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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琼华岛四象战五虎,长公主临门说亲事


烟花三月的琼华岛仿佛蓬莱仙境般,文武进士混编成各组,在一起比投壶、下棋、赛马、划船、打马球、联诗,场面好不热闹,沈今竹紧跟在庆丰帝身后四处观看各种比赛,所到之处均三呼万岁,庆丰帝看的高兴,把刚六岁的大皇子也叫来一起玩,大皇子居然还认出了沈今竹,差点叫她表姨。

        父子两个兴致正隆时,到了一处马球场,卷起袖子亲自上阵,沈今竹骑马跟着满场飞奔,众人很有眼色的将小球传给皇上,守门和防守的也明目张胆的放水,皇上连连命中,欢呼雀跃,大皇子却指着远处说要看划龙舟,庆丰帝玩到兴头上,根本舍不得放下马球杆,便要沈今竹陪着大皇子一起去,沈今竹将大皇子放在自己的马鞍上,两人共乘一骑,往远处太液池方向而去。

        才刚动身,后面有人骑马飞奔而来,大皇子后头看去叫道:“表哥!”

        此人正是曹核,他笑的灿烂,追过来说道:“今竹!方才在宴会上,我差点没认出你来,看你现在的样子,还以为你有个孪生的兄弟呢。”

        沈今竹笑笑,“武探花今日好威风,又是填词,又是陪着皇上打马球,是想告诉世人你的探花之位实至名归嘛。”

        曹核本来就是靠着隐性的裙带关系得的探花,庆丰帝存心要补偿这个身份永远得不到承认的小舅子,曹核坦然笑道:“那首《武陵春》是长公主府清客相公们早就做好了,就预备着在鹰扬宴上显摆呢,不止是我,文进士今天写的那些歌功颂德的宫廷诗大多是早就预备好的,就等着琼林宴上献给皇上呢,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每年琼林宴后,翰林院会将众人在宴上写的诗词歌赋编成《琼林诗集》当做纪念,这些新科进士都以能入选琼林诗集为荣——当然了,能考进庶吉士就更好了。

        沈今竹说道:“今年琼林宴和鹰扬宴一起办,文武进士的诗词歌赋都交杂在一起,难道翰林院还要编写一部《鹰扬诗集》不成。”

        曹核笑说,“宴会在琼华岛上,干脆两本诗集合并在一起,叫做《琼华诗集》得了。”

        沈今竹说道:“你那首《武陵春》定能入选,流芳百世的。”

        曹核玩笑道:“千万要落选啊,否则以后做了官,人家上门求字求诗求墓志铭,给我捉刀的师爷幕僚恐怕要累死。”

        曹核如此坦白,沈今竹被逗乐了,大皇子问沈今竹:“表姨,这三年你去那里了?在海宁那晚吃了糖人就不见你,父皇说你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何时能回来。”

        沈今竹顿了顿,说道:“我确实去了很远的地方游历了一圈,遇到了许多事,见到了许多人。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所以也没给家里捎信。”

        这个问题曹核问过舅舅庆丰帝,庆丰帝的回答是“不可说”,但是那天沈今竹一身西洋骑士打扮随着暹罗国的使团进京,曹核隐隐猜出了些什么,只是这种事情,沈今竹不主动说,他不好问,凭直觉,曹核觉得这三年她过的不轻松,何必却人家的伤疤呢,只要她现在好好就成。

        大皇子正是猫狗都嫌“十万个为什么”的年龄,不满意沈今竹的回答,又继续问道:“是什么事?什么人?”

        曹核见沈今竹不想说,便岔开了话题,从颈脖处翻出佩戴的檀木护身符,“今竹,你还记不得这个?”

