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终究与其他女子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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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雪晴。
密云透出薄薄日影, 勾勒冰雪包裹的晶莹枝桠,宛如琼枝玉树。
幽谧轻风中,玄色身影急速飞掠, 似惊鸿御风穿梭于纪府园景内。
沿途仆役定睛细看,方知纪将军又抱了意中人飞来飞去。
大伙儿纷纷退避,已然习以为常。
烛伊无奈:“你觉得我没腿?嫌我走得慢?抑或借我练臂力?”
纪允殊寒着脸,闷声不响, 飞身跃入主院卧房,才将她缓缓放下。
烛伊懒理他的喜怒无常, 直奔小柜子, 翻出外伤的瓶瓶罐罐。
“我先拿你的应急, 回头再请世子调制!”
说罢,转身就跑。
“站住。”纪允殊淡声喝止。
烛伊惑然停步,朝他虚虚行礼, 试探道:“那……先谢过将军大人赐药?”
纪允殊的脸色更阴沉了:“今日之事,你没话对我说?”
“你是说从救出姑姑一事?崔、袁两位小师弟没跟你详述?”烛伊笑眯眯返回他身边,“我……我嘴馋,想去买烤鸡腿,没想到撞见曹不破手下的黑胖子……”
她隐瞒真正出门的因由,从发生冲突那一刻说起。
提及自己先后用指环击倒那三人的细节, 眼角眉梢溢满洋洋得意。
末了,她兴奋总结:“多亏了路过的两位大哥,还有你的两个小师弟!总算有惊无险,把人给救回来了!”
纪允殊自始至终没插言,目视她沾沾自喜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
“我先一夜跟你说过!别着急,别外出!千万小心, 无论如何,不许冒险!你把我的话全当耳边风了?”
“我……我本来也没想能成功救人。”
纪允殊审视目光锋锐如刀:“你当真会为了一根鸡腿,穿街走巷,跑到至诚坊的福缘客栈门口?”
烛伊怒道:“将军大人是在审问要犯吗?我只能终日窝在府上,寸步不离吗?你口口声声答应会帮我!可我多等一日,心便难受一日!越是在府中锦衣玉食,我越惶恐不安!”
“烛伊,我允诺过的,哪一次没做到?你以为,崔涵和袁清两位师弟,是无缘无故出现在哪儿?”
烛伊一怔:“你派去的?”
“不错,”纪允殊怒容未减,“西路十一州,皆是我治下!曹不破乃蓟城营从六品的千总,算是我的下属!我确实可用官职压他,逼迫他交人,但如此一来,事情翻到明面上去,你的来历、和他的恩怨也势必要公诸于众!
“我不让士兵和护卫插手,动用净山堂的江湖势力,是想处理得更隐秘些!哪怕曹不破心知肚明,也不好撕破脸!这法子是慢,但更能护住你的名声!可你呢?你非但不信任我,还断定我没把你的请求当一回事,更罔顾安危,以身涉险!
“你可知,今天有此结果,实属侥幸?倘若路过那两人心机叵测,见色起意,要加害于你,你如何是好呢?或者你最初遇到的,不仅仅是黑胖子,而是四人同时出现,你孤身一人,柔弱无力,要如何反击?
“万一出了岔子,两位师弟没及时觉察,而你被人掳了去,你认为还能像上回那样轻易而举脱险?烛伊,你究竟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他一番话劈头盖脸,愤怒中夹着极隐约的心酸,令烛伊心怀后怕,又滋生懊恼。
“纪允殊,我承认,我是急了些!可你未免太瞧不起我的应变能力了吧?凭什么我就得乖乖待在家,安心等待你安排好大小事情?你非要掌控所有人的行动?非要把我管得死死的?”
烛伊自问逃亡路上已有所成长。
她坚信自己越来越强大。
哪怕她现今迫于形势,吃他的、住他的、用他的……但她绝非游手好闲、白吃白睡,明里暗里可没少替他分忧办事!
她讨厌被看轻,更讨厌被纪允殊视作私有物!
天光交织火光,为她委屈且愤慨的眸子增添了几许摄人心魂的颜色。
她紧握双拳,因情绪激动而全身哆嗦。
纪允殊心再冷再硬,终狠不下心逼她承认错误,遂扯过一件月白色长衣,轻轻搭在她肩头。
“烛伊,往后……你能多多听我的劝告么?”
