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配角

故事的开始，是上帝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一个有关于季夏和苏远程的尴尬校园初相识的故事。

        时间轴回转至初一入学，季夏来s中念书尚处于不情不愿的状态，离家远，氛围又死板，听说全校学生都只知道学习其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了节约时间最大程度地利用时间去学习，那里的学生都是不洗脸不洗手的。

        传出这种谣言就算了，更离谱的是，这种谣言居然还会有人信！

        季夏信了，且深信不疑。所以开学第一天，她的非洲难民同桌向她示好的握手，她故作淡定地看都没敢看一眼，假装自己没看到，疏离又不失礼貌地避开了接触。以及……每次难民同桌起身要出来的时候，季夏就会立马起身让开，避免身体接触。

        季夏跟我描述的时候，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很想骂人啊，我那是皮色偏黑不是脏啊！！！

        总之，季夏对s中有一种超级强烈的怨念。

        班里没什么认识的人，也没有老同学会在同一个学校，课外活动季夏索性就带本书在外面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

        校园里那棵老槐树底下很凉快，矮墙旁边有台阶，季夏就坐在那里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季夏起身准备回教室，坐的时间太久，起来的时候有点快，脑袋有点眩晕，端端正正的姿势也让后背有点酸。

        季夏不满地抬脚准备回教室。从楼后面绕过去侧面楼梯，有冒失的男孩子冲下来，和季夏撞了个满怀。

        天气太热，季夏有些烦躁，被撞了一下，脑袋磕在那人的下巴上，有些疼。

        她没好气地抬眼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待看仔细后，愣住，这个人，她认识，之前在文化宫找了很久的那个男孩子。

        男生紧张地询问：“没事吧？”

        瞳孔里看不出其他情绪，季夏有些气恼，居然不认识她！她不出声。

        男生拿出一张纸巾垫在手里，附身捡起来掉落在地上的书，硬壳封面和内里有些摔得散开，季夏皱眉看着，太阳穴突突地席卷上来火气。

        男生又开口：“不好意思，书我赔给你。”

        “你不认识我？”气恼之余，季夏有些失落。

        “啊？”男生似乎是没想到季夏会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愣住。

        太阳穴血管的跳动让季夏心底莫名其妙又涌起来火气：“算了，不用你赔。”说完她绕过挡在面前的男生，走上楼梯。

        没走两步，后面声音不依不饶，“同学，同学！”

        季夏只好加快脚步，试图摆脱后面的男生。

        都说不用你赔了，还不依不饶的，季夏心里浮起的反感已经把之前的好印象全部压了下去。

        从小被男孩子围在中间的季夏，最反感的就是婆婆妈妈，不依不饶还废话多的男生，所以，她几乎是跳着上楼梯的。

        “同学！”男生几乎是脚步追上来，一把抓住了季夏的手腕。

        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只手桎梏住手腕，还是不相识的人，季夏深感被冒犯，这人怎么回事儿啊？太过分了！

        季夏一把甩开男生的手，看着对方脸红着吞吞吐吐的模样。

        季夏皱眉：“你干什么？”

        男生不说话。

        季夏咬咬牙，转身上楼，又被男生拦住。季夏从来没被人这样欺负过，气急，在大脑里搜寻她知道的最羞辱人的话，准备开口大骂。

        “你……你那个……来……来了。”男生撇过头不看季夏，脖颈已经红彤彤的了。

        诶？

        “你这个丑八怪，你是不是神经病啊？”这句准备用来羞辱对方的话被季夏生生咽下肚，舌头有点打结。

        “什、什么？”季夏还有点懵。

        “抱歉，冒犯了。”

        季夏扭头看了一眼身后，正面对着男生，通红了脸不知所措。一时四下无声，气氛诡异得可怕。

        男生脱下校服，递给季夏，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你先围在腰上吧，能遮一下。”