        沈今竹定睛一看,“这不是我送你的七梅庵护身符嘛,还带着呢。”

        “是啊。”曹核细细磨蹭着护身符上的莲花和佛家六字真言,“那天在海宁城外和倭寇决一死战,我就活下来了,觉得这个护身符挺灵验的,就一直戴在身边。”

        提起往事,沈今竹也是感概万千,说道:“我身上戴的护身符被水卷走了,现在想想,当初从那么高的悬崖下坠落入水,还能活着回来,肯定是护身符替我挡了一劫,太灵验了,等回到金陵城,我再去七梅庵求一个。”

        “七梅庵?”曹核一愣,而后笑道:“你是直接来京城的吧,七梅庵的庵主了凡师太已经去世,庵堂后继无人,已经关闭。”

        “什么?!”沈今竹大惊,“那峨嵋呢?还有庵堂的孤儿怎么办?我们捐了那么多银子,还养不活他们?”

        “莫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曹核说道:“凤姐以前曾经和皇上说起过,倘若她终身不嫁,便从七梅庵抱一个孩子回去养着,继承刘家的猪头铺子。凤姐死后,皇上将她的骨灰也撒进了海宁潮水中,和她父母在九泉之下团聚了。皇上给金陵守备太监怀忠传了口谕,叫他以后照顾七梅庵的孤儿,而且全部改姓刘!

        有了守备太监怀忠的照顾,七梅庵再也不用担心没银子养孩子了,庵主了凡师□□心的坐化而去,庵堂后继无人,为了方便照顾孤儿,怀忠关闭了庵堂,将孤儿们转到他守备的鸡鸣寺外养着。

        听说是金陵守备太监怀忠亲自料理此事,沈今竹放下心来,又追问峨嵋的下落,曹核说道:“你是说那个经常去看孤儿的胖姑娘吧?听说在戏班子里头打杂。”

        沈今竹有些意外,“还没出师登台啊?”

        曹核笑道:“本来女戏就很难出名,她又是个胖姑娘,上台唱什么?鲁智深三拳打死镇关西么?”

        沈今竹暗道:说来也是,峨嵋这个胖子唱戏是不成的,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我的榻房帮忙?她会记账,能写会算,又是女子,比外头请的人忠心可靠,等回去金陵找峨嵋聊聊此事。

        曹核东家长西家短和沈今竹慢慢拉近了关系,装作无意间说道:“你晓得不?瞻园的金陵小霸王徐枫,现在在京城出名了,开国元勋之后,十五岁就凭军功得了千户,护送三国使团进京又立下功劳,长的又好看,进城的时候路过正阳门大街,被街上的姑娘小姐们投掷帕子、鲜花还有水果,京城人称‘掷果盈车徐八郎’呢。”

        沈今竹笑道:“我当然知道了,那天你还玩他身上扔大柚子呢,若不是我一剑劈成两半,他的脑袋就要被你砸成西瓜了。”

        曹核见沈今竹直接称“徐枫”为“他”,似乎毫不见外,心里微微涌起一股醋意,面上却不显,说道:“徐枫家世好、人也好,前途更好,又尚未定亲,京城许多人家心里都有了把他抢回去当女婿的意思。”

        沈今竹醋意是曹核的百倍,“什么人家?”

        见鱼儿上钩,曹核说道:“我一心备考殿试,甚少出门,也是听长公主说起过一些,徐枫前日去英国公府登门拜访,听说夜晚还留宿在国公府——不说远的,漕运总督平江伯陈熊就很喜欢徐枫,这陈家有好几个未定亲的小姐呢。”

        沈今竹心里有些难过,却故作轻松说道:“那很好啊,都是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比沈家这种根基浅薄的小门小户人家强多了。

        曹核看出沈今竹眼里的落寞,心中有些暗悔告诉她这些,说道:“都是道听途说之事,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枫他自己做不得主,想必京城的这些人家也只是先试探一下他的深浅吧。”

        一听这话,沈今竹更觉得刺心了,曹核说的对,人生大事,徐枫是做不得主的,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父母兄长并不需要问我的意思,他们就能掌控我的婚嫁,到时除了抗婚、逃婚,还有第三种出路吗?

        正思忖着,曹核突然闻到一阵腥风,觉得不对头,正想调转方向拉着沈今竹的马往回跑时,突然前方有人惊呼,“护驾!豹房虎房的笼子都开了,虎豹们都跑出来了啊!快护驾!”

