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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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自嘲:“伪装了这么久, 没成想,全都是你们的试探……”
阿蛮审视着叶攸宁, 完全无视了脖颈上点着的剑尖, 顽味一笑:“看来……你这个大周的太子,也不只是脸蛋儿中看,竟是还有一些手段。”
“放肆!”喻隐舟冷声道:“区区阶下囚, 何敢言勇?”
叶攸宁不动怒, 道:“谬赞了,但孤受之无愧。”
阿蛮被噎了一记, 脸色明显变得有些难堪。
他的眼眸波动, 并不顾脖颈上架着的刀尖, 昂起脖颈, 态度比方才还要嚣张, 道:“你们便算是算计与我, 若我不说,从头到尾,你们也不知我的身份到底是谁。”
叶攸宁挑眉:“你的意思是……自己要说了?”
“那你听好。”阿蛮的唇角划开冷酷的笑容:“你们可曾听过, 白支国有四大将军, 我便是四大将军之首, 王上的义子——白偃!”
“白偃?”
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物, 书中记录着白支国骁勇善战,国中有四大将军,其中为首的, 便是白支国国君的义子, 以白为国姓, 名唤白偃。
白偃在白支国的地位很高, 统领大军, 部将众多,又是国君的义子,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不过并未有多少人见过白偃的真面目。
因着白偃上战场,从来都戴着面具,他的部族以白狐为图腾,白偃但凡出现,都会戴着一张狐狸面具。
“是你?!”
柳羡之突然惊喊出声。
身为一个读书人,柳羡之向来都是斯文的,从不会高声扩语,更不要说大喊大叫了。
柳羡之失控的冲上去,一把揪住阿蛮,不,白偃的衣领。
他不如白偃高,他不如白偃壮,也不如白偃力气大,不过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手指甲攥得发白,眼珠子充血。
“是你!!是你——”
柳羡之连喊了三声是你,震惊的无与伦比。
“柳书吏?”叶攸宁奇怪的看向柳羡之。
柳羡之已经顾不得身边之人,顾不得甚么太子,顾不得甚么喻公,愤恨的道:“就是你——埋伏使团,将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嘶吼,响彻整个太子寝殿。
白偃的表情很平静,淡淡的看着柳羡之,收敛了笑容,与平日里傻呵呵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说话!!”柳羡之道:“你是白偃!你是白偃!是不是你!把我……把我……”
柳羡之跟随使团出使北狄,遭到了北狄伏兵的埋伏,整个使团都被擒拿,长王子云霆被虐待,断了一条腿,幸得公孙无疾拼死救出。
而柳羡之……
一个区区书译,根本无人注意的存在。
落下了终身的“残疾”,被当死人扔在乱坟岗中。
爬,用手扣着泥土,柳羡之才从死人堆儿里爬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回雒师。
可回到了雒师,又能如何呢?面对的是大行署的苛待,和同僚的冷嘲热讽。
柳羡之的天早就塌了,后来遇到了叶攸宁,这片支离破碎的天才慢慢修复,如今晴天霹雳,头顶上的那片天,再次轰塌……
白偃沙哑的道:“……是我。”
“哈哈哈!!!”柳羡之疯狂大笑,清秀的脸孔狰狞起来。
“我要杀了你!”
柳羡之双手缩紧,狠狠掐住白偃的脖颈。
“咳……”白偃的脸色瞬间涨红,憋得眼眸充血。
喻隐舟站在一旁,手持长剑掠阵,竟没有开口拒绝。
叶攸宁看了一阵,慢悠悠的道:“柳书吏。”
柳羡之猛然回头,叶攸宁的嗓音很轻,很平稳,像是滴入大海之中的一滴溪水,但柳羡之可以清晰的分辨出来。
“太子……您……您要阻止小臣杀他?”
柳羡之的双眸充斥着泪光,努力不眨眼,这样才不会真的哭出来。
叶攸宁缓缓的道:“他在激怒你。”
转头看向白偃,叶攸宁了然的道:“你这个时候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摆明了是知晓柳羡之与你有仇,故意想要激怒柳羡之,给你个好死,对不对?”
