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花一世界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静。

        《华严经》

        隽筱和容昱从毓秀楼出来，天色微暗，绿岛校内的百合路灯早已点亮，照亮着同学们的求学之路——云顶之路。

        这个点一粟堂的饭菜早已所剩无几。隽筱想先回宿舍，宿舍里还有泡面可以凑活一顿，得让管悦先帮自己烧点热水，她这么想着从包里掏出手机，就见管悦的微信和电话提示，密密麻麻地显示在手机页面，管悦这波夺命连环call，看得隽筱眼花缭乱，她快速码字回复了起来。

        容昱看着正低头回复信息的隽筱，漫不经心地说道：“出去吃饭吗，一起？”

        隽筱发信息的手一顿，她眼睛咕噜一转，想了两秒，快速删改信息，利落地发给管悦。然后朝着容昱点点头，说道：“走吧！”隽筱想着她应该请容昱吃顿饭，无论是上次的外卖还是这次乔木的事，她都欠容昱人情，于是痛快的答应了。

        容昱心头欢喜，他觉得鸽了一场球太值了…

        -

        校外的庆丰商城离绿岛一中不远，大概十几分钟的路程，算起来比教学楼到宿舍还近，两人坐上校车到了校门口，就慢慢悠悠地朝商城走去。

        金秋十月，天气已经慢慢转凉，夜里的风吹得人懒懒散散。而此刻的绿岛一中就像一座神秘悠远的森林岛屿，被隔绝在喧嚣吵闹的城市之外，它背依着重峦叠嶂的玉龙山，吸收着天地灵气。

        容昱领着隽筱来到一家素菜馆，这素菜馆名字颇有新意，取名“一花一世界”，容昱不知道女孩子喜欢吃什么，选个淡雅的馆子总不会错。

        “一花一世界”的装修考究，古风雅韵。容昱和隽筱喝着送上来的玉龙茶，香醇清甜唇齿回甘。

        容昱让服务员推荐了几道菜，又让隽筱再选了一道。没多久菜就上齐了，隽筱面露喜色，菜品别致，摆盘都充满禅意，果真是“一花一世界”。

        “不拍照吗？”容昱看隽筱喜形于色，看来这馆子算是挑对了，“我可以等你两秒？”

        隽筱拿起筷子，开心地说着：“不了，吃吧我饿了。”

        从毓秀楼出来之后，隽筱和容昱早已打开了心结，相处也越发得自然，隽筱其实是第一次和异/性单独吃饭，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别扭不安，现在看来还是要分人的。

        容昱面上总是玩世不恭，看着随意慵懒实则踏实可靠，他是个很洒脱自在的人，同学们喜欢围绕着他，他的一举一动像是风向标被人追逐，但容昱并不在乎这些，活得非常的纯粹。

        酒足饭饱，容昱靠在椅背上，闲散地刷着手机，他时不时看看还在吃饭的隽筱，两人不言不语，气氛却自然和谐，容昱觉得生活就该如此，太特么逍遥快活啦！

        隽筱吃地差不多了，她把筷子放到一旁，想了想还是问道：“你之前就认识乔木吗？”如果不是的话，容昱是怎么察觉乔木的古怪了。隽筱还是忍不住好奇，她问出了今天最想问的话。

        “嗯！”容昱听隽筱这么一问，也没什么可隐瞒，他坦率道，“我和他是初中同学。”

        “这里是有什么故事吗？”隽筱好奇地问道。

        容昱喝了口清茶，润了润嗓子，他正襟危坐，慢慢打开那尘封的记忆，娓娓道来。

        -

        里仁中学是当地著名的私立中学，入校的学生非富即贵，容昱的初中就那里度过。而单纯的学校里却也隐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容昱和乔木是两个不同的极端。一个是与生俱来的天之骄子，容昱阳光坦荡，总是被小同学们簇拥追捧。乔木则相反，一个独来独往的孤独患者。他不合群，不喜欢被触碰，不喜欢别人的好意和热情。他像只全身都是刺的刺猬，生人勿近。

        那时班级里有个微胖圆润的小女孩，叫黎丽，她性格比较内向，她是当时初中女生中发/育比较早的，身型圆润就显得更加丰满，对于刚上初中的孩子来说，身体的细微变化都是敏/感的，同学鄙夷的眼光，没有分寸的玩笑和嘲讽都会在心里留下阴影。

        黎丽很自卑，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唯恐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她的容貌身材都是被讥笑和攻击的话题。没有人在乎她是否努力是否优秀。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黎丽和乔木越走越近，他们会结伴同行一起放学回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校园里一道另类的迹象，同学们窃窃私语的讨论，只是舆论的中心不再只是黎丽还有乔木。

        乔木总是一脸戾气令人生畏，无声无息之间，就让一切关于自己的闲言碎语都消散殆尽。日子就这样悄然而逝，直到有一天黎丽不再出现在学校，黎丽在圣诞夜被人侵/犯的消息在里仁中学不胫而走，一直不被喜欢的黎丽再一次被关注，只是这次充满了悲惨的同情和怜悯。那个猥/亵黎丽的罪犯在施行暴/行的当天就被抓获了，而报案的人正是冷漠无情的乔木。

        黎丽因此身心重创，再也没办法回到里仁中学。而乔木依然若无其事地坐在敞亮的教室里，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又恢复了独来独往的日常。

        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人的忘性可以让丑陋的罪/行暂时被遗忘，那些同情和怜悯过的心随着时间慢慢冷却。

