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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春梦苦短


二、混在江湖

        1、开逛

        他睡前留下了一线窗,夜风得空寻隙丝溜溜地吹过,把床头外的珠帘吹得一夜乱梦般叮咚作响,犹如回到了家,分明回到了家……云纱般的清帐总也撩拨着浅浅的意,沉木雕花硬床承托着沉沉的心神,雅致的中国结悬吊着绵绵的情,盈盈灼灼的烛灯,托在古铜高柄烛台上,光影投在浅绛紫的瓷瓶上流转如古美人含情带怨的秋波,小轩窗前的书桌上留着刚临完的《道德经》,他总爱特地翻到有“如”字的那几章上,也会故意将“如”写成“女”,心里会含混地期待,是否会有一个罗袖掩口不能诉的美女来寻他改过?总是没有的多!桌底下,细细的蚊香袅起丝溜溜的烟雾,这就让人不由自主散入了儒外墨家的江湖,江湖中,五更断魂香,鸡鸣狗盗也有着神奇的吸引力……枕边,严复翻译的《天演论》势不可挡地混进了这幽幽悠悠的古韵中,让他带进梦里。于是,他的梦里梦外,也同时融合了中西古今,糅合了大国子民的甜蜜和苦涩,蕴藉了少年中国的未知希冀和复杂情愫……

        故事中,每个得道的主角都只能在自己的故事中称道,比如说,劫富济贫这一着只能在水浒中找到出路,你到包青天的书评中去转悠一圈试试?狗头铡和深牢大狱等着你!秉公守法、铁面无情是吧,你到圣经的十字架前等一等,判决耶稣的彼得拉世世代代也不得翻身!宽容仁爱是吧,你跟日不落的帝国战舰上去布布道,你就是道具,是精神鸦片,弱肉强食才是真理!看,强盗逻辑又转回来了……我兆学疚、学疚兆、兆学疚也又转回来了!

        从新石器时代开始,历经商周、秦汉、隋唐直至辽宋数千年的不断开发,到了金朝,这里成为戊守要塞——直沽寨。元朝时又因海运、漕运的输转形成河港,在此建立了海津镇。明朝朱棣则从这里南渡夺取皇位,取天子渡口之意,赐名“天津”,并设置了当时中国最大的卫所,征调了大量军人驻扎在此。军旅文化一度成为了天津文化的主流。清代中叶,天津迅速发展成北方商业集散中心……嫂娘说,这个城市贵与重,责与劫,都在一个“卫”字,它是国都的卫城,一切外袭它首当其冲,它经历了混乱时代战火与浴血的洗礼,见证过太多繁华与衰败,不仅文化归属模糊不清,历史归属也在摇摆不定。然而……儒家说,学而优则仕,要积极入世。道家说,拨乱反正,才能说归隐。佛家有十八罗汉,有斗战胜佛,斩妖除魔……“卫”,它氤氲在有志之士的心中,默默承受着无法预知的残缺,它不仅仅是一面城墙,更代表了一种理想。

        有理想的人,祖逖,闻鸡起舞。兆学疚于是心满意足地等待着鸡鸣……是谁在怒号:我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累,吃得比猪差,但赚的钱比乞丐还少。最令人气愤的是,在你们上等人的眼里,我们比狗还要贱!

        啊!这混乱的世道!这不公的世道!让人梦里梦外也不敢安宁。嫂娘说,你曹叔哥信尚法治,指望奉公守法各司其职得天下太平;你爹爹说无规矩不成方圆;甚至你哥也说,人没有等级,但是有阶级。小二子,你看,有人很穷、很苦,时时挣扎在生死边缘,你当然没有做一件坏事,没有欺负他们谁,可是,你吃的、花的、用的、学的,足够养活他们二十个人还多,这个,你可以说我们给你的,而我们的又是谁给的?兜兜转转总不外这世间,不外是世间上的你、我、他,总是偏了谁,又欠了谁,你总背负着这世间的恩情与债务,你,记下了吗?

        ……

        柔软的床枕,玫瑰精油甜腻地香着,袅袅浮荡的浮华的异国梦,哈姆雷特又时时在梦中邀喝:“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我们却要担负起重整乾坤的重任来。一起来吧!”

        ……

        中西内外的催逼,时代的遗恨,赶得兆学疚再不能安睡,猛地张开双眼——只见这不夜的大罗天独断了许多你的、我的、他的光彩,倒把世间抛入黑暗和混沌中,霓虹灯闪烁着更加混沌的光……天已浮白。声浪如光线一样,混沌而浮艳,这不夜也不日的花花世界!这时,只听丝箭一般,有“咿呀”的唱腔拔射而出,听不清唱词,只觉得曲调渐渐铿锵激越,刺得人一挺身站了起来,吸了鞋扑到窗前,“哗啦”一声推开,晨风中带着胭脂宿酒的腻味,立刻把人杀回两步,那一声声的唱喝又把人直往外扯,真让人进不得、退不得,远不得、近不得。只拘在一个自圆的牢中……我在这里,天津卫倒是躲在了哪里?

        这时,门外又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丁佼换了一身同样花哨的行头,又缀着珠光宝气的挂饰,头照样梳得锃亮,而最让兆学疚嫉妒的是,在这里达官显贵通街走,却没见谁穿得这样华美却丝毫不显铜臭和俗气,似乎不穿成这样就不足以匹配他的气度,连举止也是浑然天成的潇洒,还隐隐透着些许的疏狂和跋扈。兆学疚又别扭地打量着自己让丁佼逼着换下的一身行头:黑色长褂,敞着怀,里面穿着白布褂,脚上穿着绣花鞋。他挑剔地闻闻衣服上的味儿,一脸嫌恶。

        晨风里,渐渐又有了点别的,远远地送了来,那是白日里,大罗天外的,属于天津卫的喧闹。这里,属于中国的,只有那唱腔一声声,顽强地挺在这异国旖旎狂乱的风情里,始终不绝。兆学疚看丁佼在窗前,有些怔忪的痴着,于是问:“谁在唱?”

        丁佼回神一笑,“哦,对面就是我们妆班的京剧院,纳兰在练声,五年了,没有一天间断的,这里的人都习惯了。这里不日不夜,可纳兰练声,就是天亮,纳兰登台开腔,就是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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