        琼华岛四面环水,庆丰帝这里豢养着各种奇珍异兽,豹房、虎房等大型猛兽,包括暹罗国进贡的四头大白象都在这里。只闻得山大王们嗷呜怒吼,声音响彻天际,给三月的春风平添一股肃杀之气,沈今竹和曹核身下的骏马听到老虎们的吼叫,可能是出于本能的畏惧,居然停足不前,半跪下来,三人均从马背上滑落下去!

        落马的瞬间,沈今竹将大皇子抱在怀里,当了人肉垫子,好在下面是青草地,摔的不算疼,身后老虎的嗷呜吼声越来越近,沈今竹和曹核都抚摸着马脖子,大声安抚着,拉跪地的骏马起来,可是无论他们如何用力,骏马都是跪在地上嘶叫着纹丝不动,沈今竹又气又急,骂道:“你这个怂货!快起来跑啊!老虎快要追过来了!”

        此时大皇子已经吓呆了,眼泪憋在眼眶里不得出,此时林中已经听到人的惨呼之声了,不停的有人葬身虎豹之口,血腥的气味越来越浓,骏马依旧不肯动,这时还闻得西面大象的悠远的叫声,沈今竹把心一横,叫曹核背着大皇子和她一起撒腿往西边跑去,还一边喊道,“护驾!保护大皇子!”

        无奈周围要么无人,要么是惊慌四散逃命的小内侍和宫女,命都难保了,还护个屁的驾!消息传到马球场,众锦衣卫和文进士们赶紧护着庆丰帝上船离开琼华岛,一些文武进士自告奋勇的留下来,和锦衣卫们一起搜寻大皇子救人。

        沈今竹和曹核跑到桃林,此时桃花大多已经凋谢了,结出拇指盖大小的青果子,四头大象甩着鼻子长嘶,大象们好像闻到了血腥和虎叫豹吼之声,有些不安惊惧的呼扇着澡盆大的耳朵。

        “娜娜?娜娜!”沈今竹撕掉了粘在喉咙上的假喉结,对着其中领头的一头大母象伸手叫道,她是随从暹罗国使团进京的,认识这四头大象,这个叫做娜娜的,就是徐枫在镇江府为了拖住使团的路程,而故意引娜娜去了徐家在镇江府的别院,沈今竹回金陵偷偷看望祖母,解决了酸秀才之事,连夜赶到镇江府,亲自用水果将娜娜一路引到回了镇江府养马场,因此和娜娜很熟悉。

        娜娜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也认出沈今竹来,对她伸出了鼻子,卷起她的腰身将她放到了自己如罗汉床般宽阔的背上,沈今竹对着曹核拍拍手,叫道:“把大皇子抛给我!”

        曹核是武探花,臂力惊人,他将大皇子往大象背上抛去,沈今竹接住了,曹核也想要大象用鼻子把自己卷上象背,无奈娜娜不理会他,带着三头大象在桃林间穿行,虎啸声越来越近,沈今竹赶紧刷出马鞭,叫曹核拉着鞭子爬上来。

        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大老虎含着一条人腿跑过来了,面对四堵墙般的大象,大老虎扔掉血淋淋的人腿,张开嘴巴后退了几步,对着象群嘶吼,嗷呜!

        亚洲象的体型较小些,在暹罗国,老虎畏惧成群的大象,但是对于落单的小象、母象或者衰老的大象对敢于攻击的,而饿极了的老虎甚至连成年的公象都敢袭击。

        娜娜和三头刚进贡的大象即将成年,体型还是比较有威慑力的,四头大象一起甩着长鼻子长嘶,瞬间的气势将白虎逼退。幸亏有这四头大象做靠山,否则白虎凶猛,沈今竹和曹核都没有带着弓箭和枪【械,单凭佩刀是没有把握战胜白虎的。

