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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八章 果然!她早就…………


  因近年取消了大年初一的“正旦大朝会”,  没了摆年宴、过大年的大礼,宋玄铮一整日都在东宫书阁。

  从各处赶回的青藤卫头目来了一拨又一拨,逐一回报各州府的情况,  并商议如何破解危局。

  讨论至戌时,天色已全黑。

  宋玄铮步出书房,听小厮来报,太子妃携众侧妃们于广池的荷花台上设宴,  恭请他驾临。

  他抬望无星无月的长空,眸底冷沉。

  少顷,  勾唇轻笑:“好。”

  因皇太子一贯无此雅兴,  内侍们略感愕然,  忙连派人知会。

  宋玄铮悠哉悠哉踱上九曲回桥,见湖心莲花型石台的水榭内缀满花灯,宫人秉烛,  映得湖面如白昼般明亮。

  而太子妃余氏和良娣、孺人、奉仪等一干侧妃,正裹着华美狐裘恭候。

  由于宋玄铮平日极少与她们会晤,正妃和侧妃们之间无机缘拈酸吃醋,反倒相处得异常和睦。

  见太子鹤驾至,莺莺燕燕七八人停止说笑,迤迤然礼迎。

  宋玄铮环顾四周,  不见素倾,淡然问:“三公主没来?”

  余人听他问及那异族妖姬,免不了心中厌唾,碍于主君跟前不好表露,均垂首无话。

  太子妃面露诚惶诚恐:“妾遣人请过了,婢子回报说是受了凉,正歇息。想必在……养精蓄锐,  以免误了殿下今晚的舞宴。”

  众所周知,皇太子不论多忙,夜里总不忘让“诺玛族前朝公主”献舞。

  宋玄铮闻言哂笑,没再追问,落座主位,尝了些咸酸蜜饯。

  他身穿团龙纹交领便服,仍是腰系玉带,但因没戴乌纱翼善冠或其他巾帽,只简单束了发,慵懒凭栏,愈发衬得随和温雅,丰神如玉。                        

                            

  女眷们各自偷看,目光交流,默契地攀谈敬酒,惟愿能挣得多一分关注,好让他少一分记挂那狐媚子。

  宋玄铮容色难得霁和,佯作不察这席间的暗流涌动,更破天荒让人传话,取消夜间舞宴,让“三公主”不必前往。

  霎时间,在场的一双双美眸皆滑过幸灾乐祸的得意。

  是夜,如她们所愿,太子留太子妃侍寝。

  次日也没举办舞宴,改换徐良娣留宿太子寝殿。

  第三日,轮到宋孺人侍奉床榻。

  当所有人认定,那位以舞惑主的“三公主”彻底失宠时,却无人留心太子妃、良娣和孺人清早离殿时,脸色均阴沉得像铅云压顶。

  到了第四日傍晚,素倾正皱眉咽下苦药,忽闻太子移驾,忙催女医拔掉脚踝上的银针,以便下榻相迎。

  宋玄铮风风火火撩袍而入,见状冷声制止:“不必,继续。”

  素倾见他锐目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由得赧颜:“殿下,妾没大碍的,随时可献舞。”

  宋玄铮斜眼瞟向犹剩小半碗的汤药:“苦?”

  素倾琢磨不透他何有此问,踌躇答道:“是……有一点儿。”

  宋玄铮递出一个红色瓷瓶。

  素倾双手接过,不知所措:“谢殿下赏赐。”

  宋玄铮一把夺回,往掌中倒出药丸,淡声发令:“张嘴。”

  素倾檀唇微启,由着他喂进口中。

  许是过于紧张,合拢时不小心吮在他指尖上,吓得将药丸直吞入腹。

  咸味弥散,苦涩之意略退。

  宋玄铮瞪她:“咽那么着急做甚!把药全喝了。”

  素倾自是没胆逆他的意,慌里慌张喝掉剩余汤药。

  宋玄铮问医女关于素倾的病况。                        

                            

  得到的答复是——风寒初愈,脚上为多年积压的旧患,又因近半年过于劳累,加重了伤势。

  他不发一言,眼底依稀荡起微波。

  当医女为素倾抹好药,当即被遣出门外。

  不多时,内里清脆裂帛声起,侍婢和内侍纷纷红了脸退下。

  灯烛半明半灭,勾勒简素帷幕下的木榻。

  宋玄铮把素倾往榻上一推,人如夜潮覆下。

  初尝食髓味,最是难解,尤其他还一连忍了好几日。

  初时尚存三分怜香惜玉,后把漫溢药香的双足挂上肩头,他双眼微眯,狠狠前纵,才逐渐进退游刃。

  素倾无力推拒,也没勇气推拒,摇晃摆荡之际,琥珀色的瞳眸氤氲羞怯且迷惘。

  一番骨酥神乱,如雪身段化在软褥上。

  残存意识告诉她——

  无论如何,切记在东宫委曲求全的目的,切记,切记。

  

  大年初五,关押天牢的盛雪沉和慕莘双双畏罪自杀。

  消息传入将军府时,一路陪同东行的各人皆十分沮丧。

  ——若要自裁,从平州落网,至京城的路上,总能寻得一丝机会,何苦千辛万苦熬到刑部大牢,才自寻短见?