        “哦”，季夏愣了愣，连忙接过来。领子搭在后腰上，两只袖子在前腹部打了个结。

        男生转身要下楼梯，季夏急忙拉住对方，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刚刚对不起……谢谢你！”

        “啊，没事。”男生微笑着。

        季夏有些懊恼，开口：“校服，怎么还给你？”

        “七年3班的，找苏远程。”

        最尴尬的相遇是什么，是苏远程遇见季夏大姨妈，提醒她你大姨妈来了。

        不，这不是最尴尬的，对于季夏而言。最尴尬的是，你以为苏远程要找你搭讪，结果，他只是想想提醒你，你大姨妈来了。

        这种相遇，丢脸至此，谁愿意出说来啊。

        季夏瞪了捂嘴笑的我一眼：“都说不许笑了，你还笑。”

        “然后呢？”我努力让自己的嘴角恢复原状，但实在不由我控制。

        季夏没好气地说：“我回家洗干净他的衣服，晾干以后找时间就还给他了。”

        我想起来之前的事，问她：“你没告诉苏远程你的名字？”

        “嗯，是啊。我有天提前来学校去找他，他有事出去，接过来校服就走了，没来得及搭上话。”她有些苦恼。

        所有谜团都解开了，很多细节都有迹可循，全部找到了原因。

        “那次班里闹老鼠也是给有事出去然后迟到的苏远程打掩护？”

        “嗯……”季夏低头，有点脸红。

        “苏远程知道你这么……”我使劲想了想，“嗯……处心积虑吗？”

        季夏耸耸肩，无奈地摇头。

        怪不得不能好好和苏远程说话，除了性格使然，还有这么尴尬的一件事。

        脑海里蹦出来季夏一本正经地对着苏远程说：“你好，我是季夏，就是那个大姨妈女孩，真是感激不尽。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姨妈之恩，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吧！”

        “宿朽！你笑得贼眉鼠眼得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季夏作势要打我。

        我连连求饶，问她：“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家那张证件照，是哪里来的？”

        季夏讪讪道：“他给我校服的时候没有把东西拿走，里面装了一版相片，洗完衣服装回去的时候，我就……就不小心漏了一张。”

        “哇！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季夏！”

        少女季夏青春期里最大的苦恼是伴随青春期而来的发胖。

        个子抽节猛长以后，胃口变得越来越好，总是会觉得很饿。消耗不掉的能量变成脂肪堆积在身体各个令人尴尬的角落，这些脂肪让男生和女生的体形开始逐渐得以区分。胸部、臀部、四肢。

        而季夏显然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所有女生穿着校服以后几乎正反面一样，混在男生堆里很难靠着身形分辨出男女的时候，季夏已经有了玲珑的曲线。

        这点特殊并不让人觉得优越或是欣喜，反而有些难言的羞涩与尴尬。

        发育带来的隐隐刺痛，跳舞旋转时无法随心所欲地舒展身体，挺直的背部因为羞涩而肩膀微微收拢。这一切，让季夏也开始渐渐有些不安。

        内衣店的阿姨，会殷勤地递上少女内衣，以一种让人觉得恐惧的热情凑上来一一否决掉小背心，以准确熟练的目光丈量出你的尺寸，从一排一排货架里拿出适合的那几件，并用她的烈焰红唇加上一句恐怖的好心提醒：“女孩子要多注意一点的呀，不然长大以后形状不好看的呀。”

        季夏买内衣总是要偷偷拽上我，她在内衣店阿姨挑选内衣的时候就站得远远的，反而是我站在一旁认真端详，这些带着花边，眼色各样，透着少女气息的小衣服。

        季夏带着大大的渔夫帽低头遮住一整张脸，一只脚抬起来，用脚尖摩擦地面，略显无聊的模样，遮掩住尴尬的羞涩。

        旁边有女大学生挑选内衣，一边用夸张的语气评价每个内衣，一边互相调侃对方的尺码说着一些脸红心跳的话。季夏头垂得更低了，如云长发遮住面庞，露出的一点点皮肤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明明是相差不大的年岁，却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界限如此泾渭分明。