        大皇子不敢看,将头埋在沈今竹怀里瑟瑟发抖,曹核坐在沈今竹前面,两人将大皇子夹在中间,都拔出了长刀,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沈今竹看着白虎干瘪的肚皮,说道:“今天不是天灾,是*,有人故意饿着老虎,激怒猛兽攻击人。”

        曹核点点头,“对啊,不可能那么巧,豹房、象房、虎房的门都没关,你听到没有,远处还有狮子的叫声,这些猛兽全都跑出来了。”

        三人骑在娜娜的背上,白虎在四头大象的威慑下缓缓后退,它突然停住了,胡须一竖,嗷呜吼叫起来,一阵腥风吹来,有四只大老虎跑来加入了战团,这下是五对四了!

        五只大老虎不停地围着象群转,伺机发动攻击,娜娜带领着象群突围,万物皆有灵性,无论老虎如何怒吼威慑,四头大象始终都站在一起,没有被虎群冲开,呼哧哧喷着粗气,甩动着鼻子。

        正在僵持之时,一只老虎悄无声息的爬上假山,和骑在象背上的三人在同一高度上了,然后嗷呜一声,猛地弹扑过来!

        “快趴下!”曹核大声叫道,他自己则站在象背上,双手一正一反握着刀柄,看着大老虎的血盆大口越来越近,就在老虎快要跳到象背上时,曹核猛地矮身,扎马似的蹲下,双手的绣春刀朝着老虎的肚子劈斩过去!

        大老虎被开膛破肚,重重摔到地上!曹核满头满脸都是老虎血,很是可怖,大皇子哭叫道:“表哥被老虎咬出血了呜呜!”曹核忙说道:“我没事,都是老虎的薛。”

        沈今竹干脆搁下麒麟袍的衣角,将大皇子的眼睛蒙起来了,低声安慰着,“你表哥是武探花呢,探

        花郎打不过一只老虎?那也太怂了。”

        看不见血腥场面,大皇子冷静了些,他哽咽说道:“父皇都说过了,表哥的探花是他假公济私送的,中看不中用。”

        曹核有些尴尬,说道:“我是南直隶的解元,再差也能中武进士吧。”

        娜娜通灵性,它移动着沉重的步伐,带着象群远离假山这种危险的地方,虎群也紧跟其后,伺机反扑,蓦地,三只老虎突然朝着体型最小的一只大象撕咬过去,那只大象甩着鼻子抽得一只老虎当场动不了了,另外两只都咬住大象柱子般的象腿不放,大象的鼻子够不着老虎,痛苦万分,只得疯狂的晃动着身体,挪动着腿,希望将老虎甩出去。

        两只老虎死死咬着象腿不肯放,那只最早出现的大白虎也加入了战团,从一个小土坡一跃而上,跳到了大象的脑袋上,咬住了澡盆般的大耳朵!

        呜哇!剧烈的疼痛使得大象抬起了前腿,庞大的身躯都直立起来了,无论大象如何甩动,大白虎依旧咬着耳朵不放,大象绝望嘶叫着,干脆朝着身边的一颗千年古树撞过去,大白虎的骨头都被撞碎了,终于松开了锋利的牙齿,大象的头颅也伤的不轻,庞大的身躯如塌方似的轰然倒下,脚下的草地树木都在震动了!

        娜娜带着两头大象走过去,轮流用鼻子抽打着咬着象腿的老虎,一只老虎放弃了象腿,扑过去咬象鼻子,大象受痛,像风火轮似的甩动着长长的鼻子,轮了好几圈,将那老虎拍在地上,娜娜补上一脚,吧唧一下,将老虎踩成了肉泥!