“咳——咳咳咳……”白偃激烈的咳嗽着,吐息恢复了顺畅,瞪着一双狼目,狠狠盯着叶攸宁。
叶攸宁道:“好死当然容易,可是柳书吏你不要忘了,想要杀死他的死士,是他的义父,他的国君派遣而来的,就这么给他好死,岂不是太容易他了?”
柳羡之含着泪水的眼眸微动,喃喃的道:“对……太子说得对,他这样的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叶攸宁将柳羡之扶起来,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
随着叶攸宁的手掌,柳羡之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扑簌簌的往下掉,像一个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情绪委屈的孩童。
“呜——呜呜呜……”
“呜呜……太子……”
叶攸宁温声哄着:“别哭,没事的,还有攸宁在呢。”
“哈哈!”白偃笑起来:“我劝你们还是现在杀了我!否则……别等到时候后悔!”
喻隐舟冷笑,手腕一转,“啪!”长剑狠狠抽了白偃一个耳刮子,道:“后悔?孤还真不知甚么叫做后悔!”
叶攸宁哄着柳羡之,抽空道:“你的身份大有来头,知晓的白支国机密必然不少,如今你落在我们手中,你的国君,你的义父必然十足焦急,生怕你将秘密透露出去,所以才派遣死士来杀你,你如此聪敏,合该明白这个道理,对不对?”
“那又如何?”白偃梗着脖颈。
“如何?”叶攸宁道:“与其死在自己人手中,不如你与孤合作,将白支国的机密和盘托出,孤可保你平安。”
“哈哈哈!”白偃笑起来,笑声极其爽朗,道:“做梦!”
“你们根本不知……我只是一个罪子,倘或不是王上……不是王上……我早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今日?”
白偃眼睛赤红,笃定的道:“我绝不会背叛王上,你们死了这条心,趁早杀了我!”
白偃出生在白支国,其实他的母亲是流落在白支国的中原人。
周天子一百零七个诸侯国,诸侯之间争夺不休,很多国家的宗室贵胄,都会因为打仗而逃亡其他国家寻求援助,也有人会逃往四夷,但能不能搬得救兵,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白偃的父亲犯了事儿,一家老小都被连累,白偃的母亲身体不好,无法出去打猎劳作,生计都是问题,于是白偃主动投军,拿着军饷来养家。
白偃打仗从不惜命,总是冲在第一个,久而久之,连连高升。
等他攒够了钱,准备回家奉养母亲的时候,没成想却见到了母亲的尸体,部落里来了一伙中土人,骗了他们的钱财,还杀了他的母亲,逃之夭夭了。
白偃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在这个世上已然没有了任何留恋,这个时候……
白支国的国君出现了,他可怜白偃,将白偃收为义子,带在身边,呵护白偃,比呵护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细心仔细。
“你们根本不懂!”白偃沙哑的道:“王上于我……恩同再造,我便是死,也不能……”
啪!!
柳羡之冲过去,手掌抬起,狠狠打了白偃一个大耳光。
白偃的头一偏,被打得愣住。
“你……”
啪!!
不等白偃说话,柳羡之又是高高举手,第二个大耳刮子再次抡下。
啪——
啪!
左右开弓,又是两个耳刮子。
“嘶……”喻隐舟低声倒抽一口冷气,看了一眼叶攸宁。
叶攸宁身边的人,平日里低眉顺眼的,逆来顺受,原来……也颇有些性子。
叶攸宁并不阻止,静静的等着柳羡之打累了,这才道:“打累了罢,歇一歇。”
“呼——呼——呼——”柳羡之喘着粗气。
叶攸宁道:“将他关押起来,咱们有的是空暇,慢慢审。”
喻隐舟摆摆手,师彦上前,将白偃押解起来,往圄犴而去。
“攸宁,今日还是你……”喻隐舟话才说到这里。
“呜呜呜——”柳羡之又哭了起来,嚎啕大哭。
叶攸宁拥住柳羡之,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轻轻的拍着:“别哭,别哭。”
喻隐舟:“……”好酸。
谁都能在叶攸宁的肩头靠一靠,若不然……孤也哭一哭?
