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烤鸡

吃完饭众人就各自散去了，那周姑娘也回自己房间了，言说是累着了，要早点休息。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雾气笼罩下来，夜晚的凉意铺满了整个乡村，家家门户紧闭，人们都开始入睡，村子也慢慢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鸡鸣。

        在村子西头，却还有一家有着微弱的烛光，林三娘子坐在她们简陋的茅草房中，正用温热的毛巾给女儿敷脸。

        傍晚她正在地里劳作，突然村里相熟的人急急忙忙的让她回家去，说是女儿又跟大伯娘吵起来了。

        她急忙回来，却发现女儿的半边脸都肿了，她气不过去找大娘要个说法，谁知道却也吵不过这乡野村妇。

        临了，那笑面虎一样的大伯追出来，送了几个鸡蛋过来，一脸歉意地送出门。说到：“她脾气就这样，我也没办法。三娘我之前说分家的事情，你再想一想，搬到京城去，总好过日日在这里受罪。”

        三娘冷冷的看着这道貌岸然的男人，曾经她真的相信这个男人如他表面出来的一样，真的是个宽容大度的人。

        可是自从丈夫去世，家里的财产突然不知道怎么不明不白成了公中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并不是如他口中说的那样正直。

        可是她没想到，自从几个月儿子的噩耗传来的时候，这个所谓的大伯，居然连她们母子两个容身之地都不肯留了。

        她看了眼这男人，冷笑道：“这是我们家的祖宅，当初三郎他爹去世的时候，亲口分的地方，给我们做房子。除非三郎他爹复活，亲口说不让我们住在这里，否则谁也没资格叫我们走！”

        林大看她这样不受劝，脸色也冷了下来。

        “当初三郎买的地，三郎走后，你说他是用来充作公中所用，算我和三郎眼盲心蠢，被人欺骗，没有立下凭据。”

        “可是这宅院是当初上了地契的，白纸黑字写着是我们的。我不走，谁也没资格叫我走！”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林大又气又怒，脸上也挂不住了，哼了一声，甩手进屋去了。

        林三娘子回家，看女儿肿起来的脸，心疼的眼泪流下来，自从儿子在军中失踪的消息传来，她的眼泪似乎就没干过，她拿着热水打湿的布巾把女儿抱在怀里，给他捂脸。

        女儿一言不发的坐在那里，林三娘子看着她小小的脸上的掌痕更加心痛了，“对不起，都是娘不好，是娘没本事，照顾不好你……”

        过了一会儿，女儿突然出声道。“娘，我们搬走吧。”

        林母拿着手帕的手顿住了。

        “那个坏女人不是一直说要分家吗？我们跟他们分家，然后搬走吧！我讨厌这个鬼地方，讨厌大伯他们！我不想在这在住下去了！”

        林母愣愣，以前女儿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今天不知怎么的，居然说出这种话来，想来是受了太多委屈了。

        林三娘子轻抚着女儿瘦小的肩膀，柔声说到，“柔儿，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你忘了，咱们说好要在这里等姐姐回来的。如果我们走了，姐姐找回来，找不到家了，该多害怕啊！”

        林柔知道自己有个从小就走失的姐姐，小时候母亲一说起来就流眼泪，哥哥也是，一听母亲说便不出声了。

        母亲总说姐姐能找回来的，可是村里的人都不信，都说姐姐被拐子拐跑了，若是能回来，早就找回来了，才不会等到现在。

        以前她不想让母亲伤心，母亲说要等，她便陪着母亲等。可是…可是现在她实在受不了了。

        自从哥哥不在了，家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母亲天天在田里劳作，可是养活她们两个也好艰难，这一两个月她基本都没怎么吃饱过。

        大伯一家也开始变本加厉的欺负她们，先是把他们从大院里赶了出来，现在更是三天两头找茬，她跟娘亲根本不是大伯娘的对手，只有天天被欺负，今天大伯娘还打她。

        林柔从母亲怀里坐起来，焦急的争辩道，“可是村里的人都说，姐姐已经走丢了快十年了，要是能找回来早就回来了，八成是死在外……”

        话没说完，林三娘子霍然站起，喝道：“住口！……谁教你这样胡说八道的！”

        林柔被吓的噤声，下一刻，委屈的眼泪流了下来，即便在外面被坏人欺负，可是母亲从没这样吼过她的。

        林三娘子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伸手想去拉女儿，可是没想到女儿一下子甩开了她的手，哭叫道。

