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绕春色 > 35.第三十五章 她真的好过分!

35.第三十五章 她真的好过分!


  无声黑暗伴随着眩晕,  重重围困着烛伊。

  仿似颠簸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时冷时热,无所适从。

  浮沉许久,  一股暖流自掌心涌入,流转全身,没来由予她安宁感。

  她再也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分不清过了多久,  当暖热一点点散去,脑海中的矇昧也淡了些许。

  她赫然睁眼。

  适应弱光后,  依稀能从积尘雕像、颓败窗户等物辨别,  她正身处破庙。

  四周空无一人。

  她心惊胆战,  强忍头痛,谨慎坐起。

  低头惊觉,身上披着一件不属于她的青色外衫,  宽大且薄……竟是男子衣袍!

  她险些惊呼出声!

  若记忆没出差错,有人以洛松氏记号设陷,不但用利刃胁迫,还下药迷倒了她……

  虽不晓得对方用了何种手段,能在众目昭彰下不惊动旁人带走她,但无论如何,  她显然身处虎狼之地!

  暗暗深息,她确认衣裳完好无损、匕首仍在袖内、手脚未曾被束缚,除脖子有点疼痛以外并无伤口,才蹑手蹑脚行至门口,从虚掩的门缝向外窥望。

  屋外细雪纷飞,一名高大男子立于廊下,身穿素净白色宽袍,  单看那挺拔背影,颇为昂藏潇洒,还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荻夏的手下断定她没醒得这般快,只留一人看守?

  不管掳她至此所为何事,她必须尽快逃离!

  门外那男子隐有所感,略微转头。

  逆着雪光,面目不清。

  烛伊下决心孤注一掷,跌撞而出,趁那人探臂来抓,猛地将藏于袖内的匕首往前一送!

  可就在利刃划破衣袍、遇肌肤而凝涩之际,她震惊发现,眼前男子一脸错愕,左颊……好大一块烧伤疤痕!                        

                            

  成璧先生?!

  他没戴帏帽,脱下青衫,以致她张皇失措下没及时认出。

  再看他两臂伸来,并非擒拿,而是想搀扶……她吓得赶忙收手。

  匕首终是过于锋利,扎入他左臂,血流潺潺。

  烛伊惊魂未定,无法辨别成璧是掳掠者,抑或是拯救者。

  脑子像塞了一团雾,混乱又茫然。

  “先生……为何在此?”

  成璧没顾上止血,翻出随身携带的文具木盒,从中取出小笔,蘸墨后在纸条上写了句话。

  ——恶狼衔兔,蛇嫉相争,吾拾兔归。

  枯笔所书,别有一番风致。

  烛伊将信将疑。

  字很好看,可大书法非要惜字如金?又狼又兔什么鬼?

  恶狼是荻夏的手下?兔是她?

  她哪里像兔了!至少像大猫吧?蛇又从哪来的?

  这一路……她未招惹过其他人呀!难道是曹不破?

  但曹不破根本没必要与荻夏的人争抢她!莫非是误会?

  其他人呢?顾思白、盛九、岑缃他们跑哪儿去了?

  而且成璧没惊动他们,孤身把她捞到这儿?

  大书法家不仅惜字如金,连思想行为都这么奇奇怪怪的?

  她本就昏昏沉沉,无数杂念翻腾后更有些转不过来,见成璧白袍染血,急忙收好匕首,取出丝帕,想为他包扎伤口。

  成璧迟疑摆手。

  烛伊的自责盖过了狐惑:“实在太对不住!我刚被人袭击,醒来糊里糊涂的,一时莽撞,恩将仇报。先生的伤得怎么样了?”

  成璧掀起一僵硬笑容,自行扯下一片衣角,草率裹了裹。

  看样子,伤口不深。

  烛伊窘困得不知如何是好,唯有道谢:“烛伊谢过先生仗义。请问,顾世子他们呢?”                        

                            

  成璧又提笔写了两字:挂灯。

  “那……先生何以发觉我遇险?”