        最后一只老虎弃了象腿,连连后退,落荒而逃!娜娜和两头大象围着倒地的大象悲戚嘶叫着,企图用头颅和鼻子把受伤的大象顶得站起来,可惜最后都失败了。

        就在这时,又刮来了一阵腥风,六只花豹成群结队而来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沈今竹和曹核对视一眼,娜娜等三头大象将倒地的大象围在中间,不准花豹群靠近,也绝不退缩一步,好像要实施保护倒地的大象。

        象背上的沈今竹和曹核也是握着绣春刀警惕的观察着花豹群的移动,正在僵持之时,四周传来阵阵马蹄声,曹核说道:“好像是救兵到了。”

        向来缺乏安全感的沈今竹狐疑的摇摇头,“猛兽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来者未必是救命吧。”历经各种艰辛的沈今竹是奉行阴谋论的。

        就在这时,只听见乒乒几声枪响,三只花豹受伤,汪禄麒和汪禄麟手持还在冒烟的燧发枪策马而来,看在大象背部的沈今竹三人,顿时狂喜万分,叫道:“找到了!大皇子在这里!”

        庆丰十二年,皇宫太液池琼华岛发生猛兽袭人事件,咬死小内侍、太监、宫女二十七人、咬伤三十九人,新科的文进士被老虎活活吓死一人,咬死三人,咬伤七人,三名武进士在围捕猛兽时阵亡,十人受伤。管理猛兽园的太监内侍们全部自尽,无一活口。此案震惊朝野,庆丰帝命东厂和锦衣卫一起查办此案。

        还真被沈今竹的乌鸦嘴说中了,次日早朝,不仅仅是御史台、六科的言官,就连其余的文武大臣也因新科文武进士出师未捷身先死之事而悲伤愤怒,罪魁祸首庆丰帝被群臣骂出了翔,干脆称病说被唬住了,在琼华岛修养,连续一个月都没有去早朝。琼华岛所有的猛兽要么被击毙,要么挪出了宫外,只剩下“护驾有功”的三头大象当做祖宗似的伺候着。

        沈今竹换了女子装束,从“慈宁宫”回到淑妃娘娘殿里,那时琼华岛的变故还没有传开,沈老太太等人浑然不知沈今竹刚从鬼门关里进出过一次,此时该是离别的时候了,淑妃依依不舍的拉着沈老太太的手说话,赏赐了一堆东西,说道:“过几日内务府还会安排进宫的,外祖母好好养着身子。”

        沈老太太看着淑妃和两个公主,一生心愿已了,心里平静下来,说道:“娘娘和公主也要保重贵体,我年轻的时候,经常在外奔波,那里都吃住的习惯。这两日在京城也过的很好,等内务府排好了日子,我再来宫里见娘娘和公主。”

        沈家一行人出了宫,琼华岛的消息才传开了,一时人心惶惶,有人说老虎豹子是会游泳的,万一从太液池游到了宫城,恐怕还要伤人,又有传言说某个局的小内侍已经被老虎叼走了云云。其实后宫都在紫禁城里头,隔着那么高的城墙,除非老虎豹子长了翅膀才能进来。淑妃严惩了传谣的宫人,命人关闭宫门,心想幸亏家人走的及时,否则一路上还不知怎么担惊受怕呢。

        话说沈老太太一行人是从西华门出紫禁城,然后从西安门出皇宫,这是一段很远的距离,而且要跨越太液池上的一座大桥,马车行到大桥的尾端时候,桥尾突然跑来一群大内侍卫,在此处设了路障,为首的军官叫停了车队,不准从此通过。

        领路的内务府小公公傻了眼,外头家眷进宫,进宫出宫的时间和路线都是事先设好的,如果临时有变,需要回去请示内务府重新安排,现在天色已晚,来去内务府一趟,恐怕连宫门都关闭了,难道要这一群女眷回到淑妃娘娘那里住一晚,明日再出宫?

        小内侍请大内侍卫通融通融,将这群女眷送出西安门他好回去交差,大内侍卫只是不肯松口,就在这时,一群穿着灰褐色的衣服、头戴尖帽子、穿着白皮靴的人骑马飞奔而来,他们腰悬宝剑、马背上挂着火【药袋和燧发枪并弓【弩等武器,那股肃杀之气比锦衣卫更甚,守在路障前的大内侍卫看清了为首之人的面目,顿时立刻滚下马去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标下见过厂公!”

