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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君主


此刻正值三四月份,天气还算得上凉爽,但因为净身房一年四季都燃着火炉的缘故,屋中的两人皆冒了一额头的汗珠。

        总管太监徐敬对着慕清洺低头弯腰,满脸的为难:“大人,您这……奴才可不敢啊。”

        徐敬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帕子擦拭额上滚下的汗珠,不过他不完全是热的,一半还是被吓的。

        这净身房中进来的不是穷苦小子就是罪臣之子,什么时候引来过当朝太傅。

        汗珠自发根滚落,顺着眉骨滴在长睫上,又顺着低垂的长睫砸到地面上,饶是如此,慕清洺的眼睛依旧清清冷冷的。

        和徐敬不同的是,慕清洺的肌肤白皙,就算此刻滚满了汗珠,也不会让人觉得脏乱邋遢,宛如一块正在化的千年寒冰。

        他紧抿着唇角看着徐敬道:“总管只管下刀就是了,后果我一人承担。”

        “这……”

        徐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突然的开门声,打断了徐敬的为难,也解救了他。

        带着凉意的风丝吹进来,缓解了一室的燥热和纠缠,徐敬再次拿出帕子将额头上的汗珠给擦拭掉,然后对着站在门口逆光而立的池渲,弯腰行礼道。

        “奴才见过大殿下。”

        净身房燃着木炭,加上徐敬刚刚在这里出了一身的汗,味道绝对算不上好闻,她看着一直背对着她丝毫没有打算转身的慕清洺,对着徐敬摆摆手,示意徐敬先离开。

        伸手将房门关起来,整个屋内就除了她和慕清洺就只剩下一室的闷热。

        慕清洺终于有了反应,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池渲此刻正噙着一抹说不上什么意味的笑,抬步朝他走过来。

        她抬步朝着慕清洺踱步而去,此刻的慕清洺就像是刚刚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宽大的袖子都被汗水给浸湿了。

        眼神对上慕清洺的眸子,这一室的闷热仿佛都压下去了几分。

        “东西既然都已经收下了,太傅大人现如今闹着一出戏是急着给谁表忠心?”嘴角噙笑,语气漫不经心,但冷眸上却实打实覆了一层薄怒。

        她伸手随意从一旁摆列的刀具中挑选了一个薄刃:“难不成除了中宫之主,大人还有其他想要侍奉的主子?”

        “殿下所赠,微臣怎敢拒之。”慕清洺眼神平静:“微臣不敢托大管教殿下,只能管管自己。”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薄凉的刀片贴上了慕清洺的脖颈,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下来,除了火炉中的炭火依旧在噼里啪啦地燃烧之外。

        池渲眼中的怒火也越来越胜,她看着慕清洺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咬牙道:“你宁可当阉人,也不肯为我所用?”

        慕清洺抬头朝着池渲看过去,浅笑道:“殿下当真是子慕知己,最解子慕心意。”

        眼中怒火渐渐褪去,她也学着慕清洺的样子勾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盈盈道:“既如此,本宫怎好再拦着大人。”

        她伸手抓起慕清洺垂在身侧的右手,随后不由分说地将手中刀片塞到了慕清洺的手中,后退了几步,微扬眉揶揄道:“大人快点开始吧,本宫在一旁瞧着。”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刀片,并未动作,只是轻声道:“子慕本就罪无可恕,又怎敢再污了殿下的眼。”

        “大人还真是一心为我着想。”说这句话的时候,池渲眼中那虚情假意般的笑已经消失不见了,声音也冷到了极点。

        对着门外喊了一句。

        “徐敬!”

        房门顿时从外面打开,徐敬走了进来,站在池渲的身后,弯腰道:“大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冷眼看着慕清洺,吩咐道:“太傅大人想请你帮他一个忙,你且站在这里,若是大人不敢下手,你便帮帮大人。”

        徐敬抬眼看了慕清洺一眼,又抬眼看了池渲一眼,拿出那早就湿透了的帕子,将额头上刚刚冒出的汗珠给擦掉,随后颤颤巍巍应了一句。

        “奴才遵命。”

        丢下这句话之后,她无意在此继续纠缠,转身就要离开,但在走到门口处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就这么背对着慕清洺说道。

        “你可想清楚了?”

