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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九章 仕途开


顾怀袖回了二房这边的院子里,便听见一阵叠一阵的哭声,她一进来众人连声过来见礼,之前都是隐约压抑着的声音,现在却是忽然之间变得更大更响了。

        她只恍若不闻一样进去了,现在胖哥儿还在哭,嗓子都已经哑了,头上的伤口清理过之后还是肿起来一大块。上官辕还在大房那边过不来,杏林医馆的大夫没有来,倒是孙连翘很快过来了。

        原来她正好就在杏林医馆,刚刚带着自己儿子抓了药回去给顾寒川治头疼,乍听见顾怀袖这边出事的消息,连忙就赶来了。

        屋内一片狼藉,只有内室之中稍显干净一些,这都是还没收拾完的。

        顾怀袖环视了一圈,只道:“别收拾了,屋里的东西全部拿出去扔了,账本对牌收起来,二爷的字画书本放一边,其他的东西全给我扔出去!”

        好好一个家变成这样,还能做什么?

        这一座府邸还是皇帝赐下来的,只有这些摆设属于她跟张廷玉,如今被人砸的砸,毁的毁,还有什么留下来的价值?看着也烦,要扔不如都给扔出去了。

        顾怀袖已经发了话,谁也不敢不从,一时之间竟然都将屋里的东西朝着外面扔。

        孙连翘进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这一幕,有些暗暗心惊起来。

        还不及细问,顾怀袖一见到她来就连忙让她坐下来看胖哥儿。

        胖哥儿一半是疼,一半是怕,现在看到他娘回来,就渐渐止住了哭声,可是看着可怜极了,头上一块伤痕,一碰他就要哇哇大叫,掉眼泪,背上跟手背上也都有伤痕。

        好好一个小娃娃,竟然弄成这样,孙连翘都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严重,她连忙过来给胖哥儿看。

        “胖哥儿乖,不哭不哭,来看看……”

        这些都是外伤,不过孙连翘不来看看,顾怀袖是不会放心的。

        她扫了一圈,这才看见那边站着的青黛。

        “青黛……”

        顾怀袖看青黛明显是哭过了,之前的细节,已经听见画眉说过。

        她抬手摸了摸她脸,道:“没事儿了,有你护着哥儿,他也没什么大碍……”

        青黛掩面流泪,无声无息。

        若是她再小心一些,兴许哥儿就不会受伤了……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顾怀袖不想去想,现在想太多都没有用处。

        她坐在胖哥儿这边守着,看见胖哥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让人给自己上药,手背上的伤口也缠上了,没一会儿给背上擦药的时候,他就趴下去了。

        胖哥儿侧着没被伤着的那一半脸,看着顾怀袖:“娘,我今晚是不是要趴着睡啊?”

        “是啊,你要趴着睡,背后还有伤呢,要是躺着睡伤就好不了,你也会疼,娘在这里陪着你,不怕。”顾怀袖只坐在一边,看孙连翘给胖哥儿上药的时候,胖哥儿还对着她笑嘻嘻地,看其实整张脸都抽搐了起来。

        她心里揪痛,却只能扯着唇角强笑:“小胖子真乖。”

        胖哥儿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大房外面却迟迟没有挂上白布白绫,也不见有人做什么收殓。

        顾怀袖站在空荡荡的屋里,朝着门外一望,天在黎明之时,阴惨黑暗。

        她取了对牌,只道:“传令老夫人院子外面增派八个小厮,看紧了,别把人放出来,叫王福顺家的有了空来见我。”

        对牌朝着下面一递,自然有人接了去传令。

        有什么仇怨,这时候都不敢报。

        死者为大,张廷瓒的事情处处都透着蹊跷……

        至于吴氏……

        顾怀袖转过身,轻轻地按着干干净净连桌布都扔了出去的雕漆圆桌,做子女的,只能看张英怎么处理了。

        旁人,还当真管不着。

        疯,也是吴氏疯。

        她看着自己之前撞吴氏上花瓶的那一只手,纤细苍白,搁在深色的雕漆桌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那一刻,当真是什么也忍不住,一下就把人按着撞上去了。

        顾怀袖轻轻地勾唇一笑,看见孙连翘出来,便道:“嫂嫂累着了吧。”

        孙连翘摇头:“我看是你比较累……这一大家子……”

        一大家子。

        原本张廷玉早动了分家的念头,却是张廷瓒来劝,靠着兄弟间的情谊来维护着这一个家。

        张英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原则和坚持。

        到底吴氏陪了张英那么多年,为他养育了这许多的儿女,患难之中一起走来,晚年却闹成这样,到底这个家是强撑着,还是就这样散掉,还是个未知数。

        他张二说自己乃是半仙,铁口直断,可想到如今这个家会变成这样?

        张廷瓒一倒,却不知还要搅动出多少的祸事来。

        他不是自然死的,而是被人害了的。

        这一点,陈氏看得清清楚楚,当时在屋里的无数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顾怀袖更是知道那背后定然是伤口。

        张廷瓒是出宫之后遇害的,可到底是谁动的手?

