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六十三章神话故事

管家用裁纸刀轻轻划过包裹在书外边的塑封，触手是冰凉的软滑，将它们撕脱剥离开后，他开始触碰那纯黑色的书名。

        ——雾都连环情杀事件。

        书封上照例是极富煽动性的宣传语，站在管家的视角，他认为有些过于浮夸。

        ‘青春小说家回水跨界初试推理小说新作，这个夏天，一起在被血色浓雾笼罩的伦敦感受凉意！’

        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最终还是压倒了对宣传语的嫌弃，管家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嘴，很快地翻动起了书页，概览着全书的主要内容。

        维多利亚统治下的英国，巨大的蒸汽齿轮日夜不停地旋转，将这个历史悠久的古国带向了被称作“日不落帝国”的强盛时期。

        而正在此时，伦敦街头却接二连三地发生年轻女子失踪的时间。谁知最后，女子们的尸体却在别处被发现，并且死状恐怖残忍，令人发指。这座繁荣而辉煌的“雾都”，就此陷入了迷蒙的血色疑雾之中。

        年轻的侦探艾伯特·阿曼一番追查之下，发现死亡的女子在生前都曾与一位年轻却贫穷的表匠私会。同时，这位表匠的身边发生了种种不同寻常的事件。

        一切都在暗示，这位表匠，便是那冷血无情的连环杀人犯……

        管家看到一半，意料之中之余，只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和上一部叫《岁月不及你温柔》的言情小说一样，这本所谓的《雾都连环情杀事件》，也与他之前待过的一部小说情节相近。是第九十九次，是楚渊送他怀表的那一次。

        同样的，虽然情节相近，但这位“回水”显然不是在复刻那些小说。他更像是亲身经历了这些故事，将之作为了小说的蓝本或是背景，重新调整了剧情发展和人物构成，再重新写成自己的故事。

        这样一来，管家便有八成……不，十成的把握确定，“回水”，便是楚渊。

        楚温，“温”字和“渊”字一样，偏旁都从“三点水”。此外，他不得不承认，楚温在某些方面，和楚渊真的很像。

        管家不自觉露出一个微笑。

        一个人陪伴着自己，作为那深受掌控的数据度过了无数个春秋；另一个人则是他真正生而为人之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他将书合上，将自己的手背贴在封页上，轻轻摊开手掌，看着那苍白皮肤包裹之下，显出粉红的，脉脉涌动着的血液。

        来到这里之前，指令告诉他，他可以选择自己的姓名，不需要再叫“管家”这个楚渊稀里糊涂之下给他起的名字了。

        他想了一会，却仍然只是开口说：“那就叫‘巴特勒’吧。”

        指令：“那不还是管家？”

        管家：“已经习惯啦。叫什么名字，其实也没什么所谓。”

        他曾经以这个名字，化为了一阵风中的沙尘。

        也许，楚渊可以凭着这个名字找到自己；也许，这个名字会像风一样，将楚渊重新带回他身边。

        管家就这样，以“巴特勒”作为名字，带着他那原本由点阵数据构成，在四百多篇小说里淬炼了无数个日夜的灵魂，成为了巴特勒·布洛格斯，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存在着的人。

        巴特勒·布洛格斯的父母是全镇最好心的一对夫妻。他们在二十多年前在尼斯的海滩度假时相遇，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结婚怀孕后，两人一同回到了女方老家这座宁静古雅的小城，等待迎接新生命的诞生。

        管家有些记不清他被护士裹在襁褓里递给父亲的时候，那个神态和管良朴像极了的男人将他抱在怀里时是什么表情。

        发现他有基因病后的难过？（尽管这来自与指令小姐的等价交换。）怀抱新生命的感动？还是喜极而泣？

        他只记得，欧文·布洛格斯先生小心地抱着他，在他的额间落下了一个极为轻柔的吻，随即抬起头，对着正躺在病床上的妻子说：“露西亚，我们的孩子和你一样，像月光一样美丽。”

        他不再是“管家”，不再是剧情里的配角，不再需要总是瞻前顾后，不再需要考虑有什么剧情没有完成。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属于巴特勒·布洛格斯的人生。

        虽然因为病的原因，他的皮肤比正常人更加脆弱，也间接导致了初中前期遭受校园霸凌。但也许是指令开眼，他的身体还算健康。

        大多数时候，管家只需要像一个普通孩子一样苦恼：今早母亲的培根又煎糊了，晚餐时父亲会回来做饭吗？楚温又在玩他的头发，怎么才能让他喜欢上别的东西，放过自己的头发？八月份该去海滩度假了，他该把哪一把防晒伞带上父亲的车？镇子里什么时候才能开一家中餐店？吃了许久干面包蘸黄油，油醋汁淋蔬菜，他有些想念那些曾经不愿意吃的菜色了。

        然后，在夜深人静的黑夜里，管家裹着被子，露出一个白白的脑袋，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点起布洛格斯太太给他买的星空灯，看着墙面上投影出的，正在缓慢旋转着的星座，他会轻轻默念楚渊的名字。

