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第二日，天还没有完全亮，月光泛着湖水般的蓝色，穿过纱帐落到了床榻上。

        容淇依旧在沉睡之中，比月光还要静谧。

        不知在害怕什么，李惊鸿伸出手去试了试他的鼻息，再蹑手蹑脚地从他身旁起身，却还是弄醒了他。

        正欲离开，只见他拉住她的手，似乎有不让人走的意味。

        李惊鸿笑他，“不是说让我立刻赶去长沙吗？现在怎么又？”

        容淇缓缓坐了起来，声音嘶哑：“我有些话想同公主说。”

        “是诗吗？”李惊鸿转过头，两眼发光。

        “不是！”

        李惊鸿瘪嘴“哦”了一声。

        现在轮到他来笑她了。容淇盯着她，嘴角高飞，说道：“长沙郡守公孙致性情温和，为官多年，深受当地百姓爱戴。公主若能夺得长沙郡，势必不要与之起冲突。公孙致幼年时与其母相依为命，为官后，极重孝道，公主可从其母下手劝服于他，方有利于长沙的稳定。”

        “知道了。”李惊鸿气鼓鼓地道，指尖在他手上摩挲着，低垂着眉眼。

        怎么感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容淇一把把她拉到怀里，往她唇上啄了一下，柔声道：“在长沙等我，等我伤好了，我再去念诗给你听。”

        李惊鸿喃喃细语地“嗯”了一声，随后依依不舍从他怀中离去，三步一回头地回头望他，仿佛什么生离死别似的。

        等到出了门，看不见他，才加快脚步，径直从楼台一跃而下，跳到了马上，策马扬鞭而去。

        星夜而来，星夜而去。

        寇和泽那十万败军因为没有粮草供给，兵马皆饥饿不堪，行路速度也十分之慢，没过多久便被北宣军给追上了。

        南梁军皆缴械，手无兵刃，只能被动地遭受北宣军驱赶，他们逐渐偏离长沙的方向，眼见着北宣军冲入了毫无防备的长沙城内。

        北宣军入城，城内百姓皆惊恐不安，闭门不出，原本繁华热闹的街道上，举巷皆空，就算是数量庞大的军队行于其上，也丝毫没有拥堵。

        许是这城夺得过于轻松了一些，他们总有一种感觉，好像这空荡荡的城中还有些什么难以察觉的阴谋似的。

        果真，在前边那十字街口两边突然窜出许多手持兵器的兵出来，带兵之人是个清秀的男人，白白净净的，手里拿着一个宝剑，弓着腰，就差整个人趴在马背上了，生怕从马上掉下，一看就是只罩了个战甲，毫无作战经验的文弱儒生。

        “大人。”他旁边的武夫喊道。

        公孙致直起腰来，半个身子都在发抖，他看向赵括那行将军，眼神却又那么坚毅：“北宣莽夫，我劝你们赶紧离开长沙，否则我对你们不客气。”

        将军们大笑道：“到底是谁对谁不客气哦，你们南梁的寇将军十万人都打不赢我们，就凭你这些胳膊没二两肉的小兵小将还想猖狂。”

        “你们。”气急败坏，公孙致甩了甩袖子，若不是旁边的将军扶住了他，差一点点，这人就将从马上摔了下来。

        北宣军又是一顿大笑。

        “咳咳。”赵括严肃清嗓，“敢问来者是何人？”

        公孙致朝天拱手，正色道：“在下乃是长沙郡守公孙致，现已将汝等恶行上书给朝廷，想必不出一会儿，陛下定会派兵前来，所以吾奉劝汝等恶徒速速离城去。”

        “恶徒。”一向话多的副将朱蒙大笑道，“大将军，他竟然叫我们恶徒？”

        “闭嘴！”赵括瞪了朱蒙一眼，“还记得公主走前说了什么吗？”

        朱蒙默默把嘴闭上了。

        “汝等侵占他国领地，不是恶徒是什么？”公孙致义愤填膺道。

        赵括：“那照公孙大人这么说，你们陛下也是恶徒了。”

        “放肆。”公孙致大喊道。

        他们这些儒生最是尊重皇权，把皇帝看得比天都大。

        赵括以前也是这样，他沉思片刻，努力劝着那公孙致：“公孙大人还是不要抱太大期待，你们陛下一门心思放在中州的战局上，恐怕根本就无暇顾及你这边。”

        公孙致沉默不语，他来这儿之前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论陛下出不出兵，他都得面对这天底下最可怖的北宣军。

        只见他挥起宝剑，作厮杀状，“那我只能以吾身守住长沙城了。”

        明显，他旁边的将军深知这是找死的行为，并不想动手，磨磨蹭蹭半天，面色拧巴地看向公孙致，欲言又止。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只见公孙致府上的家仆匆匆跑了过来，嘴里嚷道：“大人大人，夫人她出事了。”

        公孙致尚未娶妻，家仆口中的夫人乃是其母。

        “什么？”只见他吓得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

        身后的下人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他望着赵括，一脸忧心忡忡。

        “公孙大人还是先回家吧，我们绝不轻举妄动，在此地静候。”赵括说道，他记得公主是去找公孙致母亲去了，既然她说不要同人起冲突，必定是有自己的道理。

        公孙致将头上歪掉的头盔摘了下来，俯身作揖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们若是敢动我长沙百姓一根汗毛，我定跟你们拼命！”

