典籍里了解到，现在的这十八颗星辰，相距并不算太远。

无论是星辰还是浮陆之间，乘天舟乃至鲲舟就可以往来。这不是甲子分殿刚来了人找过麻烦嘛，从李长天通风报信到方然见着了剑痴，这中间其实并没有相隔多久。

“我倒是乘舟去过不少浮陆。宸罡、天禄、虎跳连崖，加上玄门的庚午分殿，对了还得算上被我打碎的千情谷渊默总堂，数目看着虽然挺多，但是真和无尽灵海比，和十八连星域比，差不多就好比沿着近海浅滩戏水？也不知道别的星辰或者浮陆上面该是什么样的景象和风土人情，烈公主在的时候，我倒是忘了问一问她大烈所在的那颗星辰的情况。灵海里面是怎么个光景？”

“也有天舟往来，也有鲲鹏翱翔。人间世好过渊默野。”小和尚双掌合十，眼中四生苦轮轮转一息。

十八颗硕果仅存的星辰相聚不远，环中心曜日运转的步调也几乎一致。不知上古时，众星辰闪耀，悬于灵海之中，人族鼎盛，无数神禽异兽翱翔天际，该是何等的盛况。

天心禅子接着说：“至于怎么去大须弥山，从贸城乘天舟，一路至虎跳连崖浮陆，再乘巡星鲲舟至银枢，在那里自有禅宗的寺院和知客僧。再乘天舟，中间停靠数个浮陆接引香客，旬日便可至大须弥山。”

方然点头：“懂，转车转车再转车，转到晕，自然就到地方了。这回跟着你走，你说乘什么就乘什么。”

不乘龙母真武舟。

龙母真武舟不同于寻常天舟。龙母龙魂寄体其上，已经算得上是真龙化身，近乎龙躯，穿行灵海当中只能算得上再寻常不过。只不过这一趟远门安全第一，路上不知道要经过多少浮陆遇上多少人，保不齐就有人鼻子足够好使，闻得出来龙母真武舟上面带着的辉煌雄浑的龙气。

到时候若是对方动了心思出手抢夺，方然倒是不怕恶战一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的话，身边这个禅宗步红尘人间行走不就是最大的虎皮？扯出来足够震慑住大部分心存不轨之辈。怕就怕万一有那不怕得罪禅宗的狠角色，铁了心要杀人越货，紧追不舍，误了出入大须弥山的时辰，这就得不偿失了。

天心禅子轻车熟路，方然当然乐得不自己操心，跟着当是旅游就好。在各处绕绕路，权当是领略一下各处的风土人情，若是能顺便打探打探看灵海当中有没有什么生意可做，那当然更好。商会嘛，谁不希望生意能做大一点？

这一趟不晓得要去多长时间，之前答应过要助迟家的那位老祖破七入八，走之前还是知会一声比较好。取出来巡守大印传了道讯，迟怀归很快便传讯回来。

荒辰商会异军突起且强横无比，如今的方然更是已然有了足以和他渊默之主分庭抗礼的实力，迟怀归现在对于荒辰的情况关切得很。加上返虚丹枕黄粱丹，再算上一念莲生阵和大无相阵，迟怀归这一趟渊默履任大半的功勋都得压在方然身上。

方然传讯而来，迟怀归立刻回应道：

“之前商议的事情我已经回禀了家族。老祖虽然闭关，但是每年都会有固定出关的时候。到时候禀报老祖，想来应该就会有旨意降下，召我回去。只不过在上报老祖之前，族中对于这两样丹药和阵法……尚有一些疑虑。”

方然一只手轻弹巡抚大印，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怀疑品质？还是怀疑我会用带毒的丹药刺杀你家老祖？”

话问的直白，迟怀归看到这条传讯之后苦笑不语。实际上当初老祖困于七步之时，曾经求助过药王谷，药王谷里的那些老丹师开的价格高昂无比，几乎差不多足够掏空整个迟家。破七入八的丹药，哪里是容易炼制成功的？

就拿返虚丹讲，道初破承意用下品绰绰有余，承意破冲盈就得中品乃至上品返虚丹才能保证留有后路。冲盈破抱元，若是没有极品返虚丹，恐怕许多修道者宁可在冲盈一境继续熬日子也不愿意冒险强行破镜。

破七入八哟，一颗极品通窍丹说不准都不够用。极品丹药成丹何其艰难？药王谷开出天价也是理所当然。

在那之后，家族就一度寄希望于从药王谷以外的地方去寻找散修丹师阵师，试图能够寻到一些不甚昂贵又合用的丹药阵法，用以辅助老祖破阵。

他是家族出门历练履任的晚辈不假，晚辈就不能结识一两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了？说到底还是那些位心存二心的叔伯或是旁系长老从中作梗。老祖破境之后固然是迟家一家独大，但是到时候当然是他这个居功至伟的长房直系吞下最大的一份好处，落到旁系手里的就只剩下些边边角角的碎渣。

说是碎屑，那也是相对于迟家独大之后的产业而言，当然远远胜过现在众人手里已经捧着的那碗饭。可惜这世上永远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一起吃糠咽菜就可以，你一个人大鱼大肉我们喝汤？这汤再好喝，看着别人碗里的肉它也就不那么香了。说不得便要砸了碗再砸了锅，也许还要连同地里没收上来的一并铲了才算痛快。

家业越大越是容易兄弟阋墙，不然他这个年纪轻轻就破入承意的长房直系子嗣至于跑到鸟不拉屎的渊默之野来履任攒功勋？贫贱时恨不能兄弟几个分穿一件褂子，富起来了连一枚铜钱都得算得清清楚楚，履任这几年来迟怀归在贸城里面见得还少了？

至于履任这么件事，渊默之主四个字说起来好听，一百零八座贸城的收成说起来巨量，比得上自己几个堂表弟们去某处秘境洞天走一遭来的划算？那里面可是有能破境的机缘，须知天大地大，拳头才是最大。灵石灵晶巨万，堆积如山，碰上拳头大的还不是全得给了别人？

过了半晌，迟怀归平复了心情，才犹豫着回了方然的质疑：“家族传话过来说，希望方兄亲至，当着众人的面炼丹成阵，如此才放心。当然，若是真的功成，这报酬，绝对丰厚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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