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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5.08|


到了晚上,杜若并没有回来,而是派了春生回来回话,说是皇上给赵王府也去了信,让赵王明日带着金陵的官员们,一起去给苏大人送葬。赵王是先帝留下来的独苗,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在金陵这一带,就跟土皇帝一样,难得的是他对国家大事那叫半点不上心,全然一副闲散王爷的做派。

        听说今儿就是赵王爷二十三岁的生辰,可他堂堂一个王爷,连一个正经王妃都没有,就喜欢和秦淮河边上的那些莺莺燕燕在一起,可不是愁死了何太妃了。何太妃几次向太后娘娘上表,请太后娘娘给赵王爷找一个媳妇。

        太后娘娘因为之前久病缠身的,连自己家的闲事都懒得管,如何顾得上南边的赵王,如今定下心来想一想,倒确实是一件事情了。可是给赵王选妃并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家事自然是不能差的,长相自然也是要过得去的,这样一来可选的人就少很多。何贵妃心里属意的是梁家的姑娘,可太后娘娘却觉得,梁大人未必愿意让自己闺女去金陵那么远的地方。况且梁大人已经是皇帝的岳丈、恭王的岳丈、再做了赵王的岳丈,岂不是成了大雍第一岳丈了,太后娘娘也不敢让梁大人太过风光。

        杜老太太听了春生回话,只叹道:“在京城住的时间久了,倒是差点儿忘了南边还有个赵王了。皇上这次看来是铁了心要给苏大人面子,连赵王都惊动了。”

        苏大人当年就是因为弹劾英国公贪污军饷一事,被先帝给抄家的。按照道理说御史弹劾朝臣,不应获罪,可当时也不知道英国公使了什么办法,反诬陷苏大人在担任礼部侍郎的时候,营私舞弊。更可怕的是,当年的那三甲前三名正好是苏大人的门生,三人供认不讳,苏大人百口莫辩。其中的状元郎,便是如今恭王府的西席许辰明。

        后来苏家落败,苏姨娘流落教坊,被杜二老爷所救。再后来先帝驾崩,新皇偶尔翻阅了之前那一科考生的试卷,发现许辰明那份夺魁的文章写的简直无可挑剔,更是派了不少人去说服许辰明入仕,对方却一再婉拒,不肯出仕,只愿意当一个闲散的教书先生。

        如今英国公落马,苏大人病逝,趁着这个时候大肆操办苏大人的葬礼,那当年那些被英国公迫害过的老臣们,定然会对皇帝有几分感念。皇上这几年对老牌勋贵下手不可谓不狠的,英国公的落马,多多少少也有杀鸡儆猴的作用。同时也向大臣们明确了,他要着手整治权贵们的决心了。

        刘七巧向来对这些朝廷里头的官司没什么兴趣,再加上杜老太太对这些也不过就是一知半解的,所以春生回完了话,刘七巧就让春生跟着自己去后面厢房里头取几件衣服给杜若带上。有了皇室里头人参加,也不知道要多耽误几天。

        刘七巧刚步出大厅,就听杜老太太在后面交代道:“让春生带个丫鬟过去吧,每个丫鬟在身边,总是不方便的。”

        刘七巧自然知道杜老太太心里头丫鬟的人选定然是茯苓,可是春生和紫苏两个人的感情她也要兼顾到,于是便回道:“我一会儿就让紫苏跟着春生过去。”

        杜老太太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头难免嘀咕了一下,紫苏是刘七巧带过来的人,怎么可能有茯苓服侍的细心呢,七巧这丫头,看着平常大大咧咧的,没想到竟也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姑娘。杜老太太想到这里,心下也就了然了,这世上大概是没有那个媳妇,是愿意自个儿男人身边有别的女人的。

        刘七巧收拾好了东西,让紫苏带出去给了春生,见茯苓在那边发呆,便开口道:“我原本是想让你去的,可又想着难得出来一次,总得让他们两个有点说话的时候,所以就让紫苏去了,况且你服侍人还细心些,我如今有了身孕,反倒越发觉得离不开你了。”

        茯苓见刘七巧这么说,只笑着道:“奶奶说哪里的话,我自是知道奶奶的心思的。”

        一眨眼便就到了掌灯时分,刘七巧心里还挂念着中午在秦姨娘院里头写的那三长分家书,生怕闹出些什么动静了,可就不好了。谁知这院子里倒是安安静静的,刘七巧心里才稍稍的安定了一些下来,心道这一场分家的风波总算是风平浪静的给过去了。

