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杀人刀

“什么是刀？厚铁片锤出来能砍人的就是刀。

“什么是剑？厚铁片锤出来能捅人的就是剑。

“你当什么是刀意什么是剑意？到头来都是杀人的玩意。

“有人喜欢用刀，有人喜欢用剑，有人就喜欢挑一杆大枪捅四方。有啥区别？干的不都是杀人的营生？

“那为啥要分刀枪剑戟？啊，小子，说来听听？

“因为武器不同？因为场合不同？因为用的人不同？

“老子实话告诉你，武化百兵，招数套路千万，那都是用来教想不明白悟不透的人的。

“你那眼神啥意思？不懂？嘿嘿，劈砍挂挑抹勾刺，是剑招不？是！那是刀路不？也是！这些个招式为了什么？为了杀人！

“为啥所谓的高人都是手中无刀心中有，拈花飞叶斩头颅？你以为那心里装的是啥？那都是怎么最快速杀人的路数！

“我说百兵根本相通你信不？点头了？好小子，有悟性。老子拿刀能砍翻地魔，拿剑也能，拿竹竿子更能！你看这脊骨大刀，是刀不？不是！它就是根骨头！但是在老子手里，那他娘的就是刀！

“因为老子是刀圣！哈哈哈哈！老子不只是刀圣，老子是兵主，老子是战神！你当这俩名号白给的？没见过手底下血灌满河关骨填平南岳，谁会乐意对一个糟老头子尊主称神？

“你拿老子的刀辅佐你的剑，那一招并蒂莲算是有点意思。听清楚了，刀剑至凶，管他是刀意还是剑意，老子养的便是一腔子杀意！”

老刀圣声如铁石刀兵砥砺，丈二高身量长身立起俯视方然，每说一个字，石窟中落下的刀意就更加肃杀几分。这位枯瘦如柴的老人形貌如鬼，便是说这是从地府里面爬出来索魂的无常，也丝毫不会令人生疑。

方然双手持无名剑胎，剑身平举，剑锋遥指老刀圣。从这老头身上涌出的杀意是方然生平仅见，就连坐拥血海的血魔，血海里万千残魂的那点煞气都比不上老刀圣之万一。

他丝毫不疑，眼前这位真的能戮杀满城看血流成河枯骨如山，在这血河骨山之上再倚刀满饮一整坛点的着火的霸道烈酒。

虽说时日已久，眼下也再无昔日烈酒，可这老刀圣一身霸道杀意被憋了两万年，那即便是一泡尿都能滋透半座山，更遑论是不折不扣血杀当中凝出来的这点意？

养意养意，养了两万年的杀意落下，方然甚至第一次觉得天机轮盘镇压神魂都已经快要压不住这杀意带来的胆战心惊。

乖乖，您老人家这是在讲刀讲杀还是真个要杀人？

老刀圣声音阴森：“别存侥幸，老子留刀不留意。要是老子手里握刀，你早就被细细切成了肉片。手里没刀，心中有杀，这杀意实打实做不得半点伪。讲刀就是讲杀，杀意就在这里，能拿多少看你造化。”老刀圣目光一寒，“能不能活着拿走，嘿嘿，就得看你小子的心境咯！”

这充斥石窟之内的杀意便是最完整的刀圣对敌之时的杀意，真个就如他所说，半点留手都没有。抠着脚再闻闻手的老刀圣现在的样子，完全就是一副要杀人的架势，便是方然都一瞬间觉得，怕不是这老头下一刻便要拔刀砍过来。

无名剑胎持平纵指，在杀意冲刷之下艰难摇摆，即便是承意境的精气神，面对着刀圣也终究还是太嫩。一头巨象铁了心要踩死一只蚂蚁，难不成那蚂蚁还有什么法子支撑反抗？

此刻的方然便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一只蚂蚁，老刀圣冲天而起的杀意又何止是一头巨象？这是绝大的机缘，也是绝大的挑战。从上古走来的老刀圣也好兵主战神也罢，教人的路数丝毫没有什么温情脉脉可言，老子一刀砍来，扛得住生扛不住死。

天机轮盘疯狂运转，这个时候方然哪还敢藏拙？一身灵力瞬间流转燃烧，灵力烧至近乎枯竭之后索性转而直接开始吞噬周遭这精纯无比的魔气，足以将寻常修道者腐蚀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的魔气入得经脉，立刻便化作薪柴，一视同仁。

