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十章星移斗转

姜夜缓步徘徊在玄门狱阴湿寒冷的走道上，装作在巡逻的样子，实际上是在与寄宿在自己意识里的邱晚对话。

        他自然知道邱晚是谁，却对目前这状况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样一个千年前名震寰宇的大能，为什么会在自己身上？为什么自己可以说话了，邱晚的意识便苏醒了？

        “……因为你们太不争气，我便将一缕神魂投下了人间，想看看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托生了个凡胎。也就是你。”

        “哦，你问为什么资质不好？因为只是一缕神魂啦，当然就没有千年前那么厉害啦。”

        姜夜和他聊着聊着，无数次想扶额叹息。这位邱晚相处起来，反倒比自己更像个十来岁的少年，想一出是一出，难以捉摸。

        “啊呀，我十来岁就筑基啦，那之后心性就没怎么变化了。”邱晚能直接捕捉到他在想什么，并且给出相应的答复。

        姜夜原本还想问问，他的苏醒，能不能增加自己的修为，乃至于跟袁西澈抗衡的地步，还没在脑袋里组合成句，就被邱晚一口否决：“不能的，我只能保证你在力量与你极度悬殊的状态下不会轻易死去。如果只是一缕神魂就可以承载元灵尊者本体的力量，天道会降下惩罚。”

        这条路便也堵死。

        “那，我可以承受献身之阵吗？”姜夜问。

        邱晚答得飞快：“哟，你们这是打算玩‘神女救世’那套？想得很好，但可惜，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承受献身之阵，唯独你不能。”

        “为，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个完整的人。我说过，你只是我的一缕神魂托生，这些什么阵法笨死了，是没办法将你识别为‘人’的。但是，”邱晚在意识里，示意姜夜转过头，他脸正对着的，正是关押着楚渊的那间牢房。

        “但是，他可以。而且是最好的选择。”邱晚卖起了关子，等着姜夜来问自己，他却愣在了原地，浑然未闻。

        元灵尊者被冷落，一时间有些着急了，便也不管他问不问自己，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地便将东西抖了个干净：“他的体质比你还要特殊。是神女当年救世留下的两星砂化作的人，不仅可以承受献身之阵，还可以改变、恢复因通天大阵造成的各种天灾。”

        姜夜依然没有说话，楚渊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抬起脸，与姜夜那双即使易容也显得明亮漆黑的眼眸相接。

        “阿夜，你，在和谁说话？”楚渊对着姜夜一笑，扯开的嘴角里露出尖利的虎齿。

        “哗，不愧是两星砂化成的人，对神魂的反应竟然这样强烈。”邱晚声音里有些惊讶，同时还有挥之不去的浓浓趣味。

        他对这个人很感兴趣，除了两星砂之外，这人身上还有股浓浓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你可以听见？”姜夜压低了声音开口。

        楚渊摇了摇头，说：“很模糊，只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你身上。”像亡灵附体。

        “你现在可以说话了，也是因为他吧？”姜夜朝他点了点头，接着，长话短说地向楚渊交代了大致的情形。

        现在他们两人所处的情势都毫不乐观。

        姜夜借着易容出了牢房，石炎作为氐人看守，也出不了玄门狱。而楚渊更是被鳞骨棘紧紧地锁在牢房里，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

        “意思是，那位大能说，我最适合祭阵，而且效果最好？”楚渊挑着眉，眼里倒没什么惊异之色或者恐慌，连话语中都含着一种镇定自若。

        楚渊的态度反倒让姜夜有些意外了，常人听见自己是仙宝化神，又是祭阵的最佳人选，不出意外，都得陷入一段时间的沉默。可这种反应在楚渊身上遍寻不到。

        姜夜点了点头，楚渊见状，便又说：“那，就让我去吧。”

        他眼里有心意已定的决然，可这决然之中，还包裹着清澈的少年气性。

        “可是你去的话，管家……”

        “我和他还会再见的。你，或者墨流暄要是去了，那才是真亏死了。你见不到妹妹，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也见不到喜欢的人了。”他话虽说得真诚，却也隐去了自己的一点私心，一点卑微的私心。

        “哈哈哈有意思，你果然是别处的游魂。”邱晚使了个法子，他说话时，楚渊也能听见了。

        “游魂这个说法听起来好生可怜，老祖宗你还是别这么叫我了。进来之前，我可还复刻了你那手御剑之法呢。”虽然是精简版。

        “你比他好玩！唉，可叹我这一回好不容易下界，怎么就托生在了这么无聊的小子身上。”邱晚这语气太过生动活泼，楚渊几乎要在脑袋里勾勒出一个少年正在无奈地摇头叹息的形象。