  纪允殊黑着俊颜,去刑部看了两个死人。

  冽国春假和元宵假加起来长达半月有余,各级官员往往自除夕宴结束便各忙各事。过年期间,刑部守卫更比平时松懈。

  盛雪沉和慕莘被分别押在东西两侧的监牢,相距甚远,且因抵京时正好赶上过年,至今仍未提审。

  别说招供,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本是养尊处优之人,被擒获后又是伤又是病,形容枯槁,已无昔日丰采。

  中毒死后更是面目丑陋,不堪入眼。                        

                            

  纪允殊冷眼旁观仵作忙碌,待验尸完毕,又细细阅过报告。

  “半夜服毒而死”、“尸体剧毒需早处理”的结论,令他寒眸窜起怒火。

  他对匆匆赶来的刑部官员劈头痛斥了一顿,言辞尖且狠,逼得在场个个垂头,大气不敢喘。

  是以无人留神,跟在他身后的二人,一人从未露出少了四根手指的右手,而另一名纤瘦仆役则偷偷掀起女尸的衣袖,抹去臂上的青藤印记。

  纪允殊又到城外别院探视“未婚妻”,午后才回府。

  直入主院,迎面撞见三个人在扎马步,分别是闻风而来、等得焦头烂额的顾思白,近日有事没事就缠着明琅找东寻西的盛九,以及安排于主院外守护的明琅。

  “你们仨在干嘛?”

  纪允殊没好气地扫了一眼。

  “我、我……”顾思白没学武底子,憋得满脸通红,话都说不全。

  他一心想着,来日要与宋含紫“周游列国、闯荡江湖”,便不能再像往日身娇体弱,遇事还等着人家公主来救。

  此番到将军府,左右无事,见盛九拉明琅学武,兴致勃勃跟着一起练。

  盛九虽在玉泉山庄接触过一点习武根基,但终究没勤学苦练,只站了一株香,已腿脚发颤。

  但她生怕一放弃,明琅小哥哥会趁姐夫不在家,时时刻刻黏紧烛伊姐姐,只得咬紧牙关强忍。

  见纪允殊归家,她硬撑多时的气泄了,“啪”地跌坐在地,颤声问:“姐夫,我叔……真死了?”

  “嗯。”

  纪允殊淡淡应声,瞥向如桩柱般稳固的明琅,转而恨铁不成钢地指点顾思白。

  “脚尖向前,别外撇!大腿,往下压,要与地面平行!虚灵顶劲,头……往上顶!再来半个时辰!”                        

                            

  说完丢下苦不堪言的大外甥,径直入内。

  乍见烛伊在书房门边迎候,他莫名心虚。

  细想他昨晚不成诗的句子早已烧毁,而有用的已锁好,按理说不会被她搜出,才大剌剌坐至靠窗的暖榻。

  烛伊深知他出生入死,不仅为搜集皇太子的诸多罪行,更要为无数枉死的无辜者申冤。

  现今人证被灭口,单凭物证,只怕稍有不慎,即被当作攀咬污蔑储君。

  那可是赤族的大罪!

  烛伊平素逗猫、哄孩子倒没多大压力,但面对源自家国大事的挫败感,她自觉词穷,倒了杯暖茶,塞给眼前容颜冷冽的青年。

  纪允殊浅抿半口,随即搁置矮几上。

  烛伊于心不忍:“有我能替你分忧的吗?”

  纪允殊凝视她帽檐下刻意遮挡肤色的脸蛋,语调无波澜:“我要抱抱。”

  烛伊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

  但回顾自身颓丧难过时,也曾在他怀内寻获温暖和安慰,遂乖乖坐到他身畔,伸出两臂,轻轻拥着他。

  纪允殊几乎无法抑制唇角的笑。

  他深深吸气,竭力维持原有的深沉状,探臂箍住楚腰。

  烛伊下意识瑟缩。

  她自看了不该看的图册后,宛如惊弓之鸟,动不动就想歪。

  幸好纪允殊近来俗务繁多,虽和她同床共枕,却因早出晚归而无甚“交流”。

  确认他只是搂抱,而没有模仿画中把人摁在榻上胡作非为的意愿,她隐隐舒了口气。

  随后又暗笑,为何会怂?

