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霉死鬼也需要垫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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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榕树逼近一步,扯开嘴角笑得满是恶意:“黄河隔得远,酸学究,你要表白,就朝这河里跳吧,瞧瞧,对面就是三不管,走了这条捷径,你泡不死,就是自己人,没准还是个哥哥呢,你不是想当老大吗?跳吧!”
兆学疚只管迟疑,他不是不敢,只是小榕树每说上一句,必定混上拳脚,逼着人往河里去,他反而只管走避,打急了,又想跑,却早被小榕树一个扫荡腿铲倒在地,兆学疚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仍是肉烂嘴不烂,道:“你动我试试……”
小榕树竟真不再动,兆学疚不敢相信小榕树会这么乖顺善良,正惊疑着,忽见小榕树的身子轰然倒下,身后现出柳生挚着手刀站在那里的身影。
兆学疚忙一股骨爬起来,冲柳生笑笑,“谢了兄弟。”柳生不说话,用脚把小榕树踢了个转,兆学疚慌了:“他不会死了吧?”
柳生摇头:“只是晕了。”
柳生俯身,兆学疚有点怵他又阴又狠的那股劲儿,当下把手一拦,道:“你干吗?”
柳生道:“我要把他带回去,洗清我的罪名。”
兆学疚道:“别傻了,带他回去咱们也逃不了,这小子奸猾得紧,他开口了咱十个也洗不清!而且他有背景,怎么进去还怎么出来,咱们铁定是被绕进去当替罪羊。”柳生显然也能明白这层,一下子倒呆住了。兆学疚又道:“咱们得把他制服,要他听咱们的!哎,你没把他打死吧?”
两人去看小榕树,月光下那张脸竟有种错不开眼的感觉。那小榕树脸色本来就白,白得发青,就像是武侠小说中描写含了剧毒的颜色,平日里吓人得三里之内蚊虫不近,加上黑沉幽亮的大眼睛间或一轮,就见凶光乍现,有正常审美的人都知道那叫丑陋。可此刻这小子不说话、不动、甚至不呼吸地躺在那里,月色洗涤得那张邪恶阴狠的脸温稚如处子,直让人的记忆里几个未经沾染的淑女倩影,由淡而浓,映画似的浮动起来了……长而密的睫毛,扇子似地投在眼下,栖息成了一弯极美好的月牙儿阴影,上面的眉骨略微高,显得两条眉毛就特别生动,平时是绞在一块横行跋扈,这时候沿着眼眶垂下来,温柔中有点苦楚的顺着,鸭舌帽把最讨人嫌的月牙光头遮住了,一条乌黑柔软的发辫搭到前面来,倒似是出尘脱俗的月光精灵——青春期的美少年本就有一种雄雌莫辩的蛊惑魅力,于是兆学疚动了恻隐之心,竟没有要求先绑住他,反而道:“你先去弄点水来把他弄醒吧。”
柳生一念之差,竟就毫不提防地转身下河堤取水,此时,一道黯淡的影子罩住了他,柳生暗道不好,却见小榕树已站在高处,阴森森地笑着,两人一上一下,优劣立判,小榕树道:“下去吧!”抬腿一脚,把柳生踹得滚着下河去了。
兆学疚早傻了,看小榕树阴森森的笑脸向自己转过来,当即狠了狠心,很识时务“嘭”的一声自动跳下了河里。
幸而只是初秋天气,河水仍经得起夜泳,兆学疚气不过,且自诩泳技不错,于是浮在水面对小榕树破口大骂,却见柳生狠不得变成八臂挪吒似地拼命向对岸游去,有点疑惑,再一看,几乎作呕,只见那小榕树那厮正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对着河面,正在阴笑着解裤子,准备往里尿!
兆学疚又恶心又羞愤,再顾不得骂,回身只拼命地游。
小榕树不屑地看着在水里挣命的两个人,得意地冷笑着、哼着小调,扬长而去——
“我将本心寄明月啊,明月也在我撒下的尿里投下她的身影……”
——这放浪粗俗的小流氓!