烛伊眼底莫名泛酸,倔强扭头,不予理会。
事实上,他既已服软,她又何必矫情?
撒个娇,认个怂,这事儿便过了。
可心间无形的凄苦与悲凉,竟因他那句暗藏柔情的言辞而汹涌澎湃。
沉默间,她似乎期待他能多哄一句。
哪怕仅有半句,适才遭他数落的怒气便可消减三分。
但无止境纠缠下去,她真怕自己动心动情,再也不愿割舍。
等抵达冽京,她离得开他吗?
这一刻,她宁愿继续被他凶,好让她气愤到底,从此灭了不该有的念想和期许,总强过不上不下,不尴不尬。
果不其然,她的冷漠别扭,令纪允殊大为窝火。
他好不容易放下骄傲,舍弃颜面,予她足够的忍让、耐心、关怀、呵护……仿佛对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甚至还不及一根烤鸡腿!
淡漠如霜的冷语幽幽散于奇楠香气中。
“既然裴姑娘坚持己见,若有差池,可别怪……纪某不守当初的承诺!”
烛伊对上他清冷入骨的双眸,放下药瓶,卸下他的外披,再将无名指上的指环摘落,置于案头,转身出屋。
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纪允殊气得脸都绿了:“你!”
试图去拉她的手,悬在半空,又用力握拳,慢慢收回背后。
烛伊冒着凛冽寒风,头也不回走出主院,迎面遇上慕莘和周家老嬷嬷。
慕莘虽换了淡紫色披风,但内里的荷藕色仍如她上午所见,更是印证了她的揣测。
见烛伊面带怒色,裙裳单薄,慕莘奇道:“妹子怎么了?”
烛伊闷哼一声,不答反问:“姐姐的东西都搬来了么?”
“放在前院,等候你安排呢!”慕莘虚虚浅笑,“我既受你所邀,进府前总得向将军大人请安问候。”
她话音刚落,却见纪允殊改穿浅云色氅衣,信步行出。
慕莘忙盈盈福身:“莘儿见过大人。”
纪允殊淡淡瞥了她一眼,略微颔首,算招呼过了。
他连正眼也没看烛伊,对迎上前的仆役道了句“备马”,便大步流星地迈向前院,似是要离府!
烛伊唇畔勾起一抹冷笑,挽起慕莘的手:“咱们去花园看雪,别理这种没礼貌的家伙!”
慕莘步伐滞涩:“二位……闹矛盾了?可是为郡主的事?”
“不提他……和他们!”
烛伊正好由着慕莘误会自己在争风吃醋。
一张俏脸绷得紧紧的,眉眼鼻唇写了大大的“生气”。
慕莘满眼忧虑,随即又笑着揶揄:“我可算明白,什么叫‘恃宠’了。想必普天之下,就只有你敢给将军大人甩脸色。”
烛伊仍是怒火中烧状,径直把她拉到疏荔阁。
“我原是想与姐姐同住,但正巧我姑姑来和我作伴,目下给你安排在隔壁院落,仅与我隔了几丛竹子和两堵院墙,也好相互照应。”
慕莘自是欣然同意。
盛九刚为裴氏抹完药,闻声行出,见慕莘与嬷嬷提着行囊,不满地撅了撅嘴。
忽记起烛伊的嘱咐,勉为其难冲二人挤了个笑脸。
“慕姐姐来得好快呢!”
“我从荀府给你们带了糕点,还温着呢!快来尝尝!”
慕莘微笑,忽见盛九身后尾随一名中年妇人,眸间惊色飞闪而过。
“这位便是……裴家妹子的姑姑?”
烛伊简单介绍了几句,引她们到花园竹亭内小坐,命人取来茶水蜜饯等吃食。
裴氏乍闻慕莘悦耳的嗓音,疑心产生了幻听。
她垂目倾听三人交谈,推断出对方是三公主替嫁的周家表小姐,又觉自己多心。
这姑娘弱质纤纤,温婉有礼,曾为拒嫁而投湖,落下一身伤病,岂会是与曹不破密谋掠夺三公主的恶人?
