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毕竟我就吃过那样的苦

这个时候，胖鬼突然像是听到了什么，抬起头爪子挠了挠头，一机灵就从扶桑怀里逃走了，像一滩水一样从门缝中挤出去，像黑暗中走去。

        此刻明明气息已经平缓的扶桑突然睁开眼来，盯着那黑夜，像要烧出一个洞来。他先在穆旸鼻尖轻点一下，看着穆旸确实陷入了沉睡才缓缓起身，也走出门去。

        胖鬼在前面“呜喵呜喵”地小跑着，像是急着要见什么人。扶桑故意放轻了脚步声，跟在胖鬼后面。

        扶桑以为胖鬼是闻到了欢意的气息才偷偷跑出来，但是扶桑只猜对了一半，胖鬼是出来见人的，只是这个人扶桑没想到。

        扶桑远远的望着，胖鬼依偎在那人的怀里，“呜喵呜喵”地撒娇，声音软糯，让人怜惜。

        胖鬼觉察不到，不代表那人觉察不到。于是章小将军抬眼望向扶桑，起身并将胖鬼抱在怀里。

        将军虽然没穿军装，但骨子里刚毅的气质在举手投足间都能看出来，扶桑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将军冲着他微微一笑：“扶桑，经年未见，看着消瘦了许多。”

        “将军倒是一故如常。”

        扶桑走到将军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两人就只是打过照面的缘分，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在这里碰上。

        “胖鬼倒是很黏将军。”扶桑找了个话题。

        “哈哈，”将军笑得很开，“养过几年罢了，倒是这猫还是这么胖。”

        “嗯，”扶桑也笑了，“欢意喂得很好。”

        听到这个名字，将军笑容突然就僵了。

        “欢意，她真的没死……”小将军说话都发抖，明明是个疑问句，但好像又是说给自己听的，全身都垮了下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小将军情绪稍微有些激动起来，扶桑看在眼里，以前他和将军交情不深，只是知道有这样个人，只是知道欢意倾心于他，但是外人都道小将军不近人情，看不上这驸马的位置。

        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扶桑到现在还记得欢意再说这段故事时的难过，虽然只说了寥寥几语，但是脸上的悲哀和悲恸难以掩藏。

        她在那时估计是真的死心了吧。

        扶桑也想替欢意问问当时为什么不先去救她将军这一生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追求功名利禄吗？

        但是扶桑没有问，他反而无头无尾地说：“欢意被劫走了。”

        月朗风清，梅林里落针可闻，扶桑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打碎了这平静，气氛陡然不同了起来。

        小将军刚才脸上轻松释然的神情瞬间凝固，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扶桑，嘴巴张开好久却说不说来话。

        许久之后才恢复语言能力，磕巴、装作很轻松的问：“什么、什么时候？谁？哪里？”

        “她的母后带走的，生死不明。”扶桑把结果说到了最严重的的情况。

        将军呆滞地看着扶桑一会，不觉间拳头已经捏紧了，眼眶睁开仿佛在用力，倏然，全身却卸了力一样松垮下来。

        “可我不能离开西北，我……”将军低下头，看上去疲惫极了。

        她在哪里，我要去找她，可……可我一生带着枷锁——永守西北。

        扶桑明白她的言外之意，继续道：“大概率是没有事的，她母后虽然疯掉了，但是孩子应该是认得的。只是不知道带到了哪里，欢意身边一直跟着这只猫，胖鬼就是回来报信的。”

        将军又看了看怀里软软的胖鬼，揉了揉他的脑袋。

        “好乖的胖鬼。”

        扶桑等了一会儿，始终将军不肯再说些什么，或者是解释些什么。

        此时，稍微有了点月色，林子里亮了许多。扶桑这个时候能够清晰地看到将军脖子上一道横亘着的伤疤——大宁朝灭亡时，将军也不独活，自刎于这西北，尸首就地安葬。

        “你……”扶桑看着那条疤自觉心惊动魄。

        小将军只是腼腆地笑着：“无事，好久之前的事了，没了感觉。”

        扶桑还是愣愣地看着，想问什么最终却没开口。

        “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问吧。我也好久没和其他人说过话了。”说着，小将军盘腿坐了下来，坐好了，像孩子一般开心地冲扶桑笑着。

        扶桑也跟着坐在他对面。

        “我、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扶桑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他的反应，他还是像一棵松一样正坐着笑着，“咳……我想知道，你死后为什么没有进轮回？”

        小将军完全没有料到扶桑会这样问，有点窘迫起来：“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还在这里，走来走去看到自己的墓地，其他人也能看到我，能和我说话，但他们都以为我是神仙。”

        小将军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继续道：“但我知道我不是，即使我死了，我还是不能离开西北。”

        扶桑略作思忖：“你有没有吃过西北的蛊毒或者是偏方？”

        “没有，西北也没有这样邪门的巫术，我也翻了很多书，打听了许多，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