  按理说,她该把他推倒,再胡作非为才对啊……

  思绪乱窜间,纪允殊逐寸捋她的纤指,摆弄他亲手打造的手串。

  烛伊习以为常,由着他盘玩,冷不防他摸出一物,套进了她的左腕。                        

                            

  她惑然挽袖,但见皓腕多了一枚银光闪闪的雕花镯子,正是初遇那夜被他强取的那枚防身手镯!

  此前明偷暗抢皆无果,怎么突然愿意归还了?

  莫非……他也因赐婚之事得以解决,嗅出离别意味?

  惊觉戏要演到头,而她不仅对他搂搂抱抱,还起了稀奇古怪的心思……

  “接下来我会更忙,”纪允殊低头蹭了蹭她的帽子,柔声细语,“婚礼之前,你得多加注意。”

  烛伊犹自羞惭,懵懵抬眸看着他,未去细究他话里含意。

  纪允殊深觉她故意装丑的小书童装束过分可爱,只想倾身碾向她,与她来一场密不容针的贴合。

  敛定心神,终觉此际不宜露陷儿。

  再说,每晚回房时趁她昏睡、偷偷啄一口倒还好,当面说那句话,有点……

  罢了,再忍大半个月!

  正当他有所迟疑,院落里传来沈达年的声音,“听说将军大人回来了?”

  烛伊忙不迭撒手,起身整理灰青色直裰。

  纪允殊这才记起约了沈达年来翻译新诗,温声道:“烛伊,我尚有公务需处理,你且回屋歇着吧。”

  烛伊闻声即转身,未料又被他一把拽住。

  “本将军把手镯还你,你不该表示表示?”

  对上他意藏诱惑的眉眼,她暗觉疑惑:难道……要给他写封感谢信?

  纪允殊因她的不上道而心梗,抢在脚步声抵达前将人拖回怀里,俯首凑到她唇上,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小口。

  浅尝辄止。

  烛伊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扳转身推向门口。

  耳畔掠过如温风的一句话,灼心又撩人。

  “好好想想,该如何‘表示’。”                        

                            

  

  沈达年兴奋搓手踏入书房时,恰好撞见小书童神色忸怩又茫然地告退,还禁不住多看了两眼。

  纪允殊不悦地清了清嗓子:“把门带上。”

  “遵命!”

  沈达年关门后快步奔来,满眼期许:“将军大人有何吩咐?小人随时待命!”

  纪允殊从抽屉里翻出一带锁铁盒,开启后拿出这两天所写的诗句。

  “上回的我背过了,也用完了,请沈都事再替我传译这几首。”

  沈达年虽精通两国语言,但毕竟是个武夫,文辞方面相对薄弱。

  上回那诗还算简单明了,这次纪允殊为彰显文采,全是融情入景之言,换成诺玛族语后极其别扭且不知所云。

  好难……

  沈达年勉为其难译了一首,终于忍无可忍,暗搓搓提醒:“将军大人,小的有句话,不晓得当不当讲。”

  “说。”

  “其实,诺玛族为多国人聚居融会而生的民族,民风旷达,热情洋溢,不似咱们汉人那般……爱舞文弄墨。您以诗寄情,恐怕将军夫人会觉得,不够直白贴心。”

  纪允殊眉心轻蹙,示意他接着说。

  沈达年战战兢兢道:“您不如……再写得通俗些,改编成歌谣,唱给夫人听。或直接邀舞,要知道诺玛族上至四大家族,下至猫眼鹰鼻的西域客,皆以舞传情。

  “表达对爱人的深情厚谊,没有比邀请共舞来得痛快。族中男女只对钟情之人发出邀约,接纳后一舞定终身,如同山盟海誓……”

  “你、你说什么?”

  纪允殊眉梢漫过狂喜。

  他自然没忘,早在平州纪府的檎丹苑外,烛伊已邀他,陪跳一段舞。

  那会儿他沉浸在她的妙曼舞姿中,难堪地拒绝奇怪的请求。                        

                            

  如今回想,她表情微妙,如羞如恼,又带拘谨。

  果然!她果然早就迷恋他、渴求和他共度一生!

  纪允殊被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砸中,恨不得一蹦三尺,仰天长笑。

  所幸,在下属面前,纪将军很好地保持冷峻仪容。

  他按捺忐忑,问道:“假设,仅仅是假设……一方邀舞,另一方拒绝,会怎样?”

  “拒绝?那是不留情面啊!没人敢这么干的!”

  纪允殊忽然有种不祥预感。

  只听得沈达年小声解释:“如遇不中意的异性邀舞,即便位尊者,也会委婉说,与众同舞,然后下场和大伙儿跳一段。如此一来,尴尬化解,不致伤及颜面。”

  “……”

  纪允殊扶额。

  完了……那姑娘料定他不会推拒,才在无旁人时提出?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

  ——我、不、会、跳、舞。

  可恶!他大概错过了全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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