        “我就要说！村里人都说姐姐早就死在外面啦！就是你不肯相信！”

        ”娘亲总是只顾着姐姐，从来不喜欢我，娘亲是坏人！我讨厌你！”

        说完，便转身哭着跑出来母女俩住的茅草屋。

        林三娘子猝不及防被自己的小女儿说出自己内心一直不肯承认的事实，一阵悲从中来。

        十年了，整整十年……从女儿失踪开始，丈夫为了寻找女儿过世，家业衰败，儿子在边关战死，亲人背叛，自己被逼迫到走投无路，心力交瘁了。

        整整十年了，这在她心里百般煎熬，千般痛苦，她一直苦苦忍耐，压抑在心底的心伤，不肯面对的事实，终于在这寒冷的秋夜里爆发了，从她仅存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口中吐露出来。

        那一刻她忘记要站起来，去寻找自己消失在黑夜中的女儿，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母亲，忘记了自己身上沉重的负担，忘记了自己的骄傲。

        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任由那巨大的痛苦，冲刷着她饱经风霜的心。她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痛苦的哭嚎声，随着那寒冷的夜风穿过家徒四壁的茅草房，散落在冰冷的秋夜里，最后飘散无踪。

        茅草房外，一双眼睛看着这一切，一动不动，良久，就在以为她要融化进这无边的夜色中时，她转身离开了。

        ……

        另一边，林柔哭着跑了出去，她跑到村边的那条小溪边，大半夜，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抱着腿把头埋进胳膊里，终于痛痛快快的哭了个够。

        良久，她终于哭累了，抱着胳膊呆呆的看着溪水，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才仅仅只有六岁，跟母亲这样吵架，就仿佛是天塌下来一般的大事。而现在母亲居然也没有出来找她。

        在黑漆漆的夜里，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个，孤零零的被遗弃在这里。寒冷的风吹的她打了个寒颤，她小小的脑子里就开始涌现出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开始流泪。

        她正哭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她不自觉的抬起头嗅了嗅，那香味更加猛烈了，勾得她嘴里不由自主的开始分泌口水。

        她站起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就看见不远处小溪边上的石滩上，有一点微微的火光。

        她不由自主的顺着香味，往那火光处走去，她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她才意识到自己从下午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肚子完全是空空的。

        寒夜里不知是什么动物，“咕咕‘的叫着，林柔咽了咽口水，才发现周围这么黑，她开始害怕起来。她抹了抹眼泪，朝着那一处火光走去，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探出头去看。

        原来是一个人坐在河滩边生起了火，火上正架着一只整鸡在烤着，那让人饥肠辘辘的香气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那个人背着她坐着，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正专心致志的转动着那只鸡，又从边上掏出一个罐子，把什么东西抹到鸡上。然后又接着开始翻动这只鸡。

        林柔儿咽着口水，想起母亲天天对他千叮万嘱的话，遇见陌生人千万不要靠近，要赶紧离开。

        她心想：我再闻两口，闻两口就走。可是一会儿过去了，她还是待在那块大石头后面没有离开。

        因为那个鸡随着烤熟，开始散发出不同的香味，如果最开始只是肉食的油脂香气，现在又多出一股甜滋滋的味道。

        这甜味里面又夹杂着一股焦香，形成一股致命的吸引，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勾住她的五脏六腑，勾得她舍不得挪动脚步。

        林柔终究是个五六岁的孩子，终于她忍不住诱惑，慢慢的探出头去。才看见原来大半夜在这里烤鸡的竟然是个女人，看到是个女人，她的防备就又降低了一点。

        那个女人专心致志的烤着鸡，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小溪边的夜风还是挺大的，吹的她的发丝随着篝火不断飘动，她却完全没管这些，依旧专注的看着火上的东西。

        渐渐的烤鸡开始发出一股焦味，林柔在家里经常帮着母亲做家务，她知道这是东西要烤糊了的征兆。

        “鸡已经烤好了，快拿开呀！再烤就要糊了。”她心想。

        可是那女人似乎没闻到似的，仍旧将鸡架在火上不停的翻滚，她开始暗暗着急：这么好的鸡呢，烤糊了多可惜啊！她似乎已经忘记了，这鸡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一分钟，两分钟过去了，那女子仍旧没有把鸡拿开，鸡肉表面开始传出明显的糊味，林柔一着急，声音不自觉的就大了起来。

        “鸡要糊了，快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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