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第一二二章 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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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口大木箱之内, 摆放着形态各异的天外陨金矿。
银灿灿的矿石自寰宇而来,途中经高温灼烧,纯度极高。
坠入诺玛族领土范围, 砸出深坑,沉淀千年万载,间或伴生出湛蓝如大海的宝石。
如今赫然呈现在晴光之下,凹凸不平的银光混着点点如星闪耀的蓝芒, 璀璨夺目,美不胜收。
要知道, 天外陨金在诺玛族以外的各国各族, 售价比黄金高出好几倍, 而且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的珍稀之物。
偶尔能得一小截,熔于精铁中,即可打造异常锋锐武器。
更何况这批矿物份量惊人, 还罕见地夹带蓝宝石,已非寻常陨金矿石可比。
岛上工匠们头一次看见如此之多的天外陨金,纷纷围拢而观,惊得下巴掉了一地。
孟岛主许久未平复震惊之色:“公主方才说……要把这批矿石,赠予我们双月岛?”
“不错,”烛伊淡然一笑, “我相信,它们到了诸位能工巧匠的手中,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这些亮瞎眼的原矿,本有六十多箱,是二姐玉生出嫁时,君父所赐的嫁妆。
但只重饮食和经商的二姐夫对制造武器没多大兴趣,又没法变卖, 竟任由它们搁在郡王府的库房积尘。
此次要联络海外战力,烛伊取走将近三分之一,算是借花献佛。
因她拿出的“薄礼”实在太过丰厚,也太过贵重,众人一改先前的怀疑与忐忑,神色越发恭敬。
连气焰嚣张的梁门主也尴尬陪笑,显然有所动摇。
尽管如此,深谙人情的魏门主却死活不松口,以“还需商议”为由,给了模棱两可的答复。
烛伊固然明白,一下子把底儿全亮了,虽明表明了满满诚意,却再无退路。
唯一赌注是,这三万多岛民的良心。
围观天外陨金的场面宛若狂潮,一波未退,一波又来。
另有未参加集会的岛民闻风而动,啧啧称赞。
烛伊既把诸物送赠出去,自然不再理会,由着他们自行处置。
她闲坐在椅上,悠哉悠哉品尝炸虾球,浅啜纪允殊亲手斟的美酒,突然想起充当“将军宠婢”时给他斟茶倒水的场景,莫名有种尊卑调换之感。
当三大门主商量如何分配洛松氏的赠礼,烛伊则取出碧色和黄色的两枚琉璃璧,向孟岛主请教具体用途。
事到如今,孟岛主已彻底放下顾虑:“公主请随老朽前去西山一观。”
双月岛虽地小人多,处处热闹,西山却独具清幽寂静。
几辆驴车惊起树上鸦雀,携清音绕林而飞。
山壁前一座独立的石碑,如在悠长历史浪潮里安守一场繁华的梦,也暗藏睥睨山海的寂寥与傲然。
碑上记载当年匠人受洛松氏搭救、资助的经过,以及所有获救人员的姓名。
似怕洛松氏后代看不懂汉字,又以极粗糙的诺玛族文字补充了几句。
烛伊抚过言辞朴拙的石刻,似触碰到工匠们死里逃生的庆幸、对恩人的感激和开创新天地的决心。
这份信念穿越百年,以简单沉实的方式展现在眼前。
孟岛主语气平和:“犹记老朽年幼时,岛上不过数千人,每年大年初一,必来此碑祭奠先祖,感怀恩情。但随着年月逝去,老一辈不在了,小辈们有了自己的想法,部分人已不似最初,将祖辈誓言铭记在心。
“但与此同时,最年轻的一代人因父辈经历过海盗之战,加上他们和长陵岛民接触较多,对岛外的花花世界或多或少产生了向往之情。确有极少数人离岛后没再归来……”
烛伊表示理解:“诚然,从老中青三位门主的态度差异,即可看出端倪。”
孟岛主引她和纪允殊上前,指向石壁后方的圆孔,解释道:“此处乃密室机关口,碧色虎雕纹琉璃璧为钥匙。自昔年闭合后,再无人能开启。”
烛伊心潮激荡,顺着他的指引,将第二枚琉璃璧嵌入其中。
石门缓缓移开,露出一条幽暗的通道。
潮湿之气扑面而至,熏得人一阵皱眉。
众人不断往门内扇风,又等待了将近半炷香时分,才由明琅率先探路。
穿过狭道,内里豁然开朗,竟是一座长宽达十丈、高约两丈有余的石室。
烛炬光芒映照出室内的一张石台,周围整整齐齐堆放着十几口铁箱。
终是日久年深,已变得锈迹斑斑。
石台之上,搁着一卷被油布包裹的事物。
纪允殊谨慎拿起,小心翼翼展开,却是一封羊皮信,上书几行字。
——众匠感念恩德,造此利刃,留此铁匣十七口,进献于洛松氏恩公及后人,愿永结盟好。
信上虽这么写,不见所谓的“利刃”。
他沿着石台细细搜寻,寻获一圆孔,取了黄色琉璃璧,果真开出一个长形的暗格。
弱光下勾勒其内,有一把精巧的匕首、一柄寒光冷冽的长剑,及弧度偏圆的弯刀。
皆为含量极高的天外陨金锻造,锐气凛然,一眼知是削铁如泥的至宝。
烛伊茫然:“孟岛主,按理说……我洛松氏先祖既赠了天外陨金,你们为何不全数用尽,反倒将三把利器藏于密室百年之久?”