喻隐舟打了一个冷颤,摇摇头,将自己不切合实际的想法赶出脑海。
柳羡之哭得缺氧,趴在叶攸宁的肩上,迷迷糊糊的,几乎站不住个儿。
叶攸宁搂住他,对喻隐舟打眼色,道:“若不然,今日王叔先回去罢。”
喻隐舟:“……”
叶攸宁摆摆手,道:“王叔,回去罢。”
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正好他还要处理白偃的事情,也不得很空闲,便离开了太子寝殿,临走之时还在想,要不然……
孤还是学一学哭泣罢?
叶攸宁搂住柳羡之,道:“很晚了,来,今日与孤一同歇息,如何?”
柳羡之胡乱的抹着自己的眼泪,哽咽道:“太子,方才是小臣……是小臣失礼了。”
叶攸宁摇头:“无妨。”
他拉住柳羡之的手,将他带上软榻,扶着柳羡之的双肩,让他躺好,给他盖上被子,轻轻的拍着被子,道:“乖,睡罢,等睡醒了,便不那么难受了。”
“太子……”柳羡之更加哽咽。
他有很多话想说,但说不出口,他有很多委屈想要倾吐,但也说不出口。
叶攸宁安抚道:“睡罢,都过去了,从今往后,孤会在你的身边。”
柳羡之的眼泪,顺着鬓角流下来,无声的哭泣着,点了点头,鼓起勇气,抓住了叶攸宁的手,紧紧抱着,慢慢闭上了眼目,陷入沉沉的睡梦之中……
喻隐舟忙了一晚上,彻夜在圄犴审问白偃。
白偃的嘴巴很硬,无论怎么审问,饶是白支国的国君已经派遣死士来刺杀白偃,想要灭口,白偃仍然愚忠的不肯归顺,便算是死,也绝不张口。
喻隐舟冷笑:“真是滚刀肉,无妨,孤便与你耗到底,看看是谁耗不起。”
甩袖离开圄犴,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他很不喜欢圄犴中潮湿的空气,又是那种阴霾的味道,与自己身上的味道太像了,太像了……
不如叶攸宁身上的味道好闻。
淡淡的熏香,雅致得紧,令人莫名的温暖,只觉得舒坦。
“攸宁……”喻隐舟喃喃自语。
抬步往太子寝殿而去。
太阳还未升起,整个王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喻隐舟不让寺人通传,轻声轻脚的往里走,轻轻推开寝殿大门,生怕吵醒了叶攸宁。
此时此刻的攸宁,合该睡得香甜,白皙面颊泛着微微的殷红,鬓发慵懒而凌乱,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到衣襟半解的风光,那真是……
喻隐舟的畅想,与他的步伐同时戛然而止。
叶攸宁躺在榻上,的确是面颊白里透红,长长的鸦羽眼睫微微轻颤,衣襟蹭得凌乱,慵懒的半挂在肩头。
如果……
如果能忽略他怀里,蜷缩着的柳羡之,便更加完美了。
柳羡之也只着内袍,靠在叶攸宁怀中,抵着叶攸宁单薄的胸口,双手搂着叶攸宁纤细的腰肢,二人依偎而眠,睡得香甜。
喻隐舟:“……”
无妨。
无妨。
无妨的……
喻隐舟告诉自己,柳羡之嘛,他是个寺人,说起来,孤也不算吃亏的。
“咳!”
喻隐舟阴沉着脸,咳嗽了一声。
“唔?”叶攸宁倒是先醒了,揉着眼睛,迷茫的看着站在软榻跟前,冷峻高山一般的喻隐舟。
叶攸宁眨了眨眼睛,将锦被捞起来,首先盖在柳羡之身上,遮住柳羡之单薄的身子。
喻隐舟深吸了一口气,道:“天气寒冷,你身子这么弱,都给他盖了被子,你冻病了该如何是好?”