        一直到了亥时初刻的时候,外头的院子里忽然就传来了嘈杂了起来,刘七巧刚刚才脱了外袍上了床,听见声音就急忙让茯苓出去问,外头的老婆子打听清楚了,这才进来禀报道:“四姨娘悬梁了。”

        老婆子说完这句话,便没了后文,刘七巧便知道这四姨娘大抵是没救回来的。按理说这分家的事情完全牵扯不到四姨娘身上,她这样一死,未免就多了几分蹊跷。出了这样的事情,只怕杜老太太也睡不着,刘七巧索性穿上了衣服,披了风衣,到前头正房陪杜老太太说话。

        杜老太太也是刚刚才打算就寝的,这会儿人正披着外袍,靠在引枕上,听说刘七巧过来了,急忙喊了丫鬟让她进来。

        “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做什么。”

        “怕老太太睡不着,正巧我也睡不着,就过来坐坐了。”

        这时候贾妈妈在外头打探了回来,见了刘七巧先是福身行礼,之后开口道:“听说是今晚四姨娘服侍二老太爷的时候,两人吵了几句嘴,二老太爷便让四姨娘出去,不让她服侍了,听小丫鬟们说,四姨娘出院门的时候,眼睛还红红的,回去没多久就上吊了。二老太爷让四姨娘走了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又想起她来,便让人去房里喊她,结果就发现她已经悬梁自尽了。”

        再没有因为几句吵骂就会自寻短见的,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每年要上吊的人,也不知道要有多少了,刘七巧估摸着,四姨娘和二老太爷之间的对话,显然是她上吊的关键,可如今人也已经死了,说这些未免有些晚了。刘七巧认真仔细的想了想,分家书上头写的,和四姨娘有关的地方,无非就是那最后补上的一条,让二爷侍奉四姨娘终老而已。

        果然没过多久,林氏那边的人就来传话说,四姨娘没了,因为今天太晚了,就暂且不起灵堂了,明儿在再姨娘住的院子里设个灵堂,供人吊唁。

        第二天一早,刘七巧特意上茯苓找了一件稍微素净一点的衣服,去姨娘们住的院子给四姨娘吊唁。虽然只是一个姨娘,但念在是长辈,刘七巧还是上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一株香。杜老太太和二老太太却是不用来的,守灵的不过就是几个干粗活的媳妇婆子。

        四姨娘是卖进府的丫鬟,家里早就没了来往,她又没生下一男半女的,连个正经戴孝的人也没有。林氏便让原先服侍四姨娘的一个丫鬟戴了重孝,让她人前称四姨娘一句干娘。

        姨娘们的丧事都是很简单的,不过在家停灵三天,然后就送去庙里,等过了七七,选好了地皮,就直接下去。杜家在金陵是有墓地的,老太爷和大姑娘都葬在那边。下人们葬的地方就没那么好了,不过挖个坑,上一个石碑的事情。

        林氏一早就打发了人去墓地里面看地方,回来的时候便去了二老太爷的房里回这事情。因为四姨娘上吊死了、秦姨娘又疯疯癫癫的,二老太爷身边没个像样服侍的人,似乎有些不像话,所以二老太太一早就来了,好歹在二老太爷跟前尽一点心。

        分家书都写好了,心里再不高兴,日子还是要过的,场面上的事情,该做的还是要做的。二老太太见林氏回来,便问她墓地看的怎么样了。

        林氏便回道:“之前葬三姨娘的地方,最近下了雨,泥还烂着,这几天只怕不好开挖的。倒是二姨娘的边上,还有一个空地,就是离中间那块儿比较近了。”

        二老太爷和二老太太虽然还没死,却是一早也把身后事给安排好了,所谓中间那块,指的就是他们死后要睡的地方。二姨娘因为生了二老爷,待遇自然是和没生养过的三姨娘不一样的,当时二姨娘去世的时候,二老太爷不在家,后来回来之后,还嘱咐了匠人,按照棺材的大小,建了一个小小的地宫,把二姨娘的棺材放了进去。

        如今四姨娘一样和三姨娘是没生养的,如何能享受和二姨娘一样的待遇呢?二老太太先就不高兴了,只开口道:“那就再等几天开挖好了,反正等到下葬,也是七七之后的事情了,她一个没生养的姨娘,如何能跟二姨娘相提并论呢!”