“依照老朽的揣测,长辈们兴许认定,以彼时洛松氏的实力,暂不致要他们相助。等到有朝一日真有所需,必是落难之时。”
他深深叹息,“他们无从预料,要等候多久才可偿还救命之恩,届时岛上后代是否还有余力帮忙,或此岛会否被别的势力所侵占……故而将部分馈赠留存,造此密室,以便尽绵薄之力接济洛松氏后人。”
果然如他所料,其余铁箱内,放置了大量箭簇、短刀,也不乏金银财物,确实是初登岛时所造所藏。
烛伊面朝石台,握拳捶肩,行了族中之礼。
时隔四万个日夜的馈遗,令她充分感受到工匠们的至诚之心。
而她,必不辜负。
逐一清点室中储藏的物资,她接纳了兵器,却把金器银锭交由孟岛主分配,以赠给双月岛的岛民。
而藏在石台内部的三把天外陨金利刃,她自留了那把轻巧锋利的匕首,将长剑和弯刀分别赠予纪允殊和明琅。
纪允殊随身多年的佩剑在与贪狼卫激战时断折,正苦于无合适武器可使,见状大喜,又难免为爱妻对明琅的宠信而暗搓搓拈酸吃醋。
明琅喜滋滋跪谢受赏,对纪允殊获赠利剑亦暗自不满。
——哼!以色事主的冽国男人,都失忆了,还这么得宠!
真没天理!
下了西山,烛伊由李门主接待,移居至李家村。
李家人腾出一处简洁清净的两进院落,专门给洛松氏一行人长住。
令孟岛主意外的是,石台上的羊皮信并未昭告于众。
被问及缘由,烛伊温言答:“哪怕这是双月岛人祖辈的初衷,我仍不打算以此要挟,以给你们足够的尊重。我需要的是真正的盟友,诚心诚意的协助。”
孟岛主沧桑的面容浮现感动与唏嘘:“公主,老朽定尽己所能,说服梁门主及出自北冽的岛民,为您所用。”
烛伊对于他只提“梁门主”而感到惊奇,边闲聊边旁敲侧击探听了些情况。
是夜,大伙儿安顿在新住处,环境舒适,诸事妥帖,又受到岛民们的热情款待,总算松了口气。
久未活动筋骨的纪允殊自诩体力已恢复得差不多,兴致勃勃试了新剑。
净山堂北宗的剑法于皎月下漫空穿织,流光翻腾交舞,又似携带月华星辉的夜潮流泻奔涌。
沉浸在招式变化中,他翩然的姿态自带沉稳与萧飒,剑气如有实质,幻化成炫目夺魂的光弧。
明琅与盛九并立而观,皆因这一幕呼吸停滞,心驰神往。
尤其是明琅,直至此刻才确认——这家伙数度和他交手,压根儿没动过真格呢!
当烛伊与莫唯启小声谈论着信步踏入这片庭院,纪允殊的身影略微凝滞,又瞬即舞得更激烈,如要将爱妻的视线尽数吸引到自己身上。
所幸,他做到了。
烛伊抱臂在前,眉眼含笑,定定注视他。
余人识趣躲至回廊之外的树后。
纪允殊被妻子热切赞许的眼神包裹,禁不住心猿意马。
既想好好表现,获取她的夸奖,又着急和她共度良宵……
最终,他于挥舞劈砍间使出了一招急旋,人如蛟龙拢潮,剑风削落一连串榴花,轻巧凝至剑身。
灼灼红花遮掩了天外陨金的凌厉银光。
他作了收势式,一手拈起花串,一手还剑入鞘,回身步向亭亭玉立的妻。
榴花如红星柔柔绕在烛伊的发髻上,愈发衬托得人比花娇俏。
纪允殊下意识想捧起她的脸,俯首去吻她的唇。
但刚以长指掂住柔软香腮,他猛然警醒,她所期盼的“小郎君”,似乎是羞涩绵软那一挂的……
赶忙止住肆意妄为的冲动,他抿唇而笑,一脸乖巧地等她“奖励”。
“公主不夸夸我么?”