        她闭上眼睛想了许久,却知道这件事不会完。

        张廷玉一直待在那儿,想必对这件事的不寻常更清楚,依着他的性子,看着寡淡,实则比谁都还重情义,即便是吴氏偏心了那么多年,也没见张廷玉那几年怎样地反抗过。

        他心里想着念着的是这一大家子,也有心口软的时候,若真是那铁石心肠的人,就不会答应张廷瓒那维持着这个家的请求了。

        真正为这个家付出了大心血的人是张廷瓒,可背负了最多的人却是张廷玉。

        这兄弟两个,一个温润一个寡淡,却撑着整个张家。

        如今一个人没了,另一个人会怎样?

        三爷张廷璐已经远游在外,四爷张廷瑑还没娶妻,这一个家又会何去何从?

        她只这样想着,天便渐渐地明了,东方有鱼肚白,桌上的灯盏也显得暗淡,烧了一夜怕也接近枯竭了。

        顾怀袖起身吹熄了它,然后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院子里的人也就罢了,外面所有人都是肃容的一片,可是大房那边并没有哭哭啼啼的声音。

        顾怀袖一问,才知道张英与张廷玉一个上朝去了,一个往翰林院当值去了。

        可是大房的中堂之中,却已经停着棺木了,然而没有人哭。

        只有陈氏的丫鬟汀兰满脸压抑的悲切,端着水盆往屋里走。

        “汀兰,你家大少奶奶呢?”

        顾怀袖问了一声,一面悲伤涌上心头,一面又觉得费解。

        汀兰闷声带着哭腔,却不敢哭出来,只道:“在屋里,还在喝药。”

        顾怀袖由汀兰引着进了屋,一进去就闻见了浓重的药味儿。

        陈氏看见顾怀袖来了,只抬了一下眼皮,却低头继续喝药。

        “弟妹随便坐吧……我们大房,也不是招待你的好时候……”

        “大嫂,这……”

        现在这是怎么一回事?

        顾怀袖刚刚想要问,却看见了陈氏那含着嘲讽的目光。

        陈氏只道:“不敢……”

        人死了,都还不敢发丧!

        连一个詹事府的少詹事都敢射死,害他的人是谁?背后又有怎样的关系?一切都不敢说,谁又敢发丧?

        纵使张英与张廷玉再悲痛,也只能强忍着,没事儿人一样上朝。

        现在对外的消息是张廷瓒耀准备着回桐城龙眠山那边祭祖,所以不去詹事府了。

        原本这应该算是放线钓鱼,可当这一个人成为死人的时候……

        顾怀袖一下已经明白了过来。

        谁害了张廷瓒还没有一个定论,张英父子也不是那忍气吞声之辈,这个仇定然要报,可是向谁去报?张廷瓒好好的怎么会牵涉进这样大的事情之中?

        都还没有结果。

        陈氏要等的也是一个结果。

        她一口将碗里的药给喝进去,只狠声道:“我要活着,好好儿地活着,我要看着那害我丈夫的人死在我前面,千刀万剐!”

        往日云淡风轻的陈氏,如今却是满脸的阴狠和扭曲。

        她的求生意志,在她丈夫被害的这一日里,达到了顶峰。

        那是由仇恨堆积起来的东西。

        顾怀袖没有声音,只是默默地起身离开。

        她站在大房院落里,瞧着那只守着四名小厮的灵堂,闭了闭眼,转身离去。

        只是暂时不发丧而已,大爷的丧事,夏日里头等不得。

        已经快要五月了,张英与张廷玉两人只耍了两天的障眼法,而后便回来决定引蛇出洞,他们要发丧了。

        吴氏又开始闹,只是被顾怀袖那边的人给摁住了,好吃好喝给你伺候着,吃不吃是你的事情。

        张英现在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之中,又怎么会来管着吴氏?

        试想经历了丧亲之痛,还要没事儿人一样上朝去,暗中查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直到有了眉目,才敢说张廷瓒发了急病暴毙。

        发丧是四月廿三,要在府里停灵几日,然后备下船只,将人送回桐城归葬。

        张府外面,在张廷瓒去后的第四天,终于挂了满府的白,陈氏也终于放声地哭了出来。

        顾怀袖带着伤势还没怎么好的胖哥儿也去哭灵,胖哥儿还没见过死人,却知道死人是怎么回事,一见到张廷瓒的排位就喊“大伯”,小孩子天真,只问大伯到了那边会不会好,听得在场之人无不垂泪。

        那边王福顺家的又来找顾怀袖,问说吴氏在那边一直想要出来给大爷哭一哭,可顾怀袖说“白日里来吊唁的客人多,叫她坐在屋里就成”,也就是说顾怀袖只准吴氏晚上出来哭。

        她不怕别人说自己恶,反正现在府里全是她做主,她说了什么就是什么,谁若敢反驳一去通通拉出去打残了腿。

        顾怀袖是一点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她给张廷瓒上了香,看着已然哭没了泪的陈氏,缓缓地转身,却发现门口抹着老泪的张英迎了一个人进来。

        那一瞬间,顾怀袖毛骨悚然!

        就是这样的一张脸,在十余年前康熙巡幸江南的时候,改变了顾怀袖整个命迹!

