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归返的弃子

玄门甲子分殿。

玄门当中，六十分殿的排序，并不是根据强弱划分，而是纯粹的根据和主殿的相对位置来划分。

广阔无垠的十八连星域，被以天地轮转大道的方式，划分为六十个区域，甲子分殿也好庚午分殿也罢，全部都位居其一。

不过，作为名头上位居六十分殿之首的甲子分殿，无益在潜移默化之中，占据了一个隐约为龙头老大一般的地位。

这座浮陆广阔得如同一小片星辰，其上有绿草如茵、群山环绕，也有溪流潺潺、飞瀑流渲。

甚至挂在浮陆穹顶上的，不是光怪陆离的灵海怒涛的景象，而是一片碧蓝如洗的天空，其上一片片洁白云朵随意浮动，看上去极是惬意。

这碧蓝天空一直延伸到了浮陆边缘，才逐渐染上了各色的辉光，最终和灵海的色泽混合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环绕着浮陆，有足足四十九道大道灵韵化成的天河悬瀑，自天空当中倒灌而下。触及浮陆的时候，在玄奥无比的阵法的荡涤下，化作四十九条道韵之河，蜿蜒着向着浮陆中心聚集而去。

沿着这道韵之河，生长的全是各种珍稀无比的药材和灵株，药材灵株的叶片上，挂着的哪怕一滴露水，都是极其精纯的灵力液滴，泛起各种清香扑鼻。

有异兽灵禽缓步跺来，低头啃几口灵株，俯身饮几口灵泉，抖擞身上光泽闪耀的皮毛，顾盼生姿，自有无尽的灵性流露而出。

真正的神仙福地。

和这里比起来，庚午分殿，简直就如同大户人家里面，见不得人的牛棚一般，粗陋，贫瘠。

一个扎着丫鬟髻的少女就站在浮陆边缘的一个青玉台上，翘首远盼。

她后面还有几名同样装束的少女，俱是清丽可人，但是没一个如她一般毛毛躁躁的。

一名稍微显出年长一些的丫鬟提醒道：“红韶，公子就要回来了，你且让开一些。不然天舟降落在承天台上，恐要伤到你。”

被称作红韶的那丫鬟嘻嘻一笑，往回退了几步，站到了一众丫鬟身侧：“红韶这不是急着迎接公子吗。此去执行海上莲生任务，可是公子第一次独自历练，也不知道顺不顺利。”

“公子修为惊天，资质过人，更有算先生和七星枢随身辅佐，怎么可能不顺利？不过是一个古洞府，看公子寻到里面的传承，甚至驯化了那洞府回来。到时候，咱们就有新的地方种花捉迷藏了！”

“诶，你看，那是不是公子的天舟？就是！公子！公~子~”

一艘华丽的天舟自远处迅速拉进距离，在靠近承天台的时候骤然减速，然后轰然下降。

只不过……似乎降落的时候，非常的……不稳？

不应该啊，七星枢都是训练有素的得力干将，怎么可能犯下来这样的错？

红韶心中怀疑，抬头看向天舟。

等待了好一会，天舟舟腹的舱门才缓缓打开，李长天自其中缓步走出。

红韶蹦跳着迎接了上去。

“公子！红韶等你好久了！公子！公……子？算先生他们……呢？”

李长天此刻整个人，面色沉滞，双目当中晦暗无光，完全是一副遭逢大变之后的颓丧模样。

“公子……”红韶心中担忧，呼喊了一声。

其余丫鬟也靠近几步，但是看到李长天的表情，便只是行了个礼，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看着一群莺莺燕燕环绕上来，李长天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刚出天舟时候的样子。

他听到红韶的招呼声，极其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只是他的双目当中，阴翳之色浓重不化，一直望向了极远处。

那里，是甲子分殿大殿群所在的位置。

“成师……在吗？”李长天问道。

红韶点了点头：“天君在的，他这段日子都没有出门……公子要见天君？红韶这就通传！”