是夜,裴氏留宿檎丹苑的小茶房,与烛伊聊至夜深,才回房歇息。
这是她自离开蓟城以来睡得最稳当的一夜,无须提防任何人的伤害,无须为主子担惊受怕,无须假意对旁人殷切讨好。
翌日一大早,她便协助管家打理府中琐事,还去了厨房帮忙。
烛伊起床时,马上吃到了暖热炖汤和精致面食,心情大好。
即便听说纪允殊夜不归宿,也没发脾气。
——“郎情妾意”不过装装样子,怎能真干涉他的隐私?
她不愿亏欠他太多,亲力亲为打点账目,还将他赠予的金银首饰半数填补纪府开销,添置家具,备年节礼,打赏仆役。
余人惊觉“纪将军宠爱的裴姑娘”如此疏爽大方,更是交口称赞,心悦诚服。
忙碌大半日,烛伊携裴氏、盛九落座偏厅,品尝慕莘所点的茶,等待进膳。
忽而一团深棕色影子快速窜入,飞撞到烛伊怀内,各种转圈圈乱蹭蹭,正是大虎。
烛伊笑而起身,向门口那俊朗青年行礼:“世子。”
顾思白急忙回礼:“舅妈何必多礼!折煞我了!”
“别再乱叫!”烛伊水眸瞋瞪他,“我又不可能真嫁给你舅舅!”
顾思白忐忑不安:“是因为……他昨夜没回?可他往日也没少外出啊!莫非是……那谁?”
他想起舅舅鲜少回平州的原因之一,慌忙解释道:“我那时说‘被大美人伤了心’,纯属调侃,实情是……”
烛伊:“不听不听不听!”
“这是我连夜熬制的祛疤膏,”顾思白赔笑着,双手捧上一只木匣,“别气别气!我这就去把舅舅给你逮回来!让你收拾他!”
——舅妈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顾思白禁不住幻想,舅妈将如何“收拾”舅舅。
回想舅舅那晚的惨呼,痛苦并快乐着,什么“这里不行”?还有“绳子”?哪里“难受”了?
难不成……除却做一些羞羞的事,舅舅还被舅妈绑着,强行拔毛?
太、太残暴了!
顾思白吓得连晚膳都没敢吃,接过大虎,一溜烟儿地跑了。
烛伊示意仆役传菜,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眼看郡王府世子也对烛伊低眉顺眼,慕莘的惊讶之情更盛。
趁顾思白仓促奔离,她悄声道:“我昨日还听荀大哥提到,这两天,平州知府在东郊举办赏梅雅集,力邀城中勋贵富商参与。静安郡主素爱风雅,府邸离平州数十里路,驾临乃常事。将军大人彻夜未归,是否跟赴会有关?该不会……沉溺在郡主的温柔乡里吧?”
烛伊懒懒抿了口茶:“随他呗!”
“妹子何苦与将军大人置气?虽说你年纪尚轻,又具倾世之貌,但若想进京城纪家大门,终非易事。该柔顺之时,偶尔做小伏低也不为过。”
慕莘见她唯唯诺诺,又粗略谈及冽京各家各府的概况。
譬如纪家数代深沐皇恩,先皇后纪氏乃靖远侯的堂妹、纪将军的堂姑姑,可惜母子已先后病故。
目下靖远侯虽是内阁次辅,但首辅大人年事已高,统领六部的实权早落在纪侯爷之手。
纪将军既是侯府世子,又是西路十一州的都指挥使司的指挥使。纪家已掌控了军政两方,若然纪允殊再娶公主入宗室……来日富贵无量。
慕莘极力劝说烛伊要忍让,要顺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那叫一个言辞恳切,语重心长!
“嗯,谢慕姐姐提点。”
烛伊对于纪家的情况无甚兴趣,仍摆出一脸诚惶诚恐,其后表现出压力重重、思虑深深的样子,心下则乱绪浮沉。
此前向纪允殊提起“静安郡主”,他的态度除了厌烦,更藏着决绝。
他甚至没打算让她去“挡桃花”。
想来那位大美人,对于他而言,终究与其他女子不一样吧?
烛伊原以为,呈现于人前的醋意和怒火,全是伪装。
当她咽下清茶时,方知舌间萦绕着浅淡涩味,已悄然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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