“嘘……”叶攸宁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纤细的食指压在嘴唇上。
低声道:“昨日柳书吏哭得十足伤心,很晚才睡下,不要吵醒他。”
叶攸宁轻手轻脚的下榻,对喻隐舟招招手,二人离开了寝殿的太室,往旁边的西室去说话。
“不好了!君上!太子……”
是师彦的大嗓门儿。
喻隐舟揉了揉额角,将自己的披风快速解下来,裹住叶攸宁。
嘭——
与此同时,师彦闯了进来,若不是喻隐舟动作快,师彦便会看到叶攸宁只着内袍的模样。
喻隐舟沉声道:“甚么事?大呼小叫。”
师彦焦急的道:“君上,大事不好!阿蛮……哦不不,白偃的事情,被公孙知晓了,您才离开不久,公孙便进了圄犴,您是知道的,狱卒们根本……根本不敢拦他啊!”
公孙无疾虽然如今不做太宰了,但他掌握着叶氏,叶氏十足庞大,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雒师朝廷,雒师的经济命脉,有一半也握在叶氏手中。
圄犴中的牢卒,根本得罪不起公孙无疾,亦拦他不住,只能任由公孙无疾进入圄犴。
师彦又道:“公孙听说,阿蛮就是那个白支国的白偃,害得长王子失去一条腿的罪魁祸首,大发雷霆,那个白偃,眼看便要被打死了!”
“宁宁……”
叶云霆的嗓音从殿外传来,他步履匆忙,微微有些跛足,进入大殿。
“宁宁,你可听说了,公孙他……”
叶攸宁点头道:“方才听说了。”
白偃乃是白支国的大将军,知晓很多关于白支国的机密,如今他还没有吐口,如果就这么死了,只会让白支国松一口气,岂不是仇者快?
叶攸宁道:“咱们去圄犴看看。”
圄犴之中。
阴湿昏暗,不见天日。
几个牢卒簇拥在一起,躲在墙角后面,窃窃私语。
“哎呦……公孙下手太狠了,这这……”
“这是要给打死啊!”
“就是……这要是真的打死了,可怎么办?”
“我已然告知师将军了,让师将军想办法了,你可别做这出头鸟。”
“是啊!你可别多管闲事儿,叶氏的公孙,你惹不起!”
“太狠了,你看看这打得……”
啪——!!
噼啪!!
鞭笞的声音,响彻整个圄犴,空洞洞的回音,不停的交错着。
众人走入圄犴,便闻到一股剧烈的血腥气。
公孙无疾手执长鞭,将白偃五花大绑,捆在刑房的木桩之上,手臂疯狂的挥舞,“啪——啪!”鞭子脆响,带着勾刺的鞭子,将白偃的肉一块一块的扯下来。
“呵呵……”
“就这点子能耐?”
“你们周人,真真儿是不成气候?”
“再重一点,给爷爷挠痒痒不成……”
白偃的嘴巴很硬,一点子也不肯放松,他虽然这么说,但声音断断续续,嘴唇也被咬烂了,看得出来,公孙无疾的鞭子,是一点也不好过的。
公孙无疾乃是叶氏贵胄,从小习武长大,曾经多次上过战场,虽不算甚么名将,但也不似他外表那般娇滴滴。
“好啊!”公孙无疾笑道:“我见过许多嘴硬之人,但还要看你的骨头够不够硬,禁不禁得起折腾。”
啪——!
又是一鞭子抽下来。
白偃的头一偏,不知是不是昏厥了过去。
叶攸宁蹙眉道:“别是打死了。”
喻隐舟道:“还有吐息声,这么壮实的身体,禁打。”
“舅舅!”叶攸宁走过去。
公孙无疾看了一眼叶攸宁,很快收回目光,仍然鞭笞着白偃。
白偃艰难的抬起一点头:“哈哈……又来人了?今日好热闹啊。”
“这是……”白偃将目光定在叶云霆身上。
“我识得你……”白偃笑道:“你是那没腿的大周王子!”