        依然是平常的一天，初中的容昱一如既往地和小伙伴们打球玩耍，为了搭配妈妈李邵芬送给他的新球鞋，他还臭美的买了一副颜色相称的护腕。那天为了拿护腕，他从老远的球场折回教室，一路兴致勃勃，容昱才到门口就见乔木背对着自己，正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上，那个位置曾经是黎丽的，自从黎丽消失，同学们都讳莫如深，那个位置一直空着，没有人愿意坐也没人敢坐，同情过的人在缅怀，欺负过的人则在害怕，角落的位置成了最不幸的位置。

        而乔木此刻正坐在那，他手指摩挲着一枚少女的发夹，容昱看在眼里心中动容，或许看着冷漠的乔木并不冷漠，他是在想念黎丽。只是那枚在乔木手心把玩的少女发夹，顷刻就粉碎成了两半，这让容昱的动容瞬间化为乌有。乔木轻易地折断了那枚发夹，视如草芥地将它丢进垃圾桶。他来回地擦拭着指尖，像是唯恐被玷/污一般，他诡异又满足地笑着，像是邪恶的欢呼，这让看在眼里的容昱头皮发麻，背脊发冷。

        容昱不动声色地离开了教室，内心深处却无法消化自己看到的一切，乔木和黎丽的关系在他心里打上问号，乔木的所作所为在黎丽的不幸之后带着鄙夷和轻视，容昱对乔木三观和人格第一次产生了怀疑，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同学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容昱慢慢说完沉寂在自己心里多年的事，隽筱表情凝重，她沉默不语，问道：“现在还可以联系到黎丽吗？”

        容昱如鲠在喉，他声音低沉压抑，“她去世了…”

        黎丽的青春短暂地定格在了14岁，该是怎样的痛苦才能让她选择离开，容昱回想起那短暂的同窗时光，那个安静的女孩就在某个平凡的日子里消失了，而世界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改变。这种无声的压抑让人窒息。容昱之所以对乔木产生反感就在于此，对于一个已然逝去的生命，乔木连仅有的那份尊重都没有，他和那些欺负和践踏过黎丽的人一样，一样的冷血和残酷。乔木和黎丽曾经的亲密和那最后的报警都无法将容昱那天看到的一切抚平，那无法形容地感受，让容昱对乔木有了新的认识。

        而隽筱在听到这一切之后，内心也久久无法平静。

        -

        木棉楼，蓝田苑，女生宿舍门口前。

        一对璧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黑夜都藏不住隽筱和容昱的出众，路过的同学频频回头起哄私语，两人默契地充耳不闻。

        隽筱心不在焉地接过容昱手里的奶茶，她今天请客失败，这会儿还沉浸在懊恼里，她不喜欢欠人情，但再去黏黏/糊糊地客气，她又觉得好矫情，想了半天只挤出一句话：“今天谢谢，我上去了。”

        容昱手随性地插着口袋，他站着一动不动，狭长的内双带笑，嘴角微微上勾，他看着隽筱直白地问道：“想还人情？”

        黑夜让人的感官无限放大，容昱的气息若即若离，隽筱觉得那气息里带着生动的情愫，自己的心被牵动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能坦承地点了点。

        就听容昱慵懒地回了一句，“来日方长…”语气满是柔情…

        那声音像是在空气里流动着，它无形地“拥抱”着隽筱，容昱不走“拥抱”不散。

        而此刻在另一个隐秘的角落，乔木正阴郁地注视着容昱和隽筱，他的手指交错摩挲，关节吧嗒作响。

        -

        隽筱终于回到了宿舍，一推开宿舍门，就见管悦盘腿坐在床上宛如一尊大佛，她气鼓鼓地剐了隽筱一眼。

        隽筱一看这生气模样，嘴上的笑意都快忍不住了，她把奶茶一杯杯分给了室友，轻飘飘走到管悦跟前，插好吸管把奶茶喂到管悦嘴边，哄道：“呐！你最爱的奶绿…”

        管悦一边吸着奶茶，一边审视地盯着隽筱，一脸严肃地说道：“女大不中留…”

        隽筱看管悦那一副怨妇模样，好声好气地解释道：“等你腿好了，我们一起去外面吃好吃的！”

        管悦的心情一下多云转晴，她喝了两口奶茶，又突然晴转多云，忐忑地说道：“下个月我就要比赛了，我有点担心，我总觉得最近腿脚不好使！”自从上周管悦练舞把腿脚扭伤了，就一直疑神疑鬼。

        这次的街舞大赛对管悦来说至关重要。管悦和父母早前约定如果这次拿不到名次，高二开始她就必须专注于学业，不能再跳舞了。一想到这管悦就压力倍增，她喜欢跳舞，她不想输她只能赢，但凡事目的性太强，就将失去本心让人焦虑，管悦现在的忐忑显而易见。

        隽筱知道管悦开始胡思乱想，她把奶茶放到一边，坐到管悦身边，耐心地问道：“医生怎么说了？”

        “医生说下周去复查，没问题就可以了。”管悦依赖地靠在了隽筱肩上。

        “那就行，我看你上次给柳中远那一脚，他喊疼足足喊了一周，你这腿脚不是一般腿脚，好的也一定比别人快！”隽筱逗管悦道。

        “哈哈哈哈，那确实，等我复查完再找柳中远，耍耍腿脚验收一下康复成果，哈哈哈。”管没心没肺地笑着，似乎又变得天不怕地不怕。

        管悦的明媚常常感染到隽筱，让隽筱也充满了活力，而隽筱的见微知著也总能给管悦打开另一扇窗，她心细如尘的温柔让人宽慰。因为友情，隽筱的世界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好。而隽筱一直坚持的，便是凡事从心所欲，尽力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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