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坦白

我在北京的朋友很少，许小华可以算上一个，不论如何，至少小华真心对我好。

        我晚上请她去王府井吃饭，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在广场，在雕像面前告诉她，“小华，谢谢你，可是我不喜欢你。”

        冷风中，小华微蜷的头发随风飘起，她一脸的不解，“我不信，你是爱我的。我爸爸那里，我来去说，我爸爸对你这么优秀的人才，不会太为难你的。”

        “真不是。”我推了推眼镜，我看着她期待的眸子，我今天必须要伤害她了。

        “小华，我不喜欢女人，我是，我是同性恋者。”

        我以为小华要崩溃了，或者在广场上大叫几声，我看好了四周护卫，想好了一会儿怎么带她离开广场。

        谁知，小华笑了，扶着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指了指我，说：“廖，你真行啊你，你为了气我你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啊！”

        我委屈了，啥时候气你了，我弱弱地解释：“小华，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

        小华兴许是笑累了，她扶着我的肩，“你少来了，那你闺女儿哪来的？你扯谎前好歹要注意一点逻辑好吗？”

        我缄默不语。

        过了许久我才说：“不信拉倒。”

        小华那表情似乎是配合我，继而问：“那你给我说说，那你男朋友是谁呀？”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我其实是不想吓着她的，我回答：“那人你认识，是仲之。”

        小华沉静了三秒钟，然后破口大笑。

        一边笑，一边骂我，“不带你这么逗人玩的，你想笑死我，是不是？”

        难怪别人说，狂笑是会被传染的。

        我见小华笑得这么欢，我也笑了，笑得比她还离谱。

        广场上一拍照亭的大爷见我俩如此欢腾，问我们：“两位同志拍张照吧！趁着今晚天气好！”

        还真是能宰一个是一个。

        小华笑着说行，我俩就被大爷撺掇去拍照了，咔嚓一下，一张十块。

        回家路上，我和小华看着照片，我们都笑得那样夸张，小华的手挽在我的胳膊里，这张随意的合照，拍得跟结婚照似的。

        深夜的北京，小华拿着照片，笑盈盈地看着我，她在外也曾大杀四方的人物，却在我这个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官职的人面前，如此小女人态。

        我廖仲实再一次质问自己，何德何能。

        我开口了，“小华，你真的很好，但我配不上你。”

        小华抿抿嘴，扬眉又问：“哪里配不上？我们工作性质相似，身高长相也般配，而且你也恢复了单身，我实在不懂我们哪里不般配，你如果不给我个合情合理的答案，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我现下才懂了，我是被许小华追杀了。

        我绞尽脑汁，也没想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小华突然拉起我的手，把她的一只手套给我，温柔地说：“你不冷吗？是不是你们东北人特别抗冻？我小时候在苏州呆过一阵子，那里的风啊水啊，真的比北京强太多了……”

        她虽然是精英，却和天底下大部分女人一样，特别能说。

        我开了会儿差，我对她说的那些话不感兴趣，我敷衍她，我得回家，我弟弟在等我。

        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不同的小华，她的眼睛透出一丝凌光，确实也是美丽的，但又有些奇怪。

        “仲实，你弟弟是你的一切吗？”

        “是。”我想都没想，就回答她。

        小华伸手把她适才给我的那只手套收回，她细细叠起手套，把手指套依次叠进掌心，最终成了一个拳头。

        “你想说什么？”

        小华浅笑摇摇头，“你别误会，我挺喜欢你弟弟的，我之前听我爸爸说，南方有所军校在招生，国际关系方面的专业，我其实一直想让小之去，一个男孩子学中文，不一定会有什么好前途。”

        我听着倒是不错，小华说的那所学校我也知道，这对于仲之而言的确是个不错的出路，只是……

        “没那么好去吧？”

        小华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她坚定眼神，通知我：“前提是你要和我结婚。”

        我没忍住，笑出声，小华可真是个奇女子，是把我和仲之捆绑甩卖吗？她的算盘打得是真好。

        “小华，我请你，不，不是，我求你告诉我，我究竟有什么好？”我几乎语无伦次，若是你觉得我在大院工作，长得还算周正，没什么不良嗜好，其实我们部里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甚至，甚至我可以为你物色更好的，前途更光明的，我们认识这么久，我希望你嫁得好。”