        今日不是友,明日便是敌。

        池渲突然冒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徐敬没有听懂,但是慕清洺却是明白了,抿了抿唇角道:“想好了。”

        “好。”她轻轻点头。“既然太傅大人无福消受,那送去慕府的东西,待会本宫便让人取回来。”

        话落,裙摆微微晃动,门外已经没有了池渲的身影,只剩下凉爽的微风将那余在原地的幽香,吹向慕清洺。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池渲没有来净身房之前,徐敬站在原地,不断擦拭额头上的汗珠,对着慕清洺道。

        “大人,这……”

        徐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慕清洺给打断了。

        “徐总管去忙便是。”

        他转头对着徐敬说道,虽有礼但冷淡,自池渲离开之后,那覆盖在冷眸上薄薄的一层假笑也随之消失了。

        闻言,徐敬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告退离开了,连大开的房门都忘了关上。

        留下慕清洺一人站在原地,身上的汗珠早就被吹进来的冷风给吹干了,只剩下潮湿的袍子披在身上,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薄刃,眼中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等徐敬想起回来关门的时候,屋内已经没了慕清洺的身影,原本被人擦拭得非常干净的薄刃,此刻被人丢在地上,刃上还挂着未干的血珠。

        ·

        聂怀昌离开慕府之后,便到了尚书府,去见卢尚书。

        宫中休朝几日,此刻的卢尚书令人搬来软塌躺椅,正坐于水榭之上,执竿垂钓,悠然自得。聂怀昌远远看见,便笑着说道:“卢大人好雅兴!”

        卢尚书抬头看了聂怀昌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专注于手上的鱼竿:“聂主事刚从慕府回来了?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慕清洺自宫中回来如何了?”

        下人搬来座椅放在卢尚书的身侧,聂怀昌撩起衣摆坐下,这才对着卢尚书可惜地摇摇头道:“大殿下派人送去慕府的金银珠宝此刻正在慕府放着,慕清洺恐怕不能与我们一起了。”

        闻言,卢尚书脸上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可是你亲眼看着他收下的?”

        “是,我离开慕府的时候那宫人还未离开。”

        卢尚书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在一旁的瓷盘里抓了一把鱼饵撒进了水中,看着那鱼饵慢慢沉下去,他这才缓缓道。

        “钓鱼得舍得下饵,但不是只要舍得下饵鱼儿就会上钩的,聂主事猜猜我这一竿会不会上鱼?”

        聂怀昌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卢尚书的意思,不过还是伸手捋了捋胡须,笑着恭维道:“大人心平气稳,技巧娴熟,这一竿自然是会上鱼的。”

        话音刚刚落下,卢尚书便伸手将鱼竿给抬了起来,就见那长长鱼线挂着的鱼钩上只勾着半截子水草。

        “空了。”

        卢尚书看着聂怀昌笑道。

        “看来鱼儿不愿意吃饵。”

        ·

        慕清洺今日并未穿青衣,而是穿着一身白衣,在朱红色宫墙中格外明显,那沾满了大半袖子的血迹也格外明显,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快步走出宫门,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然而还未走到自己的马车处便被一张熟悉的面容绊住了脚步。

        “清洺见过卢尚书。”他弯腰对着卢瑜作揖,端的是有礼君子。

        慕清洺伸手拽着袖子,饶是如此还是挡不住手背上皮肉翻滚的狰狞伤口,与周遭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卢瑜只是瞥了一眼那伤口便收回了视线,也对着慕清洺微微作揖,只是弯腰的弧度比不上慕清洺姿态放得低。

        慕清洺虽然是三公之一的太傅,但却是个没有实权的,比不得手握实权的尚书令,加上慕清洺又是个小辈。

        “慕贤侄这是刚刚从宫中出来?这胳膊?”卢瑜伸手虚扶了一下慕清洺,眼中带上了担忧。

        慕清洺伸手扯了扯袖子挡住手背上的伤口,因着刚流了不少的血,此刻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他还是对着卢瑜摇摇头。

        “无碍。”

        看着慕清洺现如今这幅受尽了委屈,却不肯吭声的样子,卢瑜轻叹了一口气,抬眼看着慕清洺,眼中满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我与你祖父曾同年进士及第,现如今他告老还乡了,只剩下我一人待在这朝堂上,不论是和你祖父的交情,还是对晚辈的疼惜,老夫都不应该对你坐视不管。”

        “我府上有名药,涂抹在伤口上,可令伤口愈合不留痕,不知子慕可愿与老夫同回府上取药。”

        “多谢卢尚书,如此清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等到池渲从净身房回来之后,池烬依旧抱着蹴鞠在一旁等着她,只是在净身房耽搁的时间有些长了,现如今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下来。

        池烬百无聊赖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但这一切的颓靡都停在宫人的那句‘大殿下回来了’,原本垂着眼皮的池烬突然抬起来,朝着殿外看去,很快就锁定到了一抹青影上。

        “姑奶奶,你回来了!”

        她是皇女,池烬是皇孙,在她寻回来的那年,池烬出生,两人一同生活在这皇宫中六年,但也一个在南一个在北,是从来都没有打过交道。

        她也不知为何这孩子如此黏着自己,或许是天生的自来熟。

        她伸手摸了摸池烬软嫩的脸蛋,但是因着吹了一路的冷风,此刻手指微凉,池烬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但下一秒用手将池渲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上,笑着说道。

        “姑奶奶手好凉,烬儿给姑奶奶暖暖!”

        她垂眸看着此刻笑得一脸讨好的池烬,原本清浅的眸子因为思绪而变得幽深,她忍不住有些怀疑。

        这个孩子将来真的能成为大靖的君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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