        这是那个与顾瑶芳私通之人的脸!

        他是太子!

        当朝太子胤礽!

        顾怀袖忍不住寒气冒上脚底,脑子里电光火石地转着,先头人都以为张廷瓒乃是太子的人,顾怀袖一直不相信,现在太子却来了……

        张廷瓒到底……

        胤礽一面走,一面作出一副沉痛的表情,只道:“我与卣臣相交这么多年,他知我良多,我亦知他良多,二人虽身份悬殊,可实为莫逆!而今奏报过皇阿玛,本太子特来送卣臣最后一回。”

        张英只躬身垂首,哭得不能自已:“多谢太子殿下赏识,老臣这里待亡子叩谢!”

        “张老人请起,快快请起!”

        他说着,便虚虚地扶了一把张英,却走入了堂中,顾怀袖与陈氏连忙想要避让开,尤其是顾怀袖,根本不想被太子看见。

        哪里想到还是迟了一些,虽身着缟素,可胤礽的目光还是第一个就落在了顾怀袖的身上。

        早听说张二少奶奶美艳冠绝京城,他进来的时候就瞧见里面有人,所以根本不等人去奏报,就跨入了灵堂之中,杀了顾怀袖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还别说,除了二少奶奶之外,大少奶奶竟然也生得不错……

        张家兄弟哪里来的这样的福气?

        胤礽见人走了,这才收回目光,给张廷瓒灵堂上点了一炷香,躬身一拜,整个灵堂之中的人都给他跪了下来。

        而后他一脸沉痛地说了一番悼词,才将香插到香炉里。

        张英再次拜过,胤礽才转身问了张英一句话:“张老大人,令郎当真是发了急病去的吗?回来的时候,可曾带有什么东西?”

        张英心头一凛,却是瞬间杀机涌现。

        可他忍住了,依旧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埋着头道:“老臣只知前些日子出去上朝的时候他还好好的,回去祭祖的行李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他却……却……若是有詹事府的事情没有交接,老臣会派二儿子为太子交接回去的,还请太子莫要担心。”

        哦……

        胤礽眼神一闪,东西不在这里?

        那自己是白来了一趟了。

        指不定,还是索相误伤了人……

        唉。

        胤礽想想也觉得晦气,一听了张英的回答,便转身客气了几句,离开此地了。

        他是太子,出去的时候,自然有无数人跟着送他,顾怀袖等人都要跟着出门跪送,张廷玉站在张英的身边,一副恭谨模样,可顾怀袖已然从后面看见了他紧握的手指。

        太子……

        太露痕迹了。

        这件事……

        眼看着太子离开,顾怀袖也被青黛扶起来,正准备回去,不料忽然瞥见旁边巷子里闪过一道影子。

        她心头一跳,却跟着众人走了回去。

        回到院子里,顾怀袖却停下脚步,道:“青黛你先回去,看着哥儿,我去处理些小事。”

        “是。”

        青黛躬身便去了。

        顾怀袖脚步一转,却想着东角门走,外头有下人守着,可这些人都被顾怀袖给握着把柄,如今看见二少奶奶过来,只按着她的吩咐将门给打开了。

        她出了门,就看见四阿哥胤禛带着身边的太监小盛子站在外面,对着灵堂那一面摆了三杯酒,烧了三张纸钱。

        胤禛听见门开的声音,却一点也不避讳。

        他是从贝勒府过来的,方才看见太子过去,便没跟进去,也只能在这里聊作慰藉了。

        “四爷想必什么都清楚?”

        顾怀袖眯着眼问了一句,下人们都退开了。

        胤禛背着手,只道:“爷什么都清楚,可一个字都不会告诉你。且看着吧……”

        说完,他却离开了,小盛子对着顾怀袖一躬身,也跟着走了。

        地上只留下了三杯酒,三张烧完了的纸钱。

        这就是张廷瓒跟过的主子爷吗?

        眼光是好的,可下场却如此凄凉。

        风和日丽的日子,张家满眼都是白色。

        张英送走太子就回了书房,张廷玉过了很久才跟着过去,然后敲了门进去。

        他垂首站在张英书案前面,又在张英的指示下坐下,父子两个沉默了许久,似乎都在想张廷瓒的事情。

        过了许久,张廷玉才垂着眼,缓缓道:“父亲,该为孩儿让路了。”

        张英停下还在写折子的笔,竟然轻轻地笑了出声,他将笔一搁,把折子摊开扔在了案上:“看看。”

        那是一张乞休的折子。

        张英道:“我……成全你。”

        成全你的野心和仕途。

        他老了,该走了,把路都让出来,给自己的儿子。

        张廷玉深深埋下头,却握紧了手,咬着牙。

        他似乎是不知道张英竟然早在他说这话之前就已经写了折子……

        “你走吧。”

        张英很累了。

        他想休息休息,兴许还能跟大儿子一起回桐城老家去。

        张廷玉内心也不知是羞愧,还是别的什么涌了出来,无声地退了出去。

        他在张英书房门外的院子里站了许久,然后缓缓跪下来,叩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第四更24点之前写多少更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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