见李长天点了点头，红韶反身便向浮陆深处奔行而去。看她身法，赫然也是一名有着武师境界的修行者。

不多时之后，大殿最高处一间书房之内。

成北涂安坐主位，淡淡饮了一口茶，问李长天道：“怎么？不顺利？”

他举手投足之间，威严十足，带着一股摄人的压迫感。

哪怕李长天是他的亲徒，也在这种压迫感之下深深弯下腰去，显得恭谨无比。

李长天不敢隐瞒，回道：“徒儿……让师尊失望了。无论是寻找洞府之内的传承，亦或是试图夺取洞府本身，皆是无功而返。”

“除了这个呢？”

成北涂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半点都没在这上面多加关注，捡直追问了下来。

除了这个？

李长天心里面微微一紧。

这个就是他出发之前，成北涂交代下来最为重要的事情。没想到现在全盘皆输无功而返的汇报，没有引起成北涂丝毫的情绪波动。

成北涂……固然是老成持重，在整个甲子分殿，都是威望极高的长者。但是他一怒，也是足以惊天动地，令得整片浮陆都要抖上三抖。

海上莲生一个任务，落得如此的结果，李长天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接下来狂风暴雨一般的惩戒，没想到，竟然就这么高高举起，然后轻轻落下了？

他离开刀圣洞府之前，火尊者阴惴惴地说了那么一番话。话里藏刀，字字诛心，这一点，李长天非常的清楚。

鬼使神差地，他心中一横，接着道：“徒儿在刀圣洞府当中，遇到了方然……最终执掌了洞府的，也是他。”

话一说完，李长天的腰伏的更低了。

没想到，成北涂依旧是淡然地饮了一口茶，点了点头：“还有别的吗？”

问话的语气非常的淡泊，但是李长天心中，却是掀起了无尽波澜！

他出发之前，成北涂说过，海上莲生任务，可能是某处洞府。但具体的，成北涂自己也拿不准，让李长天随意探索。

但是，李长天刚才有意无意地直接点出来了刀圣洞府四个字，成北涂，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惊讶的样子！

他早就知道这是什么洞府！

而知道刀圣洞府的存在，自然而然就也必然会知道其中镇压着的地魔的存在。

成北涂，半个字都没有透露给他！

一瞬间，火尊者说过的话，再次回响在李长天的耳畔，他身后，瞬间就是薄薄的一层冷汗！

不过表面上，他却是没有显露出来半点异常，定了定心神，最终说道：“似乎千情谷在试图复苏一尊叫做血魔的上古域外邪魔，这魔头也到了刀圣洞府……”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长天不经意地抬头看了成北涂一眼，却发现，成北涂面色如常，只是双眼微微眯起，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血魔试图吞噬地魔，噬上晋级，结果功败垂成，被方然联手戊辰分殿的巡将羽亓击杀。”

李长天接着说完了剩下的话，然后低下了头，静静等着成北涂发落。

“羽亓？”成北涂用茶碗盖子拨茶叶的动作稍微停了停，然后嗤笑一声，“真是什么虫豸都来凑热闹。”

他抬头看了一眼李长天，目光极其深邃，一瞬间让李长天产生出来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半晌，几乎到了李长天忍不住要开始打哆嗦的地步，成北涂才收回了目光，沉声道：“还行，没有被那些野鬼侵蚀。算先生和七星枢死了就死了吧，一将功成万骨枯，谁的前行路上没点尸骸铺路？不管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你总得踏过去。”

把茶碗放回到书案上，成北涂示意李长天直起腰来，看着李长天的眼睛。

“算先生和七星枢的时候，是方然杀的？”

李长天没料到成北涂会这么问，愣了一下，木然摇了摇头，答道：“七星枢……皆是惑心而亡，算先生……则是直接陨落在血魔手中……”

这么个回答一出，李长天看到，似乎……成北涂的脸上，稍微显露出来一种……失望的表情？

还不等李长天仔细辨认了这个表情，成北涂已经意兴阑珊地道：“行吧。些许磨难，没什么大不了的。下去休息吧。”