        小将军还是乐呵呵地笑着，一副天真少年的模样。世人若是不知道，自当他是无忧无虑地长大的，只是这人经历的艰难困苦，从来都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痕迹。

        扶桑不语。

        奇怪，小将军死时没有太大的执念，也未入轮回，生死都守在西北；皇后死之时也是大兴国葬，国师作法。一切都出现的太奇怪了。

        “公主怎么办？”小将军担忧地问着他。

        “我只能大概知道她在西北，但是具体位置无从知晓，”扶桑有些愧意，“实在抱歉。”

        小将军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怎么会怪你，是你救了公主。”

        小将军虽然笑着，眼睛却看向地上某一点，笑的不自然。

        扶桑拍了拍他的肩膀：“她不怨你，更不恨你。如果能再见到你，她会很开心的。”

        小将军突然鼻头发酸，情绪一直翻涌，他眼眶红红地看着扶桑，哑声问：“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扶桑不知道，但是也只能用这样话来安慰他了。

        原本是无心之言，但是将军接下来的这番话让扶桑感觉心酸又震惊。

        “扶桑，你相信我吗，我从来都没有违抗圣令……”

        扶桑蹙起眉，渐渐看着面前原本宠辱不惊的将军哭得抽泣不止，扶桑听完心里也好难过：这样好的一个人，竟然生生被毁了，被这世道给毁了。

        此时，老婆婆的小屋里一个黑影闪入，穆旸睡得正香，外加扶桑的“轻轻一点”让他感觉不到周围的情况，于是那道黑影轻而易举就把他抱在了怀里。

        只听到那黑影一哂：“扶桑，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说完，整个人就消失在黑夜中。

        扶桑听完将军痛哭说的话，仿佛心如刀绞，也不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

        “喵！”胖鬼好像受了惊一样，突然炸了毛，在将军怀里扑腾起来，还一直抓挠。

        胖鬼平日里高贵得如同高岭之花，也不会这样子叫，他应该是觉察到了什么异常。

        扶桑心里出现了一个不太好的答案——穆旸。

        “我还有个朋友在那边，我得去看看他。”扶桑有些慌张地向将军道别。

        小将军没问什么人，但是也说：“我陪你一起去吧，毕竟这个地方我熟。”

        扶桑没有再加以阻拦，和将军一起到了小屋。

        门已经被打开了，屋内温暖的空气向外面涌动着，扶桑心下叫不好。果然，进去之后没了穆旸的影子，被子被掀开到了一侧，只有老婆婆还在打着呼。

        小将军一看也明白了——这是人丢了。

        “别紧张，我们一起找找吧。”

        这个时候老婆婆偏偏被吵醒了——“谁啊，谁啊？”

        她刚爬起来，看到门口的两位，迷迷糊糊中竟然先认出来了小将军，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惊喜又慌张：“将军！大将军！我——”

        未说完，扶桑凭空推了一掌，那老婆婆应声而倒，晕了过去。

        章小将军有点担心，但是也不敢表达：“这、这好吗？”

        “不碍事，就是睡过去了。”扶桑倒是没有太多的同情心，简单回答了他。

        扶桑蹲坐在地上，从怀里拿出来青铜镜，凝神开始了念咒法：“天上神明地下侯，大荒无边冥界通，落血成咒思绪起，九州之地万般同。”

        “醒！”

        扶桑神情淡漠，蹙眉盯着青铜镜，像高尚的神明一样问道：“寻人。”

        接着他在铜镜上行云流水般流畅地写下来了穆旸的生辰八字，手指轻轻一搓——“破！”

        几点血滴在了铜镜上，散开又聚拢成了丝状，缓缓显现出几个字——百步之内。

        将军在他身侧一直观察着，看到他这时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眼神冷漠，指甲掐着掌心渗着血。

        小将军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好心地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扶桑摇头。

        “还是赶快找人吧，等天一亮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况且这夜里百鬼夜行，怨鬼横生，要真遇到了恐怕也不是他一个凡人能够解决的，”

        扶桑还是紧握着拳，不说话，在想着什么。

        犹豫了好久，他才缓缓道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你我都不是生死簿上的人，我们入不了轮回，不受管辖，可是他是，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倘若这真的是他命里的劫难，我若是找到他帮他破解，他会不会受到天谴，下一辈子会不会福分太少要受更多的苦……”

        扶桑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接着说：“而且，我不知道他这次的劫难会不会是因为我进入了他的生活，改变了他的命格。我若是接着插手，他接下来的路会不会更难……”

        小将军透过夜色望向扶桑线条流畅的脸庞，突然也难过了起来。

        “或许，安排你进入他的生活，本来就是天意，你就是他生活、命运中的一部分呢。”

        小将军看见扶桑也看向他，将军咧起嘴笑了一下：“命运这东西吧，说不清，但是我知道，一定不要违背自己的内心。”

        “毕竟我就吃过这样的苦。”

        这是那天夜里，两人交谈中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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