        二老太爷听二老太太这么说,原本还算心平气和的的情绪一下子就更爆炸了一样,一抬手砸了桌上的茶盏,也不管林氏在不在场,伸手指着二老太太,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毒妇,四姨娘是怎么没生养的?你难道不知道?二姨娘又是怎么死的?你也当我不知?”

        林氏是聪明人,见二老太爷冒出这么两句话来,便知道自己铁定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了,只急忙领着几个丫鬟出去。关于四姨娘莫名其妙就上吊了的事情,家里头的下人们也是传的沸沸扬扬的,这时候要是再弄出什么幺蛾子,这家也就越发不好管了。

        林氏从里面出来,还不忘给几个丫鬟洗脑道:“方才老爷一时气头上说的胡话,你们可别到处乱嚼舌根,让我听见了什么风声,头一个就制你们。”

        几个丫鬟被林氏唬了一顿,自然是不敢乱说的,只低着头在廊下候着,也不知道里头两位主子怎么了。

        二老太太见林氏带着人都走了,面少稍稍好了一些,只开口道:“这些话,你当着媳妇怎么也好说出口,你就是再不待见我,我也是你三媒六品娶进门的媳妇,你又何必这么作践我!”

        二老太爷听了二老太太的话,只冷笑道:“我作践你什么了?你自己生不出个儿子,还能赖到我身上吗?当年老大出生的时候,那时候老祖宗还在,我让你抱了孩子来养,你怎么说的?你说你还就不信自己生不出儿子,何必给一个姨娘的儿子体面。后来呢?你还不是抱了二姨娘的儿子来养?”

        二老太太被二老太爷说的面红耳赤的,几乎恨得把丝帕都给拽断了,想想如今自己也近五十的人了,还被自己相公这样训斥,她越发觉得没脸面。只开口反驳道:“要不是你一直宠着秦姨娘,我会吃这个味吗?谁不知道大爷虽然是庶子,终究还是要先孝顺我这嫡母的,可你越抬举秦姨娘,我便越见不得他们好,这都是你逼我的!”

        二老太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指着她的鼻子骂道:“那你毒死二姨娘,让三姨娘一尸两命,也是我逼你的?还有四姨娘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怎么没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二老太太这会儿就跟一根柴棍子一样,呆呆愣愣的就坐在凳子上,左右连个依附的地儿也没有了,只觉得神智都不清楚了。还想为自己辩驳几句,却不知道从何开口,这些事情她确实不是没做过,可她确实也是被逼的。

        二姨娘生了二爷,她抱了过来养,二爷小也无所谓了,等二爷长大了,终究是养娘没有生娘亲,她不想自己养大的孩子,最后还是跟别人亲,就听了荀妈妈的话,让二姨太病死了。

        三姨娘是二老太爷自己看上的人,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带回来的,二老太爷没回出门做生意都带着秦姨娘,见回来又多了一个三姨娘,二老太太便觉得三姨娘铁定是秦姨娘的人。再加上二老太太生不出孩子来,对每一个能生的女人,总怀着敌对的心思,所以在三姨娘生产的时候,她确实消极怠工的很,等稳婆请进门的时候,三姨娘也都快喊得断气了。至于四姨娘的孩子怎么没了,她倒是真的不知道了,可如今前面两项罪名扣下来,这最后一项就算不是她办的,她也是说不出口了的。

        “老爷想怎么处置我都行,只是别让孩子们知道这些事情,我毕竟养了二爷一场,也是真心疼他的。”二老太太这时候心已经死了一般,俗话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这些年都这样小心翼翼了,如何这些事情一件也没逃得过二老太爷的法眼呢?

        “你现在知道怕了?这里头任何一条说出来,我都可以休了你!你最好从今天开始,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一想起你做的那些事情来,我就觉得心寒!”二老太爷说着,只闭上眼睛,想起睡在棺材里头的四姨娘,心里又难免有些伤心了起来。

        原来那天晚上四姨娘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二老太爷让二房的人给自己养老。二姨娘没死之前,和四姨娘是交好的,二姨娘心里头当时就有些明白自己的病,便对支支吾吾的对四姨娘透漏了几句。四姨娘又是一个胆小的,怀了孩子就越发胆小了起来,以致于孩子最后莫名其妙的没了。四姨娘就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没了,肯定和二老太太有关,她在杜家的后院呆了这么多年,一直安安分分的,平时也只有秦姨娘闲来无事的时候,会跟她聊上几句,两个人的关系倒也算不错。