挥一挥手，示意李长天退下。

出了书房，在巨大的大殿阁楼里面穿行而过，其间不断有人看到李长天，靠近过来恭敬出声问候，李长天也是面色淡然地一一回礼，看不出任何异常。

直到他一直回到自己所居住的别院当中，以自己舟车劳顿，太过疲倦为理由，挥退了所有下人，一身冷汗，方才如浆般涌出！

他的双手藏在袖子里，因为太过用力捏拳，骨节都已经泛白！

面对着成北涂，哪怕是他这么个亲传弟子，都要感觉到极大的压力。

更何况，刚才的成北涂，表现迥异于寻常。

火尊者没说过还好，他一说，李长天在那么短短不过盏茶的时间里，感觉到的就只有无止境的不安和焦虑。

在刀圣洞府里面，心境最为薄弱的时候，心志最为动荡的时候，被火尊者种下去了那么一颗质疑的种子，哪怕李长天不断给自己暗示一切没有什么异常，但是这种质疑只要一出现，就会不断地自己生根发芽，进而在他与成北涂之间，形成一道巨大的裂隙！

最关键的是，成北涂，的确有事情瞒着李长天。

这要是放在过往，李长天会认为，成北涂这是在考验他，刻意隐去一部分情报，来锻炼自己的应变能力。

但现在，有了火尊者种下的那颗种子，李长天越想，越觉得，这其中有鬼。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在想，是不是真的成北涂和千情谷串通好了，派他前往，就是为了释放地魔，或者是帮助血魔完成噬上晋级。

这个念头一经产生，立刻就难以抑制地如同一片阴影一样地笼罩而下，让李长天觉得，这巨大无比的甲子分殿当中，充满了阴谋诡计，充满了不可信任！

书房之内，成北涂轻轻拨弄着茶碗的盖子，发出丁零当啷的脆响。

直到李长天的气息消失在了感知当中，他的脸上才显出来一丝嘲弄之色。

“竟然活着回来了？我还是小看了方然。本以为，送去的弃子，以方然的性子，会尽数诛杀。结果，竟然还放了回来啊。这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太师椅中，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穿透了甲子分殿所在的整片浮陆，一直落在了无尽灵海当中。

“复苏一尊血魔，且要尝试吞噬刀圣洞府当中陨落的地魔，千情这手笔倒是不小。呵呵，不过也说不准，千情你究竟是自己打了这个主意呢，还是已经被控制了神魂，身不由己呢？

“方然……哪里都有你。这明明是我和至暗的私怨，你说你一个虫子都不如的罪民，卷进来，何苦？又不肯老老实实去死，还要蹦个不停。

“刀圣洞府，竟然落到了你的手中？无妨，没有人能够在地魔残余魔念的惑心之下，还能维持本心。等到你彻底被地魔侵蚀，到时候再斩杀你，便名正言顺了。

“至暗包庇被域外邪魔所控制之人，罪大恶极。周天镇魔诀？这东西是给方然的？一个道初，你敢让他容纳魔气？你这是怕他堕落的不够快？

“拿到了刀圣洞府，还容纳了魔气，若是不及时逼出，必然损毁根基。就算是及时逼出来了，以一个道初的底蕴，也必然会损伤经脉。

“刚入道初就损了经脉……呵呵，似乎也已经过了能服用通窍丹的时候。大道坦途，将绝，将绝啊！至暗，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走运呢？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帮衬，开始是一个废人，有了点机缘，逞了两天威风，现在，又要面对重回废人的境地……真是，岂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

“不过……刀圣洞府，却不是你有福消受之物。这等上古遗泽，还是有德之士握在手里，能够发挥出来最大的用途。

“哈，怕是你一个小小的道初，连如何执掌一座洞府，都还懵懂不知其门道吧？唉……暴殄天物！”

自己嘀咕了这么一阵，成北涂拿起茶碗想再喝茶，却发现碗里面早就已经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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