  成璧继续写:吵。

  烛伊尝试转译:“由于人堆太吵,先生出来透气,正好发现我被人掳走?”

  成璧点了点头,随手把纸条撕碎。

  对视片刻,他重新另取一纸,解释——恐毁姑娘清誉,故静候于此。

  “先生思虑周全,小女子感激不尽。”

  烛伊这才后怕。

  难以想象,倘若她真被荻夏的人抓走,会落得何种下场!

  假设成璧心存歹念,趁她昏迷不醒肆意妄为……后果亦不堪设想!

  念及此处,她已没再纠结文弱如斯的成璧究竟如何从“狼蛇之争”中把她捡走,心间盈满了愧疚。

  但看他又撕纸条,突然体会到顾思白嗷嗷直叫的那份心痛。

  能不撕吗?都是……钱啊!

  

  夜静更深,风雪渐歇。

  烛伊忍住药物带来的眩晕感,辨明顺州城方向,趔趔趄趄前行。

  只因她精神不振,又时刻提防荻夏的耳目,是以没留心道旁雪堆形状奇特,且隐带血腥气和刀剑锐气。

  成璧穿回青色外披,缓步尾随在后,与她保持四五丈距离,不远也不近。

  四处积雪半融,草木萎靡,甚为荒凉。

  “喔呵呵呵……”枯树上夜鸮怪叫,诱发阵阵回响。

  烛伊受惊吓后脚下一滑,坐倒在雪里,好不容易挣扎起身,却腿脚无力,再次跌倒。

  后方踏雪声近,却是成璧急急赶来,伸手相扶,又似无从下手。

  烛伊两颊似被火舌舔过,留下阵阵烫热与麻痹。

  是她的错觉吗?成璧好像……挺关心她?

  难道因方才酒楼上,她当众维护了他,他才不顾自身安危,前来相救?                        

                            

  名动四国的大书法家,不至于纯情到这地步吧?

  仔细想想,他天纵之才,但长了这么一张脸,性情又如此古怪,想必鲜少有姑娘接近;而她虽是异族女子,不通文墨,但好歹有张好看的脸,若无缘无故对他关怀备至……唉!

  这位可不能招惹!一则是名士身份,二则老实本分,定要待他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烛伊竭力站起身,端着肃容,郑重向成璧屈膝行礼:“有劳先生挂心,不碍事的。”

  成璧讪讪倒退了两步。

  烛伊来不及拍打裙上雪泥,艰难步向灯火犹自璀璨的城墙。

  约莫又走了两三里路,前方马蹄声急赶而近,她躲藏林木后,细观来者手持灯炬,英姿飘逸,正是孙芳溪和顾思白的一名女护卫!

  烛伊如遇救兵,连忙冲她们挥手呼唤。

  郡王府女护卫自是欣喜万分:“可算找到姑娘了!”

  孙芳溪柳眉微扬,以一贯温婉的语气质问:“裴姑娘为何不告而别?顾世子和岑师妹他们见不着你,让净山堂全员出马来寻……你若有什么差池,我等如何向纪师弟交待?”

  “师姐教训得是,烛伊任意妄为,给大家添麻烦了。”

  烛伊悬着的心勉强放下,痛快认错,避免过多的口舌之劳,

  再回望成璧所在,已无人影。

  成璧曲解了她的意思?怕影响她声誉,特意避嫌?

  毕竟,人所共知,她是“纪将军的人”。

  然而他体弱又带伤,独行是否安全?

  既然他不肯现身,她自然不好把他挖出来。

  思忖良晌,她爬上马背,与女护卫共骑。

  奔至城下,遇顾思白。

  被其焦灼追问,她只说远离人群后迷路了。                        

                            

  “要是舅舅知道我把你给弄丢了,非削我不可!”顾思白连连叹气,“成璧先生好端端的,也忽然没了影!唉!今天是不宜出门吗?”

  烛伊实在没忍住呵欠:“许是酒楼之事,惹先生心情不畅?世子不妨再派人找找?”

