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沉冤海

过了大概有一柱香的时间，方然从那种入定的状态里面恢复过来。

火尊者看着还是游刃有余，影若烟的状态稍微不那么好，但是看起来还能撑上一段时间。

感觉到方然站起身来，她询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头绪没有？”

问是这么问，从方然的眼神里，她能看得出来，他多半是成竹在胸了。

方然也确实没让她失望，点了点头，应道：“差不多了，时间再久点，说不定能够彻底搞清楚这一条通道的刀意。不过眼下虽然没有彻底悟透，安然走出去还是没问题的。”

虽然已经对方然能够做出来的各种超越当前境界的事情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恍惚——

这可是某尊不知名的大能所布下的！

光看山壁两侧残留的道韵痕迹，就知道已经有为数不知道多少的强者陨落在这里。

这些人里，有的是惊才绝艳之辈！

但终归还是折在了这里！

方然……已经成长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影若烟欣慰地笑了笑。她的脸上覆着乌云垂化出来的面甲，挡住了表情，但是那种喜悦的感觉还是自然而然地流露了出来。

此刻在方然眼前，这条通道就又呈现出来了另外的一种模样。

斩来的刀意依旧无比诡秘，灵动而变化多端，但是对方然而言，这种变化，已经尽在掌握。

至少这条通道之内，或者说是这几条通道之内，无端斩来的这些刀意，看着就像是方然自己施展出来的那样。

很亲切，很熟悉，有一种如臂使指的掌控感。

天机轮盘之前，几道粗犷而霸道的符篆舒展开来，正是从覆压整片洞府的刀阵中，截取而来的这么一角所化。

残阵并不完整，但是方然以组阵之法将之切开，化成了极其细致的一个个符篆，最终依旧保持了一种微妙的稳定。

留出来一些负载，顺道解析着更外围的困阵，方然试着催动已经解析出来的刀意，拔出青鸾剑，激活玉珏上面的寒气——

都天七煞诛杀阵！

只是现在的阵法，沾染了一丝周围的刀意，于是非常玄妙的一种沉浸感扩散出来，就好像……

方然自己化成了周围刀阵的一部分！

灵力涌动，阵法鼓荡，都天七煞诛杀阵最外层的边缘，产生出来了一种侵入刀阵的感觉。

阵与阵之间的分界不再明显。

若不是因为刀阵的层次实在太高，覆盖的范围实在太大，方然甚至觉得，凭着这种“侵入”，他可以逆向掌控刀阵！

按上辈子的专业术语来讲，此刻的方然，就如同是落入了这阵法当中的一个木马病毒一样。

条件充足的前提下，黑掉这座大阵，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惜，还是自身实力有限，做不到这么逆天。

不过方然也不贪，解析出来这么一角，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稳定了一下阵法，方然将影若烟和火尊者都笼罩在了其中。

他二人身上所承受的压力，立刻就减轻了许多。

影若烟好奇地伸手去触摸从青鸾剑玉珏上垂下来的寒气，这一缕寒气轻灵地缠绕在她的指尖，产生出来一种令人安心的清凉。

同时，也能感觉的到，这种表面上的温顺之下，藏着的是何等恐怖的一种破坏力。

火尊者收敛了周身火光，看着又有三道刀意袭来，却在阵法外层就逐渐放缓，乃至消散。

若春风化雨。

“妙哇！老火我的火，也能凝聚成线，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干呢？”

显然他也从这一幕里面，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几缕火线垂下来，然而很快火尊者就又沮丧着脸，嘀咕道：“唉，要阵法修为的……老火我又不是阵师，想多了想多了！”

言毕，火线收起，老脸上面苦涩万分，幽怨万分，看着方然的时候，活脱脱一个受了气的小媳妇。

方然一阵恶寒。

估计了一下时间，他发现自己一行人已经是慢了别人一步。

毕竟贫穷且没有底蕴的他们仨，耗费了大量时间在想办法破解阵法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赶路。