        我挑好内衣以后，左右手各拿着两件，回头唤她：“季夏。”

        她才不情不愿地蹭过来，跟在我身后挪进试衣间。此刻我背对着她面朝包厢墙壁站着，而她躲在我身后试穿内衣。

        我笑话她：“我又不是男生，你还害羞了？”

        季夏掐了一把我的腰，她应当还瞪了我一眼：“就你话多！”

        视觉被阻挡，其他感官就被无限放大，我可以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被脱下来挂在衣钩上，夹着内衣的夹子啪嗒一声弹开……淅淅索索的声音停止以后，过了好一会儿，季夏唤我：“阿、阿朽。”

        “嗯。”

        “你、你帮我一下，我……不会扣。”声音小小的，像羽毛轻轻拂过耳朵，像有只小熊在我心上打滚，痒痒的。

        我转过身来，季夏露出她光洁的后背，漂亮的蝴蝶骨，头发分垂两边，肩膀微微颤着。

        “阿朽？”她偏过头来。

        我垂下眼睛，手指帮她扣好扣子。这个诱惑人心的精灵，我那一刻，隐秘地觉得她好美。

        “阿朽，你手指好凉。”

        “嗯。”

        “好像有点勒。”

        “嗯。”

        “那、换一个？”

        “嗯。”

        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之间，明明先害羞的是季夏，我反而却不自在起来。两个脑袋头对着头垂下来，谁也不看谁。

        “那、就选好了。”

        “嗯。”

        “粉色这个？”

        “嗯。”

        于是我拎着内衣去柜台结账，季夏穿好衣服在门口等我。

        在我拎着印有“美婷内衣”字样的小袋子走到季夏面前的时候，季夏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十分惊恐地问我：“她为什么要用这样子的袋子？”

        我拎起来袋子：“打广告？”

        “这也太显眼了吧！”

        对啊，不显眼怎么打广告。季夏在我莫名其妙的眼神里，夺过来袋子，团起来，塞到帽子里，然后戴在头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阿朽，你真是的，明明是个女孩子，为什么那么粗线条啊？”季夏拽着我走了两步，逃离内衣店门口。

        远离了以后，季夏像突然恢复了活力一样，不再僵硬，不再扭捏。

        她回头同我说：“阿朽，夏天是属于女孩子的季节，你别总穿着长袖长裤。”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这个世间向来都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擦去她眼里的光采。

        盛夏蝉鸣依旧热烈。

        天气越来越热，季夏却不肯在学校里脱了校服外套。嘴里跟我说，夏天是女孩子的季节，可行为却像个保守的封建小媳妇。

        将校服袖子高高挽起来，束一个丸子头，趴在课桌上。

        微微凉的课桌能给她燥热的脸蛋些许安慰。

        “阿朽，我该怎么办啊？”她下巴抵在课桌上，目光空茫地落在前方的一个点上。

        “嗯？”我没有听清楚，疑惑地看着她。

        “没什么。”季夏立起身子，笑眯眯地看着我。

        正午阳光正烈，空气里带着闷热，云层都在翻滚着不安。

        我收拾好课本，问她：“不走吗？”

        “阿朽，你一个人去吧，我不吃午饭啦，要减肥。”她眼睛弯弯，“最近真的是胖太多啦。”

        我看着她的眼睛，企图在那些逞强和有些刻意的笑容里面寻找到蛛丝马迹，可是季夏是这样一个擅长隐藏心思的高手，她不愿意说的事情，多问只会显得生疏。

        于是我也眼睛弯弯：“好。”