老刀圣一双深陷下去的眼眶里，两点鬼火一般的锋芒闪动，他咧嘴露出大黄牙，声音沙哑：“了不得，了不得。老子杀意在这里，尽管拿，尽管取。老子没多少年岁了，这一身惊天的杀意能传下去，也算九黎没死绝！”

方然艰难地也咧了咧嘴，老刀圣杀意何等浩瀚，没杀过那么多人哪抗得起这么重的杀意？刀剑杀殊途同归，话是在理，想一朝悟透哪有那么容易？

身上被刀意亦或是杀意斩出来的血口子缓慢恢复，恢复了再继续被斩裂，就像是大过年摆在砧板上的一块猪肉，被老刀圣就这么一刀一刀细细剁哟，剁完十斤瘦再剁十斤肥，剁完十斤肥再剁十斤寸金软骨……

您老人家莫不是姓鲁的那个花和尚？

无名剑胎锋芒再涨，顶着滔天杀意，方然冲着老刀圣斩出来一剑。

老刀圣大黄牙上下一磕：“四成形，三成魂，可以。”

两只干枯如柴的手指夹住无名剑胎，便生生令得方然这一剑不能再寸进。屈指一弹，剑胎带着方然整个人都向后滑退，石窟之内土石何等坚硬？方然双脚在上面犁出来两道深过一尺的壕沟，直退三丈方才堪堪止住身形。

低头看去，一老一小，身上的装束已然仿佛，都是一绺一绺，混着血泥污渍，阴森如鬼。杀意敛去，剩下的便是两个似泥里滚了不知道多少日子的乞丐。

刀圣兵主？荒辰商会的主事？没啦没啦，这副尊容，说出去谁信？

如乞丐一般的商会主事向着如乞丐一般的刀圣躬身行礼：“谢前辈讲刀。”

老刀圣一屁股坐回脊骨长刀边上，漫天杀意肆虐之后，摆出来的一堆酒肉窝头却是丝毫无损，他抓起来一只烧鸡闻了半晌，丢回去，一摆手：“收起来收起来，下回再来，肉无所谓，酒带烈的，记着，点得着火的那种！”

方然收起吃食，记下来了老刀圣这奇诡的癖好。点的着火的烈酒嘛，吩咐商会里酿酒的师傅们多蒸馏几回就可以了。

“一刀斩天地，一刀惊鬼神，一刀定乾坤，蚩尤杀人刀。”老刀圣倚着长刀说完这么几句话，转眼间鼾声如雷。

方然把已经变成碎布条的那身衣服和满身的血污引剑意烧尽，从储物手环里面取出来一套新衣裳换上，勉强算是让自己不再是一副乞丐模样。

这一趟进来虽然没找到地魔残骸，但实际上却是收货极丰。光是听斩了地魔的刀圣亲身讲刀，就胜过太多天材地宝。承意这一境对应的溯河古卷解析，再去找其他的域外邪魔残骸做薪柴就好，亲身体会这么尊大物的杀意，恐怕十八连星域之内，便再无第二人可享此殊荣。

承意还是那个承意，方然的剑可不止是先前的那把剑了。默然冲着酣睡的刀圣再行一礼，方然转身离开。

这一处石窟的确是在十里囚牢的正中心，一路走去魔气收敛，显出其后虬结扭曲的地脉末梢。能以自身刀聚集千里地脉再化这么十里方圆的囚牢，十里囚牢再唯留方寸斗室栖身，老刀圣在这方寸之间自镇两万年，这等修为和心志都是惊天。

引地魔入体自镇的老刀圣，拼尽子嗣更以身镇压玄魔的龙母，加上不知缘何连神魂都被撕碎散落的羽亓，上古人魔一战其中艰险至此也不过显露出九牛一毛。更多人沉默战斗沉默死去，不留名不传书，在万余年岁月之前便已化一抷土，不知道扬去哪里落在哪里，许是落地便是新根。

