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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个段子


“好啊……”张文自顾呷了一口酒,笑问:“……大姐你听什么最高兴?”

        “说点咱平时听不着的呗……”郑萍戏谑:“……说点你们唱歌的在舞厅里的事,哎呀张老师,那些年你在舞厅唱歌,咱老羡慕了呢,听说那舞厅里花花绿绿的全是高兴事呢,给姐讲讲呗”

        “噢……”张文认真的说“……啥叫我们唱歌的啊?咱不都是唱歌的么?大姐你清高,不去舞厅唱,这就对了。那破地方乌烟瘴气,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真格的,舞厅里真没什么开心事,我都恨不得全忘记了呢。”

        “嚯!张老师你还真撇的清……老弟你一表人才,今天咱姐弟聊点私房话,哎别人说你有红颜知己,真的假的呀?赶紧给姐说说下酒”

        张文酒力微醺,在郑萍面前愈加迷醉,他不由得信口而言:

        “想听我的爱情故事啊?从前的想不起来了,今后的却有一个,因为还没有发生,所以不是故事,只是个段子,你想听我现在讲还没发生的段子吗?”

        郑萍似懂非懂,只当张文要调笑,奇特的是她并不讨厌这话风,甚至很着迷这语境氛围,不必再象在别的酒局上那么端着,不必那么斟词酌句的说话,张文给她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反正你只能吃一个螃蟹,你讲吧,我仔细吃三个螃蟹听你讲,别胡乱编排我啊,我可知道你嘴巧”

        王记海鲜楼大堂的吊灯巨大而华丽,柔美的灯光夹杂着璀璨,如挥洒的星辰,光影们折射到米黄色的壁布上,折射到转角的大叶绿植上,折射到那些亚克力大鱼缸里,那些二尺多长的金龙鱼,一如在星光里挥舞飘荡着自由,在慵懒的游弋飞翔……

        张文点了只烟,手肘枕在桌上,那只红蓝色打火机在他手指间旋转,翻滚巡回转如陀螺。郑萍看的有趣,张文就轻声的讲了个段子:

        “如今是2001年,我说的这事儿却发生在四年后,也就是公元2005年的春节。

        话说,那时有个三十五岁的摄影师,他开个照相馆。

        那年市区文教局,在春节前搞一次活动,雇他去给活动记录摄影。

        当天中午会餐也带着他,下午茶话会也没让他走。

        那年在任的领导特别爱跳舞,下午茶话会变成了与会者的舞会。

        文教局有个女子,三十九岁,比这摄影师大四岁。先前和他也认识,但不熟。

        茶话会她和这摄影师跳了几曲舞,俩人都觉得很开心,告别时互留了电话。

        这女子美艳,虽年愈中年却光彩照人。摄影师对她念念不忘。

        起初是有意无意的煲电话粥,待聊到彼此信任时,他总是邀请这女子去他摄影店,为她拍了一套又一套艺术照片。

        虽然他俩也都有自己的配偶子女,但也都夫妻感情不睦,全都和自己的配偶分居几年了。

        这女子太美,摄影师经常一个人在店里看那些照片发呆。渐渐的无限遐想,相思成灾。他极尽温柔之能事,每天都在电话里,在网络里关切她,体贴入微。

        但他不敢表白,他自卑,他知那美女阅人无数,他知那女子身边不乏他这样的痴情人,他只是默默的爱她,讨喜她,惦念她,却从不敢相信哪天能拥有她。

        天可怜见,有一天,那女人忽然捂住脸对他说“我做你的情人吧,一辈子也不分手的情人”

        摄影师是多么的欢喜啊,那段时间他的心象被一床温暖的棉被包裹,他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他心情雀跃,他不能自已,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快乐的人!

        那女人也爱他,她从没遇见过这么温柔细腻的男人,独处的时候,摄影师总是幸福的盯着她,或轻轻摸她的脸颊,他总是重复着喃喃的对她说:

        “你可真好看,你是天下最美的女人”

        女人陶醉于摄影师的幸福感,她因为这份珍重而感动无悔。那段美好的时光,他俩忘情迷醉,醉饮欢愉的琼浆。

        那是多暖的时光啊,他们周末去海滨游泳,假期去草原骑马,冬天去极北看冰灯,夏天去太阳岛乘凉,那甜蜜的朝朝幕幕,是摄影师一生的珍藏,你爱她,她也爱你,这是多少人的恣意梦想啊。

        摄影师和这女子陶醉其间,相见恨晚,终于不再介意别人的眼光,开始大胆的在公共场合,在那些商场或街头成双结对,他常带着她参加友人的酒宴娱乐,他们总对对方说:

        “我不怕别人知道我俩好,要是我离婚了,我就和你结婚!”

        ……

        可惜,世上的好事难久长。

        一年后的一个冬至,摄影师病了。

        开始是连续不断的发烧,普通消炎了两个月仍不见好转,后来去省会医院全方位诊疗,又经过了手术病理,竟是淋巴癌。

        再经过几个月的残酷治疗,他出院回家修养,当然,他的那个摄影店也只能关门了。

        他所有的积蓄也为这场病花光了。

        妻儿认为他命不久矣。好在多年早没有了夫妻情义,也许后续治疗只会倾家荡产,为防止这种尴尬,在他病后出院不久,妻子终于他离婚,带着孩子不知所踪,彻底和他断绝了联系。

        他的父母年事已高,兄妹各有家事忙碌。他重病无力工作,只好一人借住在亲属的空房子里,苟延残喘坐以待毙。

        那女人最初也鼓励他,也三天两头来他住处管顾他,也替他洗衣做饭收拾卫生,但那些真正意义的美好。却因为他的疾病落魄,而悄悄潜移默化了。

        连续治疗和药物的作用,他开始快速的肥胖变形,且羸弱不堪。疾病的折磨,让他难免木讷邋遢。

        他没有了神采,无力再矫健。要是晚上散步的稍微远点,他必要在路上坐坐歇歇。

        后来,那女子探望的次数少了,有时即便来了,坐的时间也短,匆匆又离开。

        有那么几次,女的来了,却总在晚饭前接电话,然后带些歉意告辞,去赴别的约。

        起初摄影师还能故作平静,但久了,他也因自卑绝望而终于变成了刺猬,终于有一次暴怒的盯着那女的问:

        “你真的以为世界是你的么?”

        女的惭愧又伤心,纠结又难过,只能无语的低头流泪。

        他比那女的更伤心,是对自己绝望的放弃,他就又说:

        “以后你别来了,你来了我也不再快乐,我需要静养,无力迎接你,请你允许一个病人安静,看在曾经知遇的感恩份上,放过彼此,让双方都轻松解脱吧”

        他见女的还不大好意思就这么走,他又说

        “你走吧,你什么也不欠我的”

        ……

        窗外月华如练,王记海鲜楼里灯影璀璨且柔和,二楼散台上只有一对食客,男的娓娓而谈,仿佛飘荡在黄赭色的时光里。

        张文轻轻讲完了这段子。

        讲完,他发现自己已泪水满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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