        我走出教室，走过楼道，又悄悄返回，靠在教室外的墙壁上。

        在我这个角度，微一侧头就可以看到她，而她却看不见我。

        教室里面人都已经走空了。

        空荡荡的教室里，是我心爱的女孩。

        她孤单一人，趴在课桌上，抱着胳膊挡住脸，倔强地用额头抵住课桌，小声哭着。

        空气越发闷热，天气预报里说，午后黄昏会有一场畅快的雷阵雨。

        逐渐有零星几个人返回教学楼，伴着说笑声迈上台阶，季夏已经擦干了眼泪，趴在课桌上假寐。

        我跟在人流里，踏进教室。

        季夏的睫毛轻轻颤动，还带着未清理干净的小水珠，半晌儿，皱眉，睁开眼睛。

        她抬起头，略微夸张地惊讶开口：“啊，阿朽，你回来了！”抬手腕看了一下表，“啊，都这么晚了，我睡了好久哦。”语调轻微上扬。

        是啊，好久。

        你的眼睛还红彤彤着，嗓音也带着湿意。

        你自己也没发现吧。

        你强打精神的演技比起故作高冷矜持来，真的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我伸出手揉了揉季夏的脑袋。

        “啊！你干什么啊？我的发型诶！”季夏尖叫着拨开我的手从桌兜里掏出来折叠小梳子梳了梳她的刘海。

        我笑：“快清醒一点，下午第一节课是英语课。”

        喏，还是这样生龙活虎的样子更顺眼点。

        课外活动从教研室出来返回教室，楼梯上碰见了苏远程。我上楼梯，他下楼梯。

        我一直不大能理解他为什么要手插裤兜走路，虽然很多女生说他这副模样冷冷淡淡的，很酷，很高冷。但是校服裤兜那么低，手插裤兜不会觉得走路很不舒服吗？

        一定要插兜的话，校服上衣的兜不好吗？

        我曾经想过很多遍这个问题，但我一直都不能明白。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我回头唤他：“苏远程。”

        他转过头来，好看的眉眼看向我。

        我说：“你帮我一个忙。”

        语言比动作更快，动作又先于大脑。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偶像剧男女主角的感情发展，通常都需要很多助攻。

        午后果然下了一场雨，季夏背起书包，对着我说：“我先去舞蹈室了。”说罢，如她一贯的优雅，大步走出教室。

        外面是夏日难得的大雨。

        季夏在学校拥有一间独立的小舞蹈室，是原本存放废旧器材的小教室，后来学校腾出来一个更大的教室存放废旧器材，为了方便季夏排练，就把这间小教室分给了她。

        铺了木地板，装了把杆和镜子。

        季夏在舞鞋底下涂了防滑粉，伴着潺潺雨声起舞，跳跃，旋转。每个动作极尽疯狂，优雅的芭蕾跳出了探戈的攻击和侵略性的凶狠。

        沾满防滑粉的鞋底摩擦着木地板，咯吱咯吱。

        而后季夏坐在地上，抱着腿，在愈来愈大的雨声里哭出来。

        我看见苏远程朝我走过来，他冲我点了点头。

        我递给他一盒牛奶。他接过去，敲门，而后推门进去。

        我听见季夏受了惊的声音响起，似不可置信，：“苏远程？”

        一定是瞪大了眼睛，楚楚可怜，有些错愕的模样。

        我听见苏远程说：“要喝牛奶吗？”

        应该是温柔笑着的模样。

        帅哥美女，这一幕，多像偶像剧里的剧情。

        而我，如果在剧集里有角色的话，应当是那个跑龙套的女n号。

        助攻就受到赞扬和喜爱。

        阻挠，就被嫌弃和批评。

        这不是演戏，没人会评价我的做所作为，就算我始终作为局外人，不肯入戏，也不会有人对我龇牙咧嘴。

        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垂下眼睛，悄悄离开。

        ——我啊，最喜欢最喜欢季夏了，她真的好漂亮，好温柔。

        那么我呢？

        ——我也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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