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报纸的整个版面报道了段公馆的大婚新闻，把我描述成了神秘的贵族女子。这些豪门大户的游戏规则啊。

        我没有将婚礼的事告诉如姨和宝川，这些年来，他们也习惯了不听不问。段景瑞提过要把他们接来府里一起住，我没有同意。这其中有太多理不清的事，我不想再生枝节。段景瑞也没有让我去段公馆拜见段锟和太太。

        他说：以后我们过我们的日子，没有旁人。这点体贴让我时常在无人的时候失神。

        婚礼在三日后举行，别墅周围已经开始拦起界线，巡捕房也派人来布点巡防，毕竟婚礼当日沪上显贵云集，安全保障是第一位的。

        我在院中看了一圈，刚想回屋，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初雪。”

        我回头，是纪天泽。他一身银灰色西服，在阳光下还是那样俊朗异常。他走近我，明显瘦了一圈，眼里带着血丝。

        我看着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轻轻说道：“你留给我的信我看了，本来不再来劝你。但是看到新闻，我又忍不住来问你。新闻里写的与你在信中说的很不同，我很担心你。”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连我自己都没有理清楚，只好说道：“纪师兄，不用担心。一切都很顺利。”

        他刚要再说什么，我看见段景瑞正朝我们走来，我就转身回了屋。

        段景瑞很快也跟进屋来，我有点心虚，所以背对着他，他冷冷说道：“跟我上楼来一下。”

        我只好上了楼。刚走上楼，他一把拉住我，带进了房间，关上了门。我紧张地想挣脱他的手，他的力道却大得惊人，我不禁痛得叫出声来：“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他才松了点手，但还是把我抓到他面前。我看见他眼里的愤怒，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大声说道：“你答应过我，以后不许再见他！”

        原来是这事，我也生起气来：“纪师兄只是看见了婚礼的新闻，来和我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那你为什么一见我就逃开了，这么心虚！”

        “光天化日，那么多人都在，我心虚什么？！你是白痴么？！”

        他有点理亏，愣了一下，我趁机挣开了他的手。手腕已经被他抓得通红，我忽然觉得一阵委屈，打开房门，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呯得关上了房门。

        随后几日，我的气一直没有消，进出只是把他当成空气，完全不再理会他。他自知理亏，也没有再为难我。

        婚礼那日，凌晨4点我就被叫起来装扮。

        我最终选定的是一条西洋的白色曳地礼服，简洁的缎面裙摆，乌亮的长发并没有挽成发髻，而是结成一条粗辫子，缀上闪闪生光的大颗钻石，这也是我全身上下唯一的首饰。整个人清雅脱俗，又不失气派。

        我下楼的时候，段景瑞有一阵呆容，之前他也没见过我这一身装扮。我看到了他眼里的惊艳，想来的确是出众的了。后来我也在众人的眼里看到了惊艳、羡慕、妒忌、还有惊骇。

        礼成后，我又换了一身大红的龙凤礼服，段景瑞带着我一一敬酒。敬到段柏荣的时候，我的手抖了一下，段景瑞拿起我的酒杯一口喝完。

        段柏荣笑道：“我一直想，是哪家仙女能把我这宝贝弟弟给收了，今日一见，真是心服口服啊。弟妹啊，你这还没嫁进来，我这弟弟已经从我这要了一份厚厚的贺礼！我现在的心还在滴血啊。”我疑惑地看了段景瑞一眼。

        他继续说道：“你还不知道？那看来他是想给你个惊喜！那我就不多嘴咯！”说完也喝了一杯，又一阵道喜。

        段锟和夫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对我一阵温言笑语，完全看不出曾经的暴怒。幸好我不需要日日与他们相见。有些时候，当事情没有按照我预想的轨道发展时，在不经意间，我总会感觉到，段景瑞比我自己，更了解我自己。

        终于送走了宾客，这一日比我以往任何一日都要辛苦。整个脸都要笑僵了，两条腿在不舒适的礼鞋里快要站断了，还要面对段家洪家憎恶的面孔。

        我一回房间就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没过一会，吴妈敲门进来，见我瘫在床上，笑着说道：“少奶奶！您今晚怎么可以在这个房间呢，赶紧换了这套干净的喜服去正屋啊。少爷也快上来了！”我忽然意识到，今晚是我们的新婚之夜，我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我第一次进这个套房，西洋流行的深棕色高背大床，白色纱幔上新挂了红色喜纱，一床大红的绣锦龙凤被，梳妆台上点着一对龙凤红烛，处处都在提醒我今晚将是我的新婚之夜。

