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少女心事

丧母之痛，难以释怀。

        范清怡在家里窝了许多日子，把妈妈留下来的那盒日记读了三四遍。她母亲和父亲的故事终于浮出水面。

        妈妈，你怎么这么傻……她看着泛黄纸页上密密的小字，想象着二十岁的母亲记录恋爱点滴的心情，一边读一边流泪。

        “今天新收了一个病人，是个很特别的人。他比别人有思想，在看一本外国小说，还热请地给我介绍里面的情节。那是《傲慢与偏见》。他说读完就借给我。”

        “我发现自己这两天老忍不住去看看他。从走廊路过304病房的时候，我也会偷偷地，装作不经意地往里面看一眼。我就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今天夜班的时候，没什么工作。给他换药的时候，他和我聊了很久。我们聊得真愉快啊！我像是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一样！他高兴吗？我猜他也是爱和我聊的。我们聊了小说，聊了爱情，还有自由。他说我对爱情的理解还不够深刻。也许是吧！我懂的哪有他那么多呢！他是留过洋的人呢！”

        “今天去304的时候，他睡着了。他的鼻梁高高的，从侧面看去像希腊雕塑一样完美。窗户清晨的光朦朦胧胧洒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容好美。我的心里忽然一阵激动，我那时简直怕自己叫出声来。那种心动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

        “我好激动好开心啊！因为，今天，他说我漂亮！我！竟然有人夸我漂亮！而且是我心里看的最重的那个人！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以前以为他对于我只是对普通朋友一样罢了，可是今天，趁没人的时候，他路过楼廊里护士站，对正在值班的我说：你今天梳这个头发很漂亮！我当时脸一热，都不知怎么回答好了！我的慌乱他一定也看出来了！会不会因此看不起我啊！哎，我真恨自己不能生得更美丽更大方一些！真想为心爱的人变得出众啊！如果有一天，他能为我骄傲该有多好！”

        少女的暗恋心事，细节一页又一页。这个称为“他”的男人，在出院后又约她出去，吃饭，爬山，看电影。那个年代浪漫的事，似乎他们也都经历过。然后，在一次爬山归途，“他”和她有了第一次越矩行为。

        “我不在乎。不在乎贞洁，也不在乎名节。我和他注定是要在一起的！他爱我！他虽然从未说出口爱这个字眼，可我明白，我能感受到！我从他对我紧紧的拥抱中感受到了，从他对我充满爱意的抚摸中感受到了，从他对我看不够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我，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丑小鸭，在他的眼中，竟然有耀眼的光芒！啊，我也分不清，那光芒是他赋予我的，还是他眼里本身就闪烁着的，对爱情的憧憬和满足……”

        “把我送到车站，他又一次拥抱了我。我不顾及别人的目光！让那些见识短浅又封建的人见鬼去吧！我就是要这样热烈的爱，汹涌的爱，无法抵挡的爱！”

        范清怡看到这些不理智的语言，抹着泪，恨不得把那个“他”抠出来打个皮开肉绽。

        终于看到了负心的记录。

        “三天了。他还是没有来找我。我有些慌了……上次见他，我跟他说了那个秘密。他显然没有料到，问我求证了很久。我都有些生气了，我说，我是护士，我会弄错吗？真的是有了……他好像有些不高兴。是我语气太重了吧！下次来，我一定要给他好好道歉，让他再次抱住我！虽然他好像对这个消息不开心，但我想，那是一时的。毕竟我们还年轻。可是他会想通的！他是这么一个通情达理又善解人意的男子！”

        “一个星期了。这个星期都没有他的消息。我还到传达室去找了两遍，也没有他的信件。他是忽然病倒了吗？那天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嗓子有些沙哑，是感冒了吗？我有点后悔。之前每次约会，都是他来找我！我享受着被追逐被寻找的快乐，却没有想到去一次他的住处，好好看看他的生活环境！我对他好像什么都了解，可是他的家庭，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也问过他，可他好像不太愿意提及。我暗暗猜测，他的父亲很有可能是一个大官，不方便透露自己的身份吧。他这样相貌堂堂，又留过洋，如果家里环境不好，怎么可能提供留洋的费用呢？”

        “我该怎么办啊？他真的不回来找我了？这个人跟凭空消失了一样啊！要不是还有他的病历本在科室，还有他的病员卡，我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真实存在过！那么完美的人和爱情，难道都是我的想象吗？不是啊！今天路过刘阿姨的办公室，她还问我，怎么最近没有看到我和那个帅哥约会！还问我那个帅哥是什么人，以前怎么没见过。旁边的王工还打趣说他长得有一点好莱坞明星的气度。现在我已经没有心情开玩笑了。我想他是真的走了，抛下我了。”

        “我不肯相信他是负心的人。他也许是在新加坡有急事吧，被家里人召回去了。我今天去偷偷查了他的入院资料，里面留有一个新加坡的地址。我要给那里写信，找到他！可是新加坡太远了，他如果真的回去了，我的信要多久才能寄到？十天半个月一封信，等收到他的回信，我的肚子会不会就已经很明显了呢？想到这个，我这几天都无法入睡，老是做噩梦。”

        归纳起来，不过是一个平凡俗套的故事。年轻不经世事的护士，邂逅了来疗养的富家公子，一见钟情。海誓山盟，以为可以托付一生时，富家公子却忽然离开，不知所终。护士已经怀上孩子，舍不得打掉，固执地要生下这个爱情结晶。

        日记本最后一页的塑封里夹了一张小卡片，是某医院的病员证。显然被打湿过，被攥在手里太多回，边缘都翘起了。

        姓名：江德铭。

        年龄：32

        一寸黑白照贴在一旁。是张好看的年轻的脸庞。儒雅风流，眼神自信；唇线分明的嘴角还有一丝不羁的浅笑。

        渣男！禽兽不如！范清怡把那张小卡片狠狠地摔在地上。

        可片刻，她又忍不住捡起来，仔细端详那张脸。她对着镜子看，是啊，真的是他——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和现在同样年轻的她，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画出来的。反倒是她那去世的母亲那些模糊的面部特点，似乎并没有遗传下来。

        都说女儿像父亲。范清怡苦笑着，把那卡片塞回日记本的塑封里了。

        之后的几本日记，记录了母亲和家里决裂，孤单一人生下她，受尽屈辱的那些点滴。

        “他”蒸发了一般，再没有回来过。

        日记逐渐归于平淡。范清怡翻到最后一本，正准备草草掠过，却忽然发现最后几页空白有字，是新写的。

        只有两行：

        “江德铭回来了，找到我。要给我钱。要认清怡做女儿。我不答应。”

        日期落的是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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