        那是不同于中意混血的布洛格斯太太说的，有些别扭模糊的中文。

        舌尖放平，气流缓缓通过，扬起双唇，轻轻压下舌尖。管家将这两个字念得珍之重之，他在回溯自己历数不尽的那些前尘往事，也在期许作为巴特勒·布洛格斯，与思念之人的相遇。

        他终于收回了手，拿着书，放学音乐响起的一瞬间，他走出教室门，往楚温的教室走去。

        “你说你想找他？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他。”

        “……你知道写书的人是他，知道他是你的亲戚，但是没有联系方式？”管家有些无语凝噎。

        他，楚温，据说是来复习中文听力的洛婉。三个人坐在学校的草坪上面，背后是一片亮光绵延开来迷离暮色。管家无所谓洛婉听没听见这事，楚温却因此收起了往日和管家说话时的漫不经心。

        “是啊。他算是我一个表哥吧，书是我和爸爸打电话的时候拜托他买的，我都没回过国，和他也没见过面，没有联系方式也是正常的吧。”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管家不甘心地再问。

        起码他今天得确定“回水”就是楚渊。

        “不知道……”楚温露出了有些苦恼的表情，浓眉皱起，在眉心形成了一个“川”字，把洛婉逗笑了。

        “布洛格斯，你是想联系上这本书的作者吗？”她开口，咬字干净，声音清脆。

        管家刚想扶额感叹楚温没用，下一刻听见洛婉这句话，便又支棱了起来：“是的，你认识他吗？”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自己此刻的声音有多么激动，和洛婉平时在学校里见到的那个我行我素的巴特勒·布洛格斯简直是两个人。

        但她却没有表现出过分惊讶的样子，而是说：“当然不。但我在国内的时候看过这位作者的书，他好像很神秘，线下签售活动都要带口罩，书的作者介绍那栏只填了几个字。”

        管家翻开封页，看着作者头像上那只手绘的猫猫头，猫头下面果然只有七个字。

        “希绪弗斯的神话，这是什么意思？”楚温把脑袋凑过来，有些疑惑地读出作者介绍栏写着的东西。

        “你不知道吗？希绪弗斯是一个来自古希腊神话里的人物，据说足智多谋，因为犯了过错，被判入了冥界。后来因缘际会之下，重返人间，他却贪恋人间的美丽，不愿再回去了。他死之后，被流放到了地狱，每天都要将一块巨石推上斜坡，晚上，那块巨石会滚回原地，他必须再次将巨石推上去。他需要承受如此周而复始的苦役。”洛婉为楚温简单地概括了一下原神话的内容。

        楚温听了之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说：“那他把这句话写在这里的意思是，自己写书就像希绪弗斯的苦役一般，反复地写，写完一本接着下一本，永远也写不完？……听起来好痛苦，我怎么感觉他好像不怎么喜欢写故事啊？”

        “不会吧，我觉得他写得很有意思。从爱情小说，到这本推理，跨度很大，他却都驾驭得很好。如果不喜欢的话，就不会再写了吧？他卖书赚的钱应该也足够了。”洛婉也有些想不通。

        “洛，你有办法能联系到他吗？”管家的语气有点颤抖，强行将话题拉了回来。

        如果再让他们讨论这所谓“希绪弗斯的苦役”，他恐怕又会再度沦陷入自己的愚蠢将楚渊害得在他无限的遗忘里挣扎的痛苦。

        尽管他坚定地相信楚渊，却无法否认自己无意间给对方带来的伤害。

        “哦对，你等等……”洛婉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轻划，点了几下，便将之递了过来，让管家看屏幕，“就是这个，这个在国内叫微博，和你们常用的ins差不多。回水老师在这上面有账号，偶尔会发一些东西呢。”

        管家接过手机，仔细地看了起来。

        头像依然是个手绘的猫头，和作者介绍上的一样。猫头下面的作者名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回水。

        嗯，没什么特别的。

        他继续往下看。

        最近的一条微博发在一周前：20x2年，7月10日。

        “回水：带着妈妈和猫到山上住几天，大家下个月漫展上见啦(v)~”配图是一只有点胖的三花猫，只露出软乎乎的后背，管家莫名想起了自己的猫猫女儿茶茶。

        管家：“他这小表情还挺荡漾……漫展是什么？”他抬起头，将手机举了起来，指着那两个字问，求知的好奇眼神望向洛婉。

        他经历的小说里，没哪个主角去漫展搬砖，以至于这个字眼在他眼中非常陌生。

        小姑娘被苍白少年那偶然露出的清澈眼神萌得心肝一颤，有些怜爱地回答：“和艺术展差不多，有很多人会扮演成动漫人物的样子去，展会方会请像回水老师这样相关领域的作家去当嘉宾，顺便办签售。”

        “哦，明白了。”他将手放了下来，继续划着，过了一会终于找到了那场漫展的时间，8月31日，就在两周后的周日。

        管家把手机递回去，说：“那我要去这个‘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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