        这……不世出的天才，确实是不太一样哈……

        楚渊：“那你现在怎么办？顶着这模样，也出不去。”

        姜夜朝他笑了下，这样的表情在石炎那张还没长鲶鱼胡须的脸上看起来，还算是正常：“会有机会的。别忘了，流暄还在外头。”

        “那倒也是，不过，如果他来救你的时候，我还在这里，汇合之后，你们就直接走。”楚渊凝神做着安排。

        “为何？”

        邱晚：“笨！他要以身祭阵，被袁西澈带着去是最方便的，何必还跟着你们这几只小耗子东窜西窜地改了阵法，再慌慌张张地跑到阵眼里去。”

        姜夜：“那你怎么确定袁西澈会带你上去？”

        楚渊：“因为，他这一回，不仅要带着夷醉回溯时空，还要在我身上，招回原来那个夷醉的神魂。”

        袁西澈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不得不说，他现在也许真的很爱那个曾经是他鼎炉的小徒弟。

        他决定送给夷醉，那些他本该得到，却穷尽一生也没有获得的事物。

        作为人的自尊，简单平凡的快乐，可以说“不”的自由，以及活在阳光之下的资格。

        姜夜设计逃出玄门狱的时候，恰巧是隔年的元日，袁西澈在那一天发动了千花宫的嗜血大阵。那些被放进黑色木箱的阴沉木神女像在大阵发动的一瞬间便如烈火焚身，尽数化为了灰烬。

        相对的，千花宫的修士无一人受伤。他们只是看见远方的天幕有一瞬间变成了刺眼的血红，但眨过眼后，他们便尽数消失了。

        姜夜易容成石炎的样子，在玄门狱里以氐人看守的身份糊弄了半年，好不容易在一次约酒上把那些氐人们都灌醉，从他们口中套出了从里打开玄门狱的方法。

        而这期间，袁西澈也来找过楚渊不少次。无一例外，最终都以袁西澈被楚渊刺激得气急败坏拂袖离去为结局。

        姜夜想，楚渊恐怕是在刻意引导袁西澈感到后悔与愧疚，以此来加大袁西澈想要招回原本夷醉魂魄的可能性。

        ……

        “我和阿管提前就将阴沉木神女像运了过去，好在真的有效。千花宫的门人无一人受伤，姜栖姑娘还在外面游历，也没出事。”墨流暄压了压自己头上的斗笠，抿了一口茶，对着坐在他左手边的姜夜说。

        “袁西澈没有起疑吗？明明阵法正常运转，千花宫却无一人丧命。”

        此番再见，墨流暄的意外之喜便是得闻了姜夜能够说话了。

        “他顾忌不到这件事的，只要不影响他的下一个大阵，怎样都对他无所谓。”

        “接下来的事情，实际上已经与你无关了。”墨流暄这话说得没错，他早决定好要以身祭阵，换天下苍生性命。针对千花宫的灭门，已经得到了规避，不再会安危到他家人的安康，姜夜可以抽身了。

        他却看见姜夜垂眸摇了摇头，那双点水般的无尘杏眼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一时之间，让墨流暄想起了姜栖：“脱不开关系的。你必须在我的帮助下才能顺利修改阵法，而要以身祭阵的人，是现在还在玄门狱中关着，之后会被袁西澈带上神女峰顶端的楚渊。”

        “什么？！”墨流暄刚想问他们怎么不找自己商量就决定了，下一秒却突然想起，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再和自己商量。

        姜夜深呼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与墨流暄把他们在玄门狱中发生的事情讲了个彻底，他只大概略去了邱晚的部分，因为解释起来太过复杂。

        “这样，我要怎么和阿管交代……”墨流暄“啪”地坐回了茶摊的凳子上，表情有些呆滞。

        “他说，他会与管先生再见的。他应当是个，不受这里限制的游魂。”姜夜补充道，根据邱晚提供的信息，楚渊的确是最适合祭阵的人，更何况，这也是楚渊自己的决定。

        “是了，他是个只要决定好了，就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在执念深重这方面，墨流暄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楚渊的人。

        姜夜和墨流暄又往后面的计划聊了几句，确定了袁西澈大概会借着布置神女峰试炼场地的机会来准备阵法。

        那么，就是四月伊始，这片曾经由神女拯救的土地，会被人为带来的天灾所笼罩。

        洪水，干旱，海啸，地震……

        邱晚在姜夜的意识里说：“如果顺利的话，这一次，或许有人可以打开苍穹顶，成为一千年后，第一个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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