啪!!!
“放肆!”公孙无疾又抽一鞭子,将鞭子狠狠扔在地上,干脆上手,一把掐住白偃的衣领。
“你这庸狗!!都是因为你!我要你偿命!偿命!!不不,太便宜你了……”
公孙无疾语无伦次:“我要一片片割下你的肉,一块块剃下你的骨,抽干你的血,将你的皮制成袄子!”
公孙无疾的表情癫狂,双眼圆睁,嗓子里发出嘶吼,眼睛充血到极致,血管随时要爆裂一般……
“公孙!”叶云霆拉住公孙无疾的手臂,道:“公孙,你清醒一些!”
公孙无疾没有反应,仍旧掐着白偃的衣领,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公孙……”
“舅舅……”
无论是谁唤他,他都听不见。
叶攸宁眼眸一转,突然推了叶云霆一把。
叶云霆奇怪的看着叶攸宁,叶攸宁微微蹙眉,给他打眼色,看了一眼圄犴的地面。
不愧是亲兄弟,叶云霆好似明白了叶攸宁的意思,突然身体一歪,跌倒在了地上,好像是被公孙无疾撞的一样。
“啊呀!”叶攸宁双手捂住嘴唇惊呼:“哥哥!”
跑过去,叶攸宁跪在上,眼泪说流就流,吧嗒吧嗒落下来,哽咽的哭道:“哥哥你摔到哪里了?是不是碰到旧伤了,呜呜……哥哥……”
公孙无疾疯狂的动作一愣,回头看着委屈痛哭的叶攸宁,又看着跌倒在地上的叶云霆。
“呜呜哥哥……你摔到哪里了?”
“没事,宁宁……哥哥只是稍微被撞了一下,自己可以起身……”
“呜呜呜……哥哥,你先别起来,摔得这么狠,不知道骨头会不会断……”
喻隐舟:“……”果然是亲兄弟……
公孙无疾怔愣,猛然放开白偃的衣领,冲到叶云霆跟前,紧张的道:“殿下,您……您没事罢?”
“撞到伤口了?”
“疼不疼……”
“我、我扶你起来。”
公孙无疾小心翼翼,犹如对待珍宝一般,将叶云霆从地上扶起来。
“啊呀!”叶攸宁又撞了一下叶云霆的后背,叶云霆猛然往公孙无疾身上靠过去。
叶攸宁一本正经的道:“哥哥一定摔伤了,劳烦舅舅,带哥哥去检查一下,可好?”
“自然!”公孙无疾紧张的道:“殿下,我扶你过去,能走么?慢慢走,小心一些,小心……”
混乱的圄犴,瞬间平息下来。
喻隐舟忍不住多看了叶攸宁一眼,道:“还是你有法……”
法子。
喻隐舟的嗓音陡然一转,惊讶的道:“攸宁你……你怎么真哭了?”
叶攸宁的眼泪还挂在白皙的脸颊上,方才那几下,竟然是真哭,不是光打雷不下雨。
叶攸宁抬起头来,双眼微红,长长的羽睫,沾染了泪水,变得更加漆黑浓密,委屈的一抽一噎。
喻隐舟掏出帕子,心疼的给叶攸宁擦眼泪,道:“别哭,嘘……小心伤身子。”
叶攸宁仰着脸蛋儿,让喻隐舟为他擦眼泪,慢慢止住了哭声,抹了抹面颊,川剧变脸一般,仿佛刚才委屈痛哭之人,根本就不是他,感情收放自如。
“白偃。”叶攸宁扬起一抹微笑:“你的命又抱住了一次,还真是命大呐?”
白偃奄奄一息,却死不了,沙哑的道:“杀了……我……杀……杀了我!!”
叶攸宁温柔的道:“放心,你不会死的。”
公孙无疾病倒了。
从圄犴离开之后,当天晚上便开始发热,大病了一场。
三天之后终于退了热,但身子不见起色,病去如抽丝,纤细的身子更是羸弱不堪,这几日也没有甚么胃口,吃不下油腻的,清淡的又觉得没味,吃不得两口。
“哥哥?”