好在阵法维持起来之后，三人都可以全速前进，无需再顾忌周围时不时斩出来的刀意。

从这一点上来讲，磨刀不误砍柴工，后半程，倒是半点时间都没有耽搁。

掠过最后一段通道，还能看到一道道陨落的修道者留下的道韵纹路。

最末端的那几幅，姿态狂乱，透出来一种近乎于疯狂的崩溃感，明显能感觉出来一种不甘，一种怨念。

已经到了这一步，却偏偏只能望着出口，绝望地被逼杀，也不知道他们会抱着什么样的一种心态，迎来人生的最后一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这些纹路的影响，方然能够明显感觉得出来，距离通道末端越近，哪怕不去想，那种绝望和压抑，也依然会不断袭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哪怕过了这处通道，也终究只是在洞府的很外围打转，深处说不定就有什么危险，足以让方然他们也重蹈这些陨落之人的覆辙。

是一种对于前路的未知的恐惧。

不对……

方然的目光有些凝重。

有天机轮盘镇压神魂，这种负面情绪是不可能影响到他的。

域外天魔的惑魂之法都对方然无用，现在这种莫名的压抑感，也无法动摇到他的神魂。

刚才那种绝望和压抑感几乎是一出现，就立刻被镇压了下去，变成了一种如同旁观者一般的视角，而不是发乎于自己内心的情绪。

但是对他无用，不代表干扰不到影若烟和火尊者。

他二人，此刻似乎也被周围的压抑所浸透，目光之中产生了一种极其类似于生无可恋的颓败感。

这种颓败感非常的轻微，甚至可能影若烟和火尊者二人都没有感觉出来自己的心神在不经意间，已经受到了影响。

是以一种极其缓慢，但是极其稳定的方式在浸染情绪，等到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可能他们二人本身不会自然而然产生这种诡异的颓败感，但是这种浸染之下，会让他们陷入其中，明知有问题，却难以自拔！

若不是方然的感知极其敏锐，加上三番四次遭遇过域外邪魔惑魂的手段，都看不出他们眼神当中的这点异常。

眼前的这种绝望和压抑，似乎和域外邪魔的惑魂有着区别，但本质上对于神魂的污染是相似的。

方然暗念从天心禅子那里得到的经文，化作一道佛言，从口鼻间重重吐出——

“唵！”

这一道佛言浸染在都天七煞诛杀阵当中，阵法骤然就混入了一种带着庄严之感的肃杀。

笼罩在大阵当中的影若烟和火尊者，浑身都是一震！

他们感觉，仿佛上一刻还浸透在一捧寒潭当中，下一刻，就有一股温泉浸润全身。

但让他们感觉到更加深重的寒意的是，若不是后面温泉一般的感觉笼罩而来，先前他们身处寒潭的感觉，并不自知！

这就非常的危险。

带着感激的神色，二人深深看了方然一眼。

特别是火尊者，他心里很明白，若是真的任由刚才那种微妙的颓败感扩散开来，先不说能不能走得出这条通道——心魔深种，即使之后能够成功脱身，怕是也会对未来的修行产生极大的危害。

各种针对修道者肉身布置下大危机的洞府，火尊者经历过很多。

直接轰杀神魂的，也不少。

如同现在这种，于无声中逐渐影响一个人心神的……火尊者自忖，他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别的原因，竟然从未遇到过，故此也没有任何防备。

方然看着影若烟和火尊者二人的心神都已经恢复了清明，低声道：“保持在我的阵法当中，不要走远。我会把佛言加持在其中，可以避免神魂被无形中污染。”

寒气裹挟着影若烟和火尊者二人，急速前行之下，又是数息，三人顺顺利利地通过了通道。

灵动而沉重的刀意瞬间就被抛飞在身后，但是方然却没有立刻撤去阵法。

相反的，他还直接摆出来了一种临战的戒备姿态。

左右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更多的危险之后，他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呀，你也出来了。”是一个没有带着什么感情，平平淡淡的声音。