        “廖。”

        小华喊我的名字，她眼里似乎有水珠，我看在眼里很难过，也很痛心，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她居然对我用情这样深。

        “我爱你，所以我才会不要尊严地求你，求你，同我结婚。”

        我推了推眼镜，实在是难堪，虽然小华说的条件非常好，但我不能祸害她，不能为了给仲之一个好的未来就这样对待真心爱我的人。

        虽然我对小华没有爱情，但至少是有友情的。

        “小华，我不会同意，谢谢你这样为我弟弟打算，可我不能骗你，我不爱你，我没法和你在一起。”

        小华一点也不羞愧，她仍然对我那样温柔的笑，似乎是冬日里难得的一盏热茶，浇在我火热的心头。

        “我明白了。”

        从那以后的几天，小华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我中间几次试图去联系她，都无果。

        晚上，我坐在阳台上抽烟，屋内的暖气朝着冰冷的阳台吹，一阵冷风，一阵热风交织，这暖气等于白开。

        廖仲之顶着一身雪从外面回来，希音被他抱在怀里。

        我听到他的声音，可我并没有去迎他，这些时日里我自己都觉得我对他，愈发的冷淡。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不知道是生活里缺了些什么，抑或是我又找到了什么。

        廖仲之过来叫我，“你明天请假带一天希音吧，我要去做期末总结。”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不然我毕不了业，你的钱就白花了。”

        我对廖希音的感情也不深，这孩子，除了冠了我的姓，其余的和我都没有一切关系。

        原本请假也不算什么事，但我并不想和这个小女孩独自相处。

        “我没带过孩子。”

        他厉声反问我：“我带过？”

        我长叹口气，“我工作很忙，哪是说请假就能请的，不行你跟你们老师说说把时间改改？”

        我说出口就有点后悔了，我这话说的，和人渣没啥区别。

        我没回头，一直脸朝窗外抽烟，或者说我是不敢瞧他。

        我又猛吸了几口，又说：“这学上的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行你退学了吧。”

        廖仲之笑了，笑得很荒唐，“廖仲实，你是有病吗，这学是你让我上的，现在你说不让我上我就不上？你拿我当……”

        我用手掐灭了烟头，烫在我手指腹上，揪心地疼了下。

        不过还好，很快就过去了。

        我转过头，看见他脸上疲惫的神色，廖希音躺在沙发脚上，安静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我是你哥，对不对？”

        他不说话。

        我接着问：“我是你哥，对不对？”

        “廖仲之，你回答我。”

        廖仲之笑，“是不是，你心里明白，是不是，你有数。”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我继续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刚要点上的时候，火机被仲之抢去。

        “别再抽了，你的肺现在估计已经黑了吧。”

        我冷笑问他：“你是在骂我？”

        “我说的是肺，没说你的心，你无需对号入座。”

        我点点头，把火机随手往沙发上一扔，差点砸中廖希音。

        廖仲之把我推开，我从未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他推开我后抱起廖希音，十分温柔地哄抱着，呢喃低语着让希音别害怕。

        “你现在怎么娘们儿唧唧的，净干这些女人的活？”

        廖仲之没理我，只是把希音抱进卧室里，盖好被子。

        他轻声掩好房门，出来客厅与我决战。

        “你也别一脸多委屈的样子，这孩子就不是我生的，讲不好听只要我和她做完亲子鉴定，证明这孩子和我没有生物学遗传关系，我找个孤儿院给她送过去都……”

        廖仲之打了我一巴掌，那耳光，别提有多脆了。

        他红了眼，眼里有泪花，但更多的是厌恶，“廖仲实，你就不是人。”

        我脾气也上来了，把餐桌上的东西连着桌布一次性扔到地上，我拎着他的毛衣领子直接把他扔在桌上，他没站稳，脸朝着冰凉的木质桌砸下去。

        当场就出鼻血了，鼻血顺着人中流进了他嘴里，那样子像是被我打的。

        不，准确来说，就是被我打的。

        可我仍然没停手，我爬桌子上，用膝盖顶在他的大腿根上，我掐中他的脖子，我骂了他许多。

        “你是人？你是人？你真是人也不会从小就勾引我，是你让我变成这样，”