  “他一向不爱出风头,心地过于善良,易被人欺负!我得加派人手才行……”

  顾思白絮絮叨叨,率众四寻。

  烛伊在女护卫和孙芳溪护送下回净山堂,途中困倦欲眠,又免不了担忧成璧的处境。

  所幸,她回到独院沐浴更衣后,听闻成璧安全归来,一头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是夜,纪允殊不在,烛伊独占大床,兼药力之故,睡得分外深沉。

  一夜无梦,醒时又是隅中。

  她这“侍婢”不过为摆设,无正经事可干,索性闭目多躺一阵,顺带安抚惊魂初定的心。

  不经意挠了挠微凉的颈脖,指尖湿黏且染有淡淡草药气息。

  ……欸?她脖子上的伤口,有药?

  但思前想后,全无上药的记忆。

  见鬼了!莫非纪允殊回来过?

  可那家伙岂会注意到她颈上的细小刀伤!更不可能好心替她抹药!

  总不会是她半夜梦游吧?

  猛然记起成璧受伤一事,她再没心思理会细枝末节,忙不迭穿衣,翻出顾思白所留药瓶,一股脑儿揣怀里。

  呜呜……她受人恩惠,回头竟把人捅伤了,真的好过分!

  寻思该找个什么理由拿药给成璧,正好撞见顾思白怀抱狸花猫,身后亲随托着炖盅,步向余振道和成璧居住的方向。

  “世子家的大厨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成璧先生受寒,我让厨房炖了羊肉枸杞汤。”                        

                            

  “不如……我陪世子同去?”烛伊自觉接转仆从的托盘。

  “也好,”顾思白点头,“先生素来不喜见生人,但你昨晚当众护他,我看得出,他对你印象相当好,还吃了你给的小鱼干。唉,我好几次请他品尝酸梅鲤鱼和糖醋排骨,他半点都不领我的情……我太伤心了!”

  烛伊失笑:这点醋也能吃?

  成璧的房间布置简雅,无甚装饰,随行物品极少,予人不同凡响出尘感。

  除却那张墨汁乱洒、揉皱的纸团布满的书案,乱得像有猫狗厮打过一般。

  成璧身穿青衣,没戴帏帽,露出丑陋面容,端坐案前奋笔疾书,见二人掀竹帘而入,只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烛伊奉上炖汤,明显捕捉到他眼底的不悦。

  除了被不速之客打扰的烦躁,还隐隐约约掺杂了别的情绪,稍纵即逝。

  顾思白说了几句问候之言,见他既不喝汤,也没表态,遂小声哀求道:“先生可否容我在院子里多待一会儿?我没地儿去了!”

  不等成璧回应,他再度发挥自言自语的话痨技能。

  “要知道,余老先生卧病不见人,那帮姐姐妹妹……不对,我矮了一辈!得喊‘姨’?‘姑’?哎呀不管了!她们要么追问我舅舅何时回来,要么问是否有事需代劳,要么督促我习武傍身……我都快愁秃了,只好躲先生居所,寻半刻清净,求求您发发慈悲吧!”

  成璧无奈点头。

  烛伊从炖盅里盛出羊肉汤,稍稍加了点盐巴,对成璧道了声“先生请慢用”,便与顾思白坐到外间烤火。

  “对了,九儿呢?”

  “甭提了!”顾思白哭丧着脸,“昨日我们出去没多久,蘅娘醒后又闹啦!今儿天没亮就吵着要见盛风长,我等不到舅舅,为了息事宁人,只得自作主张,让九儿陪着去了地牢。”                        

                            

  “这……不大好吧?”

  “地牢看守严密,盛风长肩头有铁链对穿琵琶骨,吃了药在睡。蘅娘倒不闹了,抱着枕头,一坐就两个时辰!还死活不肯走!快把我憋坏!我实在无聊,才跑来喘口气。”

  顾思白挑起炭火,喃喃骂道:“都怪舅舅!那么大个人了,没半点责任感!不晓得窜哪儿撒欢,留下贵客、人证和囚犯让我盯着……”

  房中的成璧似是打了个喷嚏。

  顾思白叹息:“看来,先生真受凉了。我上回送的暖裘都没见他用呢!舅舅心真宽,千辛万苦请来的尊客都随意晾着,一点儿也不上心!”