        说罢，便狂奔着跟着家仆去了。

        赵括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可谓是一朵又勇又蠢的奇葩，有些像他当年。

        一方郡守，公孙致的住处可能算不上什么府邸，地方不大，家仆也不多，没有什么繁花锦簇的宅院，也没有什么貌美可人的娇妻美妾，可以用“清贫”二字来形容。

        这府上唯一像样的屋子除了正堂，便是公孙致母亲的住处了。

        说来也是巧，李惊鸿本来是打算去找这夫人聊聊，没想到路上便遇到了。

        那时并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看到街上几位宵小之徒在欺负女人，上前去动了两下拳脚，替她解决了麻烦而已。

        后来顺道送她回去，听到下人唤她“夫人”，便以为这是公孙致之妻。

        长相温婉，美艳动人，看模样像是不会比李惊鸿大多少，反正是个人都不会想到她是郡守的母亲。

        直到李惊鸿向府中婢女打听公孙致母亲的去处时，才得知……

        李惊鸿脑子现在还是懵的，如果是这样，那这公孙致不会还是个孩子吧。

        她在偏厅踱步着，有婢女来唤：“姑娘，夫人有请。”

        刚经历一场劫难，公孙夫人受了惊吓，现在倚在贵妃塌上揉着额穴，美人半阖眼，眉心微蹙，嘴若含丹，头上除了一支陈旧的银钗之外并无余饰，却依然不掩风貌。

        “夫人，她来了。”旁边的婢女提醒道。

        公孙夫人抬起眼，眉心舒展开来，对着李惊鸿莞尔一笑，视线在她腰间的剑上落了下来。

        停顿片刻，她坐了起来，指着旁边榻上的位置，细语道：“姑娘，请坐。”

        此举到不像是把李惊鸿当外人。

        “多谢夫人，我站着就行。”李惊鸿拱手道。

        女人瞥了眼旁边的婢女，婢女随即搬来一个圆凳放在李惊鸿脚下。

        李惊鸿也不加推辞，颔首致谢后便坐下了。

        女人又打量了她一会儿，开口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妾身没齿难忘，敢问姑娘家住何处？”

        本来就是来拉拢她的，李惊鸿也不扯谎，直白道：“我不是长沙人，我来自北宣。”

        女人似乎并没有震惊，只微笑点头道：“果真。”

        “嗯？”李惊鸿眨巴着大眼睛，不解。

        旁边的婢女笑着解释道：“夫人看姑娘这气魄，就猜姑娘不是南梁女子，这不果真。”

        李惊鸿挠头傻傻笑了笑，其后深解其意，倒有些心酸。

        “不知姑娘远道而来所为何事？”公孙夫人又问道。

        虽为郡守之母，但毕竟是妇人，又或许是公孙致不想让母亲忧心，所以她看起来并不知道北宣已经入侵长沙城的事。

        李惊鸿正盘算着要如何告诉她，便看见一男子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身上还披着战甲，嘴里喊道：“母亲，母亲。”

        这莫不是公孙致，李惊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有耳朵。

        “致儿。”公孙夫人应答道，看着面前的好大儿，“你怎么穿成这样？”

        “母亲，您无碍吧？”公孙致半跪在女人膝下。

        “无碍。”公孙夫人指指李惊鸿，“多亏有这位姑娘相救。”

        “多谢姑娘。”公孙致转过身来朝她一个大拜。

        还沉浸在这不太搭架的母子情义之中的李惊鸿反应过来，忙起身拱手，“大人不必言谢，举手之劳罢了。”

        公孙致挺起腰来，不曾看李惊鸿一眼，便又转向其母。

        公孙夫人四下打量面前两个年轻人，满目温柔地笑道：“致儿，快去把你这身行头换下来，再来陪恩人一起用膳。”

        “母亲。”公孙致为难道，要知道，赵括的大军此时还在城中等他，若是说出自己待会儿要去同北宣对敌的事，势必会惹母亲忧心，若是不说，便是对母亲撒谎，此乃大不孝之举。

        他纠结得面色泛红，思忖片刻，只好借口道：“恩人毕竟是女子，还是由母亲陪着为好。”

        看着儿子双颊红润，公孙夫人打趣道：“你啊，就是太过于规矩守礼，以至于现在还未成家。”

        说罢，周围的婢女皆掩面笑着。

        公孙致的脸愈发地红，羞怯地唤了句“母亲”，把头死死低着。

        李惊鸿倒没什么感觉，不就是吃顿饭吗？又不是干别的，哪有这么多礼法约束。

        “姑娘，你觉得可好？”公孙夫人笑容满面，除了同桌用膳，还有别的一层意思。

        一看这公孙致这身装扮就是要去打仗的，他既然不想把与北宣的战事说出口，那李惊鸿便逼逼他，她朗声应答道：“好。”

        公孙致偏过头，气恼地看向李惊鸿，心中怒气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此女子咧嘴笑着，好似日光般明媚，虽有些没规矩，但十分大方可爱。

        没见过，没见过这般女子。公孙致看呆了，胸腔里的东西被灼得猛烈跳动，呼吸急促，脸庞火热。

        但他还记得自己所为一方郡守之己任，要守护百姓安宁。

        他突然跪了下来，朝母亲磕了三个头，大声说道：“母亲，孩儿该死。实不相瞒，母亲，长沙城此时危矣，北宣军已经入城，孩儿要去将他们赶出城，阻止他们迫害长沙百姓，所以恕孩儿不能同母亲一起用膳了。”

        说完，他又磕了三个响头，急匆匆朝门外走去。

        “什么？”公孙夫人的脸色瞬间忧苦了下来，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拉住那满腔热血的儿子。

        “站住！”是李惊鸿叫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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