叶攸宁探头看出来,有人在太子寝殿门口转磨,一圈两圈,这么一会子,转了七八圈。
叶攸宁好笑:“哥哥你在外面散步么?还没用午膳呢。”
叶云霆走进来,有些愁眉不展,道:“宁宁,哥哥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叶攸宁狡黠一笑:“哥哥可是为了舅舅的病情?”
叶云霆无奈的道:“甚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公孙他虽然退了热,”叶云霆叹气道:“但总是不好好用膳,他的身子本就羸弱,这几年做了雒师的太宰,整日忙前赶后,身子早就掏空了,这次一病,哪里还受得住?”
公孙无疾可不是小少年了,病了抗一抗就过去,他“上了年纪”,药补和食补一样都少不得。
叶云霆道:“不知宁宁你得不得空,能不能给公孙做一道吃食,叫他开开胃?”
叶攸宁笑道:“哥哥这么关心舅舅呢?”
叶云霆一愣。
叶攸宁道:“我还以为你们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呢。”
“怎么会……”叶云霆垂下头去,轻笑一声道:“我不过是个外来之人,公孙所忠心的大殿下,也不是我……若是论起愧疚,我的愧疚更多一些,让他白白浪费了如此多的心力。”
“哥哥!”叶攸宁拉住叶云霆的手,道:“哥哥你一点子也不差!而且舅舅如此精明一个人,他若是觉得哥哥不值得忠心,不值得付出,早就抽身离去了。”
“哥哥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叶攸宁认真的道:“哥哥值得旁人对你的好。”
“宁宁……”叶云霆心窍微微打颤,摸了摸叶攸宁的发顶:“谢谢你。”
叶攸宁笑道:“那走罢,左右现在便得空,咱们现在便去膳房。”
二人入了膳房,柳羡之已经在等了,拱手道:“太子,您让小臣准备的食材,已然准备好了。”
其实在叶云霆找来之前,叶攸宁已经听说了公孙无疾的病情,公孙无疾不思饮食,这样子哪里能好转?
于是叶攸宁吩咐柳羡之去准备一些食材,例如菽豆,例如山药。
菽豆在大周,是最上不得台面的吃食。
菽豆便是黄豆,在大周,贵胄们都吃白米,菽豆蒸成豆饭,都是给下等野民,或者牲口吃的。
柳羡之又道:“按照太子的吩咐,已经将菽豆处理,做成了太子想要的豆浆。”
菽豆直接蒸着吃,不是太散,就是太硬,散得没魂儿,吃起来面糊糊的,没滋没味儿,硬得咯牙,一般人又吃不动。
但菽豆有一个妙处,便是煮豆浆!