        来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怀恩、怀恩还执掌东厂,是地位仅次于司礼监掌印太监怀安的大人物。锦衣卫的指挥使由皇上信任的武官执掌,而东厂的番役是从锦衣卫中挑选出来的精英和从大内的内监们挑出身体健壮的内侍们训练组成,东厂还有权利监督锦衣卫,所以东厂的督公由皇帝信任的太监担任,俗称厂公。

        怀恩看了一眼桥上堵着一行马车,大内侍卫忙解释说道:“上头急报,太液池琼华岛出了乱子,周围都要戒严,怕有刺客混进来。”

        领路的小内侍递过腰间的牙牌跪地说道:“回禀厂公,奴婢是翊坤宫淑妃娘娘的人,内务府今日安排了淑妃娘娘的家人进宫,从西华门和西安门出入,都是女眷,不会有刺客的。”

        怀恩一顿,喃喃道:“淑妃娘娘的家人?”

        小内侍见有通融的希望,忙解释说道:“是魏国公徐家的四夫人,还有淑妃娘娘的外祖家沈家的女眷们。”

        怀恩听到沈家二字,隐藏在衣袖的拳头紧了紧,目光如猎鹰般扫视着前方一辆辆马车,他微阖上眼睛,而后猛地睁开,说道:“既是淑妃娘娘家的女眷,那就放行吧,速度快点,今日宫门可能要早些关上了。”

        小内侍并不知出了何事,巴不得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把娘娘的家人送出去再说。听怀恩此言,赶紧跪地说道:“谢厂公!”

        路障移开了,一辆辆马车迅速从桥上走下来,沈今竹和沈韵竹陪着祖母坐在一辆马车上,皇宫出行的马车窗户全部都是钉死的,根本看不见外头的人和物,更不可能揭开门帘去偷窥,隐约听到东厂厂公二字,两人心头不禁有些好奇,这个排名仅次于掌印太监怀安的人物是什么模样呢,听声音好像挺普通的嘛。沈老太太已经被马车晃睡了,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变故,唯有后面一辆马车里,沈家大少夫人王氏和女儿沈芳菊坐在一起,她听到外头的说话声,好像有点熟悉呢,心里头涌过一个模糊的影子,又很快打消了,暗暗觉得好笑:那个人早就死了,玉佩和骨灰都见过了,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呢。何况还是位高权重的东厂督公呢——那个人品行高洁,骄傲清高,宁可死去,也不会进宫做他最不齿的阉人。

        沈家人顺利从西安门出宫,回到了石老娘胡同沈宅,沈佩兰对当家二嫂朱氏说道:“轩园已经安排妥当了,明日一早会我和柏儿会过来接老太太、大房和三房的人过去一起住。”

        虽说早晚都会这么一天,朱氏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想起丈夫的叮嘱,只得顺从的说道:“是,我这就去准备。”

        文竹过来说道,“二姑姑,我也想去轩园陪着祖母。”

        沈佩兰笑道:“那就随今竹一道吧。”暗想文竹有这么个刻板的亲娘,能长这样真心太不容易了。

        入夜,朱氏亲手给文竹收拾去轩园暂住的行李,最后对窗落泪,“连你也觉得母亲沉闷是不是?”文竹给母亲擦泪,劝道:“我去轩园,是替您尽孝道呢,而且可以趁着机会多和四姐姐说说话,依我看,你和四姐姐都是好人,可就是说不到一块去,见面就吵,都是一家人,这样总不是办法。我看能不能当和事老,为你们说和说和。”

        朱氏觉得不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整日和今竹在一起,被她拐带歪了怎么办?为娘就更难为了。”

        文竹说道:“娘,您看姐姐还没说什么,没做什么,您心里就已经判断她是错的,是黑的,一开始就对立起来了,还怎么沟通妥协呢。”

        朱氏说道:“是她太不守规矩了,我并非存心针对她。”

        文竹笑道:“娘,不说别的,就拿今日进宫之事来说吧,姐姐今日从穿着到言谈举止有没有不守规矩?”