但烛伊既没赞赏他的身手不凡,也未如他所期望那般赐吻,只挽了他的胳膊,提着一被花布覆盖的竹篮,柔声细语:“陪我四处走走。”
纪允殊想不通她何以要在大晚上乱逛。
直觉她心中藏了事,只得摒除“洗净躺平等吃”的杂念,接过篮子,提剑随她出了宅院大门。
岛上民风淳朴,夜间皆早早入睡,也无人巡防。
夫妻二人踏月而行,一路默然无话。
纪允殊屡次三番想开口打破僵局,又恐言多必失,被她窥破“失忆”的玄机,唯有保持恭顺状,紧紧握住她的手。
步出李家村,抵达双月岛北岸的码头,该处停靠了一舢板。
烛伊忽问:“会划船么?”
“盗走小船,出海私奔?”
纪允殊率先站上船,笑而回身牵她,“来。”
烛伊见他自觉至斯,失笑:“不怕我把你给拐卖了?”
“公主舍得?”纪允殊扶她落座,扳动双桨,划离木栈道,“咱们要去何处?”
烛伊冲着不远处的小岛屿努了努小嘴。
夜风拂动朦胧水气,清明月色透过薄雾落在波澜上,细碎银影微漾。
纪允殊边划船边道出积攒多时的疑惑:“有烦心事?”
“如你所见,岛上势力不均,李门主有心相帮但力弱;梁门主那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也许还能争取一下;可那位魏门主,倒真教人琢磨不透。”
纪允殊对于觊觎妻子美色的男人一概心存敌意。
他正想嘲讽几句,却听烛伊续道:“魏门主虽年纪不大,统领南国人则占双月岛人口的一半,且半数为年轻力壮的工匠和战士,本该是强大助力。可他本人对此事含糊其辞,未置可否……我总担心会因此滋生变故。
“再说,他们擅长的是海战,可我回族征讨伪王,既用不上炮船,也用不着水师……即便真能调动大批人员,只怕施展不出所长。”
“我懂。”
纪允殊言简意赅。
烛伊复道:“据孟岛主的提醒,岛内青年人心思多变,左右摇摆已久,一部分不安于现状,试图冲破老规矩的约束;另一部分则狂妄自大,认定天底下无任何地域比得过双月岛……
“我倒也没多犯愁,只想因势利导,因人施策,看能否逐个击破,才多思多想。不料让你担忧了。”
她从小提篮中摸出黄澄澄的杧果,剥皮后浅尝一口,才递向他嘴边:“不酸,挺甜的。”
纪允殊就着她的手吃了两口,深觉香甜软滑的果肉填满齿舌,笑道:“杧果甘酸,能益胃气,故能止船晕呕晕,咱们来时怎没多捎带些?”
“那会儿大家正为你的事焦头烂额,哪里还顾得上捣腾水果?”
纪允殊对初醒期间发生的一切反而记不大清,唯唯诺诺应声后,绕回“争取岛民支持”的话题。
“公主不妨考虑,采用募兵制的形式,召集志愿之士。一来可免去强迫之举,二则将真心报效者纳入麾下,三来严格挑选和筛选出精勇之士,重新训练陆战的方式,照样能以一当十。
“否则,强行征用,导致士兵成分复杂,混入无心相助的散闲人士,或素质较差、战斗力弱、军纪败坏之徒,人数虽多,却难见成效。
“至于怎样召集适宜人手,仍需加以观察和诱导,不可操之过急,应徐徐图之。”
烛伊闻言,若有所思。
良晌,忽而直视他英朗的面容,秀眉不经意一扬。
“说得有理,你……还记起些什么?”
纪允殊心下一突跳:“记倒没想起多少,凭感觉胡乱支招,若有疏漏,恳请公主体谅。”
烛伊垂眸浅笑,凑近挑起他下颌,轻啄后调笑道:“你要本公主如何‘体’‘谅’?”
纪允殊自知该“害羞”了,可眼底的灼然终究无从掩饰。
海天之间仿佛只剩下两人相视,潮热呼吸与潺潺水声融为世间唯一的乐章。
唇角带有甜味的余温,时时刻刻诱惑着他。
如若可以,他真想直扑上去,与她随波逐流,摇晃出一夜的狂浪。
及至登岸,纪允殊将绳索系于木桩。
转头但见毗邻的小岛无房无舍,杳无人烟,唯剩星月下满山野花。
红艳如烈火四溅,雪白似星辰坠落,金黄如霞彩碎片,仿若织锦延绵不绝。
清香沾襟,身心凉爽。
正疑惑烛伊大半夜不睡觉将他哄至此地所为何事,忽觉温柔力度轻轻从背后拥住他。
软绵嗓音一如她的柔情绰态,随时能化掉他的心。
“纪允殊,不管你记不记得,我……总该给你补完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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