        这次秦姨娘伤了脑子,二老太爷终于打定了注意分家,四姨娘是想跟了大爷他们过的,谁知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所以四姨娘便横了心,在二老太爷跟前,把憋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还口口声声的说二老太太打掉了她的孩子。二老太爷虽然和二老太太生分了,可这种家丑的事情,如何能说出去,说了出去是会弄的家宅不安的,所以跟四姨娘吵了几句嘴,勒令她今后守口如瓶,再不能提这件事情,谁知道四姨娘见二老太爷到了这时候还包庇着二老太太,更是害怕以后自己落到她手上,没好日子,干脆就一抬脖子上吊了。

        二老太太跪在二老太爷的跟前,哭得梨花带雨,又不敢死皮赖脸的求二老太爷,这样的事情,她这种出生的人是做不来的,只有那些姨娘做派的人,才会做这种事情,可如今自己的痛脚全抓在二老太爷的手中,她真是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老爷,我们夫妻一场,算下来也有三十多年了,除了刚进门那几年还算和和美美,就没过过几天的顺心日子,自从秦姨娘进了门之后,我在老爷跟前,在没有半句说话的资格了,我这个正室当的不如一个妾氏,偏生我那苦命的闺女又去的早,我连个依靠的人也没有。也只有大嫂子疼我,给我出了主意让我养二姨娘的孩子,我老了也算有个依靠了,我就是做过再多的错事,无非也是因为两点。其一,是我太在乎老爷了;其二,作为一个女人,我生不出儿子来,我心里难过。”

        二老太爷看了二老太太一眼,眼光中带着几分厌恶,最后索性还是扭过了头,叹了一口气道:“四姨娘死了,这些事情也没别人知道了,你现在可以安心了,等我两腿一登,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二老太太听二老太爷这么说,只觉得心下一冷,看来四姨娘的死竟是和这件事有关。只是她素来和秦姨娘交好,不知道秦姨娘知不知道呢?二老太太转念一样,秦姨娘若是知道,只怕一早就发难了,如何还能落到今日这般的田地。

        最后二老太太也不知是怎么才从二老太爷的房里回来的,第二天一早,二老太太的丫鬟给杜太太传话说,二老太太染了风寒,这几日就不过来跟老太太聊天了。二老太爷那边,也命小丫鬟把两位老爷签过了名的分家书送了过来。

        杜老太太看着分家书,心里头又是一阵感慨,她如今已经六十了,顶天了再活个十来年,到时候宝善堂终究也是要分家的,杜老太太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难过。以前她看着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分家的时候,压根没想过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要面临着一天,如今看了二老太爷家的事情,她心里终究还是生出了几分遗憾的。

        林氏看见分家书的时候,其实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一些怨言的。她虽然聪明,单不表示她没有想法,这分家书上虽然写着宝和堂是归大爷所有的,但是每年盈利的一半却都是要给二爷的。

        林氏便有些怨言道:“你这瞧着表面风光,骨子里不过是替二叔打工而已,老爷是看准了二叔不是这块料,想拿宝和堂吊着你,好让你别和二叔生分了。”

        杜大爷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可这人在一个地方呆得时间长了,难免就有了感情,若是拿着父亲分的银子出去单干,这生意也不是做不起来,可金陵城就这么大,他开了药铺,无非分的也是宝和堂的生意,说实话也没这个必要。

        “长辈自然都是盼着小辈好的,再说我也确实只是一个庶子,你当初嫁我的时候,就应料到这一点,有嫡子的人家,庶子过的都是相当……”后面的话杜大爷没说,但林氏自然也是知道的。她是家中的庶长女,说起来和杜大爷的际遇是差不多的。

        两人又拿着分家书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林氏便拿了荷包将分家书收了起来,放到了匣子里头,又开口道:“芸哥儿回来好几天了,只怕要拉下功课,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呢,明儿你派了小厮,送他去书院吧。”

        杜大爷当即就应了,他在读书科举这方面没有天赋,难得生了一个聪明的儿子,自然是要好好培养的。可惜儿子虽然聪明,心思却很难琢磨,再加上二老太爷偏疼他,这些年他读书之余,倒是看了不少的医书了。杜大爷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终究是有些担忧的,他毕竟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希望他能光宗耀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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