        我惴惴不安地坐在床边，一开始还紧张，后来因为实在太累，竟不知不觉睡过去了。迷糊中有人把我抱到了床上，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灯都已经灭了，只有红烛微弱的烛光在闪烁，我在微光中感受到段景瑞的气息，有酒气，还有一股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的男子气息。我感觉自己的脸开始滚烫起来，开始想挣脱他的手臂，他紧紧圈住了我，在我耳边轻轻说道：“别动，你再动，会后悔的！”我吓得安静下来。他换了个舒适的睡姿，从后面环住了我，说道：“睡吧，你太累了。”

        这一觉睡到了三竿，我醒来的时候，段景瑞已经不在了。我赶紧看了一下自己，喜服还在身上，吓死我了。

        吴妈已经等在了门口，我换好了衣服出来，她笑着说道：“少奶奶，少爷特别吩咐了，说您最近辛苦，这几日早饭都送到房间里来。”我虽然感谢他的体贴，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我敏感，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我脸上一阵滚烫，看见吴妈在抿嘴笑。

        在这别墅里住了大半个月，每天忙着这些日常琐事，像与世隔绝了一般，每天都是阳光、绿地、远山、飞鸟，还有段景瑞。有些人和事居然渐渐淡去，心里慢慢蕴起了平静安稳的感觉，消磨地我快要忘记了时光、忘记了仇恨。

        晚上段景瑞很早就回来，一起吃过晚饭，我对他说道：“我们去院子里走一走？”他陪我在院子里慢慢走。

        “那日，段柏荣说送了厚厚的贺礼，是什么？”

        “你不喜欢现在的日子么？”

        “我……”

        “我让他把地产公司的经营权交出来了。说要送给你的母家做聘礼。”

        “为什么？”

        “他这几年自己在外面做债券炒卖，本钱就是靠地产公司的地皮抵押担保。一旦没有了这个公司的资金支持，他周转起来就会困难许多。”

        釜底抽薪，我恍然大悟。这应该就是段景瑞说的他会把段柏荣交给我的意思。我心里有一股暖流，没有想到他真的在兑现承诺，以为还会像以前一样先戏弄我一番。

        我们又绕着院子走了几圈，天色渐渐暗下来，今晚是月半，月色撩人，星星满天。

        我忽然好奇，问道：“像你这样的红尘贵公子，如何舍得十里洋场的夜色繁华，到这深山冷岙里住？”

        “黛小姐，你的话很有风情啊！人间春色无数，在这荒山野岭，不是更有意趣？”我一下子恼了，刚要走，他拉住了我，拉着我的手继续走。

        “这里和你有缘，你还记得么？我想你应该会喜欢这里。”我故意气他：“记得！都是恐怖的回忆！”

        “哦？是么？我的观感不同，我的回忆可都是英雄救美！”

        他如此温柔我不习惯。

        我害怕他的温柔会一直消磨我的目标。

        回到只有我们俩人的房间时，我又开始尴尬起来，我需要好好和他聊一聊。

        我找了离床最远的沙发椅坐下，他洗了澡出来，穿着白色浴袍，我立刻把脸转了过去。他看见了我的神色，对我说道：“过来，帮我擦擦头发。”

        我没有理他，他就走过来，故意坐在我的身边，把毛巾递给我，我没好气地帮他擦起头发。这种亲昵的举动让我泄气。

        我终于把毛巾放下，说道：“段景瑞，我想和你谈谈。”

        他戏谑地看着我，说道：“段太太，请说！”

        我理了下思路，说道：“我们成婚是交易，对不对？”

        他沉默了一会，说道：“对，既然是交易，我已经履约，你就要履约。”

        “我已经履约了，嫁给了你！”

        “对，你现在是段太太。段太太就要履行段太太的义务！”我还想狡辩，但自知理亏。

        我终究高估了自己的胆量，低估了自己的自尊。沉默了半响，我坦白道：“我做不到。”

        他的眼神里有受伤。他站起来，去里屋换好了衣服，就离开了别墅。

        之后的一周，他没有再回别墅。

        吴妈说少爷打电话来说他去外地出差了，还要再过几日才能回来。没有他的日子，我过得很不安，每天只在屋子里院子里烦闷地闲逛。壁炉上的油画已经换上了我和他的合影，他一身白色西服，我是婚礼那日的装束，盈盈笑着，他温柔看我，一对璧人。

        虽然知道他为什么不回来，但也没有办法开口让他回来。

        山里百无聊赖，我就独自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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