“千情谷。”方然暗念这三个字，不知不觉杀意散出，鼾声如雷的老刀圣吧嗒了几下嘴，怕是这回在梦里真个能敞开了大吃大嚼，点的着火的烈酒如流水。

十里囚牢之外，羽前辈和天心禅子严阵以待。虽然有地脉阻隔，里面的气息传不出来，但是二人皆非常人，对于这种魔气滔天的气机再敏感不过。魔气破开，方然自其中走出。

天心禅子佛言所化金墙之上，八部罗汉怒目厉色，佛陀持降魔印一指点向方然颅顶，祥云翻滚如同沸腾，这面金墙威势起时竟是如此可怕，小和尚不愧是可不证十住十行十回向的三贤位，一身佛法又有精进，只这一手封镇之法便颇得禅宗护法首座几分精髓。

方然先是一愣，随即了然，自己最后以魔气当灵力充作薪柴，一身魔气森然，加上不自觉散发出来的这杀意，杀意得刀圣点评取四分形三分魂，便是一尊人形的凶神恶煞。

自己进去前怎么说的来着？小和尚出手就是镇魔死手，须知这里面可是镇了一尊地魔在内，全力出手尚担心力有不逮，稍有留手，便是祸及十八连星域，祸及人族。

天心禅子的境界大约算是道初境界，实则随着他一地一地证去，佛法越是精深境界便越是不能以寻常修道者的境界衡量，眼下镇地魔正合他所发的大宏愿，佛陀降魔印这一指，若是回到当初和方然一道斩破血魔复苏那片血云之时，威能足够当场镇杀血莲。

一指点下，方然杀意化剑意，来不及取出无名剑胎，便以指做剑，仰头向上迎着佛陀降魔印点去。

佛陀金身手指和方然肉身手指指端相对，碰触时无声无息，天心禅子双目之中四生苦轮金光大作，苦轮当中有肃穆佛唱，一时间这窄窄一条通道，转身便化一片佛家道场。

羽前辈单手轻抬，在这片佛家道场之内辟出一片世外世，大氅之上落下一片寒鸦羽，于指尖化一支漆黑无光的小箭。小箭刚一化生便再度消失，这位上古走来的大强者目光当中肃然之色褪去，温和一笑摇了摇头。

封镇住十里囚牢的金墙轰然破碎，天心禅子双掌合十，自有大庄严自他身上升起，金墙化金身，他右手叠于左手之上，拇指相对，做佛门禅定印，禅定一念再转说法印，自双唇中吐出佛言一字：“呢！”

佛言如海，宝相庄严，天心禅子身量比方然还要矮上半头，唇红齿白，此刻却不亚于一尊佛陀再世，细目微眯，有慈悲相，唇角微启，吐降魔音。

方然再抬指，指尖剑意凝而不发，向前按去。一指入佛国侵佛土，佛国道场化罗刹境，这一指不入剑招，剑意却精纯无比。身承老刀圣杀意荡涤，无论是太初镇辰剑意还是刀圣刀意，统御之后全是一道精纯杀意。

修罗乱佛国。

天心禅子跌伽坐不乱，手印镇佛国，身形向后连退三丈，落下时有钟鸣缶击之音，分明是金身大成之境，这可比方然从一篇佛言里面悟出来的那不坏金身精纯了不知多少。

方然止指收势，剑意敛去，便恢复了人畜无害的那商会主事模样。

天心禅子脸上显出来一丝无奈：“你要真的被地魔侵体，我还真不一定能拦得下你。”

方然看着这个禅宗的天下行走，步红尘的和尚一头长发却比红尘里面的女子更要秀丽，说这是和尚，这不得伤死万千少女心？

他笑了笑道：“不是还有羽前辈镇场面嘛，你杀不了地魔侵体的我，可这对羽前辈而言，应该只是举手之劳，对吧？”

最后一问是冲着羽前辈问的，黑发黑氅面容沧桑的中年人依旧是笑意温和：“说不准。”

只承了刀圣四成形三成魂，便能得这尊大强者三个字“说不准”，方然境界高低暂且不论，这一身杀力得羽前辈下此评价，一窟刀意若真尽数入手，该有何等恐怖？

“里面的不是地魔？”天心禅子起身揉了揉手指，若有所思，“是刀圣？”

方然收敛了笑意，沉声道：“是刀圣，也是地魔。”

外面这二位悟性都是非凡，异口同声问：“刀圣引地魔入魂，以身为牢笼镇压？”

方然点了点头：“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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