        廖仲之应该也是感觉到了我的疏远。

        他把阳台的隔门关起来，让我一个人在阳台上吹冷风，自己倒悠闲地躺在沙发上喝起了啤酒。

        我俩什么话都没说，但心里比谁都清楚。

        晚上，我还是和他睡在一起，做在一起，我亲亲抚了抚他的额头，那么冰凉。

        “你今天去干嘛了？”

        廖仲之的眼神闪躲，他告诉我，今天去见了小华。

        我坐了起来，脸色铁青，语气里全是质问的口吻，我问廖仲之为什么要去见小华。

        “你为什么要见她，你告诉她什么了？”

        他没看我，但他略勾起嘴角，从过年侧面的角度看过去，很是嘲讽。

        廖仲之这小子怡然自得地翻起杂志，回我：“你是害怕了吗？现在觉得我是你辉煌人生里的败笔。”

        早干什么去了。

        我笑，笑得放肆，笑得狂妄。

        “是，我怎么一早没看出来你是这等货色？”我也疯了似的侮辱他。

        廖仲之合上杂志，起来穿上衣服，出门。

        动作一气呵成，不似以前我和他吵架时候，他慢吞吞等着我来求和的模样，我看得出来，他下了决心。

        走了也好，走了就别回来。

        在他真的开门要走的时候，我顾不上穿着整齐，我光着腿追了过去，我拉住他。

        我问廖仲之，“你要走，是吗？”

        他的脸苍白，我的脸火热，他一直没有看我，眼神始终聚焦在我秋衣领上的某个地方。

        “马上开春了，不用再穿这件旧衣了。”

        我根本不想听他的废话，我攥住他的手，不松开。

        他忽然看向我，“谢谢你，哥。”

        廖仲之叫了我哥，他还是叫了我哥。

        我眼泪刹那夺眶而出，攥着他的手，也松了下来。

        “没有你，我见不到这么大的世界，没有你我也谈不上什么前途……”

        我记不得他说了多少句“没有我”这样的排比句式，我放他走了。

        廖仲之没有回一次头，这场关系的结束，究竟是我放弃了他，还是他放弃了我。

        我分不清了。

        廖希音在婴儿床上哭，我坐在她对面抽烟，她开始咳嗽。

        我一直看着廖希音，说不上来，我觉得她很像一个人，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没停，她有什么资格哭？

        不是廖希音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情，我接着抽，抽完一包我下楼去买一包。

        在我抽第二包烟最后一根的时候，廖希音突然不哭了，她睁圆了那圆鼓鼓的大眼睛望着我，眨呀眨呀。

        就像是天际边挂着的星星，我又哭了。

        眼泪追着烟雾的痕迹掉落，一根接着一根，一滴随着一滴，好像我的痛苦是一个巨大的峡谷，当我呐喊的时候，只有我自己才能听见。

        廖希音忽然冲我伸手，小手掌粉嫩嫩的，跟小猫崽一样，伸开又握紧，循环好几次。

        我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居然还问她：“小孩儿，你要什么？”

        廖希音努努嘴，小眉头一皱，我隐约笑了笑，这么小的小孩儿居然也有脾气了。

        我要去抱她，就只得掐灭烟。

        我笨拙地抱她，闻到她身上的奶味，她也学着我，过来嗅了嗅我身上的气味，她再次皱起眉毛，一脸鄙夷我的模样，那样子别提多古灵精怪了。

        我的希音，的确生的很美。

        “小朋友，你还真的挺好看的，都说女儿随爸爸，你知道你爸爸是谁吗？”

        我自顾自地和她对话，可能最后也是她嫌弃我太絮叨了，居然就这么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常叹气，自语道：“哄孩子，不容易啊。”

        小希音在我怀里睡得香甜，我垂眸瞧着她温顺的长睫毛。

        我这才回味过来，希音的眉眼和小华有几分相似。

        希音在我怀里，仿佛是小华裸身落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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