巫翳。

她的眼神依旧是没有焦点，但是脑袋往方然现在的方向张望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预料之中的表情，露出一个不知深意的笑容。

方然礼节性地回以一个点头。

先前从龙母的视角，他已经看到过巫翳在阵法中穿行舞动的样子。这样诡异而不可捉摸的存在，而且自身的情绪也丝毫没有外露，方然还是怀着一些警惕的。

说到情绪……

方然发现，从踏出通道之后，那种绝望和压抑感，既没有变得更加浓烈，但是很奇异地也没有消散。

而巫翳则毫无防备地就站在充斥着这种负面情绪的区域里，同时完全没有被其影响的迹象。

她注意到方然一闪而逝的惊疑，显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这样的鬼，伤不到我哦。”

说话间，似有影影绰绰的鬼影从她周身环绕而过，鬼影的面孔也是同样的毫无表情，笼罩在一片黑暗当中，说不出的诡异。

“巫家御鬼法。这鬼，可能是先祖之魂，可能是被他们捕捉的倒霉蛋，也可能是任何什么残魂……”火尊者低声提醒了方然一句。

从他显出来一丝肃然的语气里面不难猜到，这巫家御鬼法，明显比看起来的更加威能莫测。

巫翳不再说话，而是把视线投向了另外一侧。

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方然发现，羽前辈也静静立在那里，深邃的双目望向前方，连站姿都和最开始见到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

只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然感觉到，羽前辈的眼神当中，隐藏了一丝非常隐蔽的痛苦之色。

他是在压制那种情绪的干扰？

不像……虽然方然不知道羽前辈的境界，但是明显对方比自己只强不弱。这种存在，不太可能就这么轻易被这里的绝望和压抑感所侵蚀。

犹豫了一下，方然还是压制住了上去搭话的念头。

但方然不说话，羽前辈却自顾自低声说：“沉冤海……收敛了这么多神魂的怨念，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终究只是聚集在外面……还好，还好。”

他的声音还是平缓而柔和，给人一种莫名的安抚感。随着重复的“还好”两个字落下，周围那种绝望和压抑的感觉，似乎都消散了许多。

“几乎言出法随……这老羽，究竟是什么人？”火尊者嘀咕了一句。

“沉冤海……”方然看着羽前辈目光落下的地方，放开感知。

面前的一片区域，刀峰没有那么嶙峋，刀意似乎也收敛了许多，变得若有若无，但是这么一感知，方然发现，里面竟然充斥着各种肆虐的嘶吼！

不主动感知的时候，还没有察觉，一旦主动感知，这肆虐的嘶吼，真就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拍击而来！

可想而知，换个人来，只这么一瞬间，足以让神魂彻底沦陷甚至被撕碎！

事实也正是如此……

一声痛苦的嘶吼传来，另一侧刚步出通道的李长天一行，身后一名男子就痛苦地抱住了脑袋，七孔之内瞬间喷出来血箭！

血箭泛着一股不正常的青黑之色，而且似乎还有了自己的生命，在扭动着要冲入沉冤海当中。

李长天立刻反应过来，反身一指就点在了那随行之人颅顶。

方才还痛苦万分的男子，在这一指之下，随之变得轻松了许多，几个呼吸之后就恢复了正常。

“不要直接以神魂感知。”李长天提醒了一句，从怀中又取出来一盏油灯，渡入灵力点燃。

随即，在他们一行人周身，就出现了一片诸邪不侵的区域。

“宝贝真多啊……”

这么感叹了一句，方然发现李长天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里面，似乎凭空添加了一些被藏的非常深的恶意。

巫翳毫无表情地扫视过李长天，看到那盏油灯的时候，若有若无地皱了皱鼻子，流露出来一丝厌恶。

她收回目光，也不知是在问谁，说道：“这片沉冤海，打算怎么办？烧了？不管？还是……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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