兆学疚终于爬得上岸来,湿哒哒地滴着水,一边咒骂着小榕树一边抱着自己发抖,心里却忍不住亢奋:如果说伏翼有一种质朴、原始、几乎是神秘的聪明智慧,能在这混乱的大时代里挣扎着翻覆求生,不至于沉没;而这小榕树则代表了一种新鲜的活力,一种兆学疚一贯梦想的、又神秘又强烈的原始生命力,他不回避、无所畏惧,似乎时刻寻着机会,搏浪退潮,甚至主动兴风作浪。只是他十六岁的年纪,不知如何造就了这样的他!
也许他登堂入室的宏愿实在太眼鼻子显眼了,这时,就见柳生又心酸又气苦地飞一个恶狠狠的眼锋,低声抱怨道:“你别打错了算盘了,即使他是个很小的孩子时,他就是我们现在所知道的这个树老大了。”
兆学疚被人瞧破心事,不免有些讪讪的,更多的却是疑惑和好奇:“你……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
柳生怔了一下,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地滚动着,恨不得迁怒,但兆学疚却是个不知死活的大棒槌,他不合就跟他计较了,这时河流堤柳轻拂过来,柳生嗔怒,无处发泄,只奋力撕下一根,借力打力,刹时满天鞭影缭乱,等他停下来时,柳条儿在地上、水里零落了一地。兆学疚自树后探头出来,惊魂稍定,赞叹道:“你的鞭子,大概也不输给丁佼了!”
柳生满心乏力,懒得跟他纠缠,只一声冷笑,拧着衣服走开。
兆学疚倒多了几分了解:大凡一个人从小是个孤儿,或者是受过了大的迫害、大的侮辱的人,他的过去,常常只是在他的沉默的记忆中才会温习到的,也不过是在月白风清之际,偶然想起,随即又打发开去,他是从来不肯开口向人谈起的,他多半恐怕每一谈起反而被人误解,这样又把他的耻辱,刷了一层颜色,他会支持不住的,所以越是身世不良的人,对于自己的身世越是缄默。而兆学疚一向太热诚、太浪漫,生成一股天真率性的真性情,柳生这类阴郁孤傲的人大都不怎么喜欢他,但他们此际同样面对着前路茫茫,似乎也只有回妆园这一条路,不然——穿过这片土地,或许整个辽阔而未知的世界就呈现眼前,但这一切的希望和勇气都弃他们而去,他们不敢渡河,只好坐在河边等待。或许他们更需要小榕树那样的威逼着、打骂着,三拳两脚踹下去,反而要来得快些……谁知道呢!
黑暗世界,平凡的屋顶,鬼影般的堤柳,远处街市中的灯摇撼在风中,没有明朗的色彩,没有安静的声音,只有夜和夜里的世界。河岸的边上有一个小阁楼,约略高些,居然把妆园的小楼也挡下了,兆学疚想,如果在楼上窗户下倚定,不必抬头就可看到水月……三不管、江湖、流民的路……这条看不见的物流是何等的神奇,把普通平凡的东西与不可思议的东西连在了一起,在这混乱的岁月里,它流过这里的每条大街小巷和每颗跳动的人心,若果没有它,从生民到乞丐,这疲惫不堪的人事都将停摆……或许这就是混在江湖的其中五味之舟……谁知道呢!但他毕竟已经混了进来了!
白天里饱受折磨,辛苦干活的街道,这时臣服于夜间的闷热,一片寂静,空气潮湿,繁星点点,这城里曾令人惊讶费解、郁闷受挫的影像,如风中的树叶般,在他脑中翻滚,而他的血液中又涌动希望和可能,叫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而一想到那阴狠奸诈的小榕树,兆学疚就抖得更厉害。
于是他连忙叫住柳生:“柳生,你去哪里?”
柳生怔了一下,道:“不知道。”
兆学疚想了想,活跃起来,热心地道:“你要也没地方去,那就跟我走吧,先躲过这一关再说。”
柳生想了一下,默默地点头,道:“那就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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