        朱氏说道:“这倒没有。”

        文竹说道:“那就是了,姐姐在宫里进退自如,待人谦和有礼,和大房、三房的女眷相处融洽,您能挑出什么不是来?所以您说姐姐不懂规矩,我瞧着却觉得姐姐很懂规矩嘛,您是没有找到和她和睦共处的方式而已。一家人总是这样僵着是不行的,您暂且退一步试试,先别管她,人心比人心,她会慢慢知道您的好。”

        朱氏凄然一笑,“她都搬出去住了,我怎么管的了她?唉,你爹爹虽说嘴里不说什么,但是我明白的,他对我也有些生气,不好发作罢了。”

        文竹直言说道:“娘,您也该改一改了,若说只有姐姐和您相处不来,是姐姐太过顽劣,可是连祖母、大房、三房两家子人都和您处不来,宁可都跟着二姑姑搬出去住,那就是您自己也有问题了。不过也不要紧,来日方长,您慢慢改就是了。”

        朱氏嗯了一声,心里却很迷茫:怎么改?我都不知道错在那里,从小朱家就是这样教导我的,难道那些圣人贤妇的话是错的吗?

        次日清晨,沈佩兰果然和徐柏早早来接,朱氏看着昨日还挤得满满当当的院落空下来了,唯一可以倾诉的女儿文竹也去了轩园,落寞的坐在紫藤花架下想心事。正思忖着,管事娘子慌忙来报,说临安长公主送来了帖子,说明日来沈家坐坐,朱氏从来没有和皇室贵公主打过交道,而且人家还要亲自上门!一时不知所措,派人把丈夫从衙门叫来了,叫他拿主意。

        听到消息,沈二爷也很意外,不过他在鸿胪寺当差,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和许多大人物打过交道,对礼仪之事很在行,他写了一份单子,叫朱氏照着单子上的内容布置下去,不失礼即可。

        临安长公主驾到,朱氏开了大门,红毯铺地,将长公主迎到正堂说话,长公主闲话了几句,便问沈

        老太太和今竹何在,想要见见她们祖孙。

        朱氏诚惶诚恐的说道:“昨日我们家二姑太太把老太太和今竹她们接到轩园去了,我这就命人接她们回来。”

        临安长公主忙摆手说不用,没想到从金陵来的沈家人全都搬走了,她扑了个空,心想这趟算是白跑了。曹核一心想要求娶沈今竹,她以春闱武进士为诱饵,说若能考中,便去沈家提亲,曹核不负众望中了探花。

        鹰扬宴后,曹核要母亲兑现承诺。都说知子莫如母,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临安长公主清楚地很,也只有沈今竹这样彪悍泼辣、模样生的又好的姑娘,才能把儿子这匹野马笼住了,当初就是为了给今竹复仇,儿子才浪子回头,发奋选武生、考武举、才有今日武探花的荣耀,比那些只知道飞鹰斗狗的纨绔子弟强百倍。

        所以临安长公主是同意这门婚事的,她也觉得自己儿子什么都好,配沈今竹绰绰有余,又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沈家人不可能不同意这门婚事,但是在正式邀请媒人拿着聘礼上门提亲之前,总要先相看相看未来的亲家吧。驸马曹铨还在金陵,她就先看看未来的亲家母是个什么角色。

        抬头嫁闺女,低头娶媳妇,她是公主之尊,为了娶媳妇,还是亲自来沈家一趟,结果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我的天!这个朱氏果然名不虚传,是个刻板无趣的木头人!长公主觉得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了,都没见过这种把三从四德、女训女戒真正刻到骨子里的人。

        难怪沈今竹总是待在金陵,这对母女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还不知如何闹腾呢。亲家母如此做派,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就觉得无聊了,想要和今竹聊一聊,三年没见了,现在是什么模样。

        谁知朱氏坦言说今竹不在,连同金陵来的所有人都去了徐家的轩园住了!居然和全家人都合不来,临安长公主看着朱氏,觉得她脑门上写着极品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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