豆浆可是养生的好东西,很多奶制品不耐受,或者牛奶消化吸收不好的老人和孩子,都可以喝豆浆。
自己打得豆浆醇香浑厚,入口顺滑而绵长,豆香攸远,不管是夏日的冰镇豆浆,还是冬日的温豆浆,都是极好的养生饮料。
叶攸宁倒了杯温热的豆浆,加入一些石蜜,搅拌之后端给叶云霆,道:“哥哥先饮一些豆浆,稍等片刻。”
叶攸宁将豆浆放在一边备用,把山药切成小块,舀了一勺白花花的米放入锅中,开始煮粥。
叶云霆说了,公孙无疾吃不下饭,嘴里没味儿,不能吃太油腻的,太油腻的反胃作呕,但是如果太清淡了,口中清苦,也是食不下的。
于是叶攸宁便想到了这道美龄粥。
用豆浆、山药熬粥,豆浆养生,山药开胃,又有健脾的功效,口感清甜醇厚,不会腻口,更不油腻,绝不会反胃,又比清汤寡水的吃食要强得多。
奶白色,微微淡黄的粥水,咕嘟咕嘟的冒着小泡泡,淡淡的醇香蒸腾而起,并非那种霸道刺鼻的香气,但闻起来攸远绵长,整个膳房的膳夫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气,仔细闻闻这香味儿。
叶攸宁用小匕不断的搅拌着粥水,道:“这粥水还要再熬一会子,米浆软烂一些,也好消化。等一下子,再端一些咸口的吃食过去,便更是开胃了。”
叶云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宁宁的手艺,还是像以前一样好。”
叶攸宁诧异的看了一眼叶云霆。
若是放在之前,叶云霆是绝不会提“以前”的,毕竟在叶云霆看来,“以前”并非是真的以前,都是数据赋予的记忆。
而眼下,叶云霆竟然坦然接受了这些,不再纠结于“以前”。
“怎么了,宁宁?”叶云霆问。
叶攸宁摇摇头,笑起来道:“没事。”
他们守着粥水,时不时搅拌一下以免糊锅,膳夫长从旁边路过,马上便要到午膳时间,正是膳夫长过来巡视的时间,每一道菜色,都需要经过他的过目。
膳夫长给叶攸宁和叶云霆作礼之后,指着旁边一个小台子上散落的食材,道:“这些是谁负责?”
“是小臣!是小臣!”
一个膳夫走过来,磕头道:“今日圄犴的膳夫临时来不得,小臣兼并着圄犴的囚犯吃食,难免有些看管不过来,还请大人恕罪!”
“圄犴的吃食?”旁边一个膳夫惊讶的道:“不是早就叫人拿走了么?”
“小臣还没能下锅,怎么就拿走了?”
“千真万确啊,一刻钟前,有个牢卒进来,已然拿走了,哎呦!怕不是拿错了罢?”
膳食?牢卒?
叶攸宁眼眸一动,道:“哥哥,咱们得去圄犴看一看。”
叶云霆蹙起眉头,似乎也想到一处去了,点点头。
叶攸宁又道:“哥哥你去通知王叔,攸宁先赶过去看看。”
叶云霆叮嘱:“小心一些。”
圄犴。
“放饭了!”
一个牢卒手里捧着破烂的小豆。
“诶?”守门的牢卒道:“今儿个送饭的怎么如此眼生?老牛怎么没来?”
送饭的牢卒赔笑:“您有所不知,老牛病了,今日在家歇着,实在来不得,这才揪我过来帮忙。”
牢卒随便翻了翻饭菜,嫌弃的撇撇嘴,无非是豆饭浇汤,黏糊糊烂乎乎的一坨,看了也没有食欲。
“进去罢!”牢卒将大门打开,道:“直去直回,别惹事儿!”
“是是!”
送饭的牢卒一打叠答应,端着豆饭走进去。
白偃脖颈上架着枷锁,四肢绑着锁链,浑身是血,靠坐在牢房的角落,闭目养神。
踏踏踏……
脚步声响起,停靠在牢房的门口。
白偃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送饭的牢卒没有说话,掀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小臂上的纹墨。
——白色的树枝。
白偃睁大眼睛,复又眯起眼睛,定定的看着那纹墨。
在白支国,只有贵胄才能纹墨,白色的树枝是他们的图腾,白偃虽然是白支国国君的义子,但也只是义子,不算是贵胄,他有一半中原的血统,经常会被白支国的贵胄嘲笑,因此他的身上,并没有纹墨。
咚!
送饭的牢卒将饭菜放在地上,居高临下幽幽的道:“将军,吃饭罢,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饿着肚子,是不是?”
白偃看向简陋的豆饭。
送饭的牢卒又道:“这是王上送给你的饭,天大的殊荣,吃了罢。”
白偃沙哑的笑起来,没说话,慢慢伸出手,跨过牢房的栅栏,将豆饭捧起来。
闻了闻,没有香味。
烂糟糟一坨。
白偃没有用筷箸,直接用手抓起,大口塞在嘴里,甚至不需要咀嚼,吞咽下肚。
嘭——!!