  烛伊跟着抱怨:“可不?将军大人一不说去何处,二不明言归期,还骗我说在他的地盘很安全,殊不知没出顺州城便遇到歹人!”

  “啊?啊啊啊!什么歹人!我怎么不知道!”

  烛伊自知说漏嘴,轻描淡写道:“尽是宵小之徒,想趁机占点便宜罢了!”

  “你没吃亏吧?那些人对你……做什么了?我完啦!完了完了!我死定了!”顾思白疯狂抓头,鬓角碎发薅成炸毛,“舅舅回来非杀了我不可!你快告诉我,人在何处?我去给你抓来,打一顿出出气!大不了,打完我再给他们治好便是!”

  “我没事,”烛伊浅笑安抚,“放心,我不说。”

  料想以成璧的个性,定会把此事瞒得严严实实。

  顾思白仍旧不放心,一再追问详情。

  烛伊含糊其辞,蒙混过去了。

  顾思白嘀咕:“舅舅这回出门神神秘秘的,手下也没带几个,净山堂的师姐妹们又没跟去……他到底忙什么呢!既已身在温柔乡,没理由还跑去外头风流快活吧?”                        

                            

  屋内,成璧似被汤水呛到而连声咳嗽。

  顾思白慌忙进去给他顺气,讪笑道:“我俩刚才闲扯的胡话,先生……且当没听见啊!千万别跟我舅舅告状啊!”

  成璧睨向他时,眼神略显诡秘。

  顾思白疑心自己过于话多,已被先生所嫌弃,心下憋闷不已。

  想起未完之事,他苦着脸退出房外:“烛伊姑娘,我得先去看看蘅娘,不然心里不踏实。”

  “世子先行。我等先生喝完汤,收拾好再回。”

  顾思白离开后,烛伊摆弄着药瓶药罐,犹豫良久。

  既觉得应当亲自为成璧上药以表诚意,又怕对方注重隐私,容不得她靠近。

  她挽帘入内,拾掇好碗勺,见成璧搁下毛笔,才小心翼翼把瓶瓶罐罐置于案边。

  成璧抬头直视她,脸上依然没任何表情。

  烛伊忐忑启唇:“昨夜承蒙先生搭救,我却反倒误伤了先生,心中很是内疚。奈何为奴为婢,寡才少学,身无长物,未知该如何报答……此为顾世子所配的疗伤佳药,且容我借花献佛,还望先生不弃。”

  她边说边窥探成璧那令人生畏的脸容,暗觉他眼底潜藏着点什么,模糊难辨。

  成璧在便签上落笔——荷承厚意,贶我诸珍。寸衷衔感,罄槠难宣。

  烛伊:???先生确定我这异族人能看懂如此艰涩的文词?这是要收下,还是拒绝?

  她还没琢磨明白,眼看成璧捻起纸条,忙道:“别撕!”

  但成璧动作太快,已撕成两半,蹙眉凝向她,似在等一个理由。

  烛伊单纯觉可惜,又不好直言,赧然道:“我……我在学字,想临摹先生的法笔。”                        

                            

  成璧收好药瓶,转身从后方书架取了本古人碑帖,递至她跟前。

  她双手接过,更觉不好意思,遂捋起袖口:“无以为报,我替先生打打下手。”

  成璧犹疑了极短的一瞬,轻轻颔首。

  烛伊得他许可,先是清扫了满地的碎纸团,见砚台上墨汁半凝,素手探向油烟墨条,准备研墨。

  未料成璧同样伸手去拿墨条,竟后发先至。

  烛伊收势不及,指头刚好捏住他指尖。

  刹那间,他耳根肉眼可见地泛起了红意。

  先生该不会头一次碰到姑娘的手吧?

  ——啊啊啊!难道不慎调戏了纯情的大书法家?

  烛伊慌乱撒手,连声致歉,欲哭无泪,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

  并未在意,指腹触感及残余温度,似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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