送饭的牢卒还没能笑出来,突然被人撞倒在地。
叶攸宁指挥着牢卒冲进来,道:“把他扣起来。”
“打开牢门!”
哐——
牢门被打开,叶攸宁冲进去,一句话没说,啪啪啪使劲拍着白偃的后背,想让他把嘴里的豆饭吐出来。
“咳——!!咳咳……”
白偃哈哈大笑,烂糟糟的豆饭泄漏下来,竟合着血水。
叶攸宁蹙眉,道:“乐镛!”
叶攸宁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在路上拽上了乐镛,乐镛冲进牢房,按在白偃的手腕脉搏之上,稍微沉思,立刻展开药囊,从里面掏出一只小瓶子。
扒开盖子,在白偃鼻息前晃了晃。
“咳——咳——呕……”
白偃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然后大声呕吐,心肝肺脾肾都要吐出来一般。
豆饭从白偃口中喷出,有人一把拉住叶攸宁,将他往后一带,避开那些喷溅而来的污秽。
是喻隐舟!
叶攸宁欣喜的看着喻隐舟,道:“王叔,你来了!”
喻隐舟嫌弃的看了一眼狂吐的白偃,将叶攸宁又往后拉了拉,道:“往后站。”
乐镛道:“多亏了太子与大王子发现的及时,豆饭中的毒药,虽然是剧毒,但不至于见血封喉,完全吐出便可。”
“咳……咳咳咳……”白偃还在咳嗽,一面咳嗽一面呕吐。
“为甚么不让我死!!”
“我甚么也不会说!”
“杀了我——杀了我——”
叶攸宁看着虚弱的白偃,道:“你可真是忠心呢,你的国君两次想要杀你,你都甘心受死?”
“你懂甚么!!你们从小锦衣玉食,你们懂甚么!”
“如果没有王上,我已经死了!我的命是王上给的,现在……他要收回去,我心甘情愿!!”
喻隐舟冷声道:“真是冥顽不灵,不识好歹。”
他拉住叶攸宁道:“这里太脏了,走。”
“且慢!”白偃突然开口。
“怎么?”喻隐舟嘲讽的道:“这么快便改变想法了?不为了你的国君,要死要活了?”
白偃慢慢抬起头来,唇角挑起一抹狰狞的笑容,沙哑的道:“太子,我的确是白支国的人,也的确骗了你……但是这些日子,你如此照顾我,还为我做饭,这个世上,除了王上之外,没有人再对我如此之好了,所以……我一些真心话,我想当面对你说……”
他的笑容扩大了,道:“我虽然骗过你很多,但有一句话是真的……白偃喜欢太子哥哥。”
喜欢……
太子哥哥?
嘎巴!
喻隐舟的骨节嘎巴作响。
白偃重复道:“有些话不说会后悔一辈子,我白偃,喜欢太子哥哥!”
嘎巴!!
又是喻隐舟的骨节在作响。
喻隐舟一把将叶攸宁打横抱起来,甚至不等他听清楚白偃的话,一个纵身,用上了轻身功夫,直接越出圄犴。
“王叔?”
叶攸宁一脸迷茫,自己被喻隐舟公主抱着离开了圄犴。也没有受伤,为甚么要公主抱?
喻隐舟一口气冲出很远,来到了王宫中偏僻的角落,连洒扫的宫人几乎都不往这边走,四周寂静无声。
“王叔,快放攸宁下来……”
喻隐舟真的将叶攸宁放下来。
叶攸宁刚要整理散乱的衣袍,“嘭——”竟被喻隐舟抱了一个满怀。
“攸宁……”喻隐舟的嗓音沙哑,响起在叶攸宁耳侧。
二人相拥,叶攸宁被死死箍在怀中,完全动弹不得,根本看不到喻隐舟的表情变化,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嗓音。
“孤本想找一个适当的时机,仔仔细细地将孤的心意告知于你,可是如今,孤怕再慢一些,你会被旁人拐走,孤等不来了……”
“攸宁。”
“孤喜欢你。”
“我喻隐舟,心仪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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