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挑明

　　上课铃打了。那节课是体育，女孩他们教室空了。

　　傅瑾坐在女孩的座位上，从她坐的靠窗位置，可以看见高中部的楼梯和走廊。他看见少年从长廊彼端走上旋转的楼梯，身影随著位置的转换忽隐忽现。

　　傅瑾看著看著，站起身。

　　...

　　少年从桌上的镜子里看著傅瑾。

　　这个人知道自己早上翘了两堂课。

　　傅瑾低下头，少年课本的空白处写了几行诗，是新诗，笔迹很好看。写作的风格笔触则类似十五岁的林泠。

　　少年的字句里处处透著渴望自由的痕迹，和充满灵气的女孩不同，他更像是一个『活在规则里的正常人』。

　　...

　　女孩在导师室里，很认真的就著孟子万章下(一)和老师在伯夷、伊尹、柳下惠三个人之间争论。

　　傅瑾站在门口，女孩走了出来，一抬眸正好看见他。

　　「…你不是学长，对吗？」

　　这句话来得很突然，但傅瑾还是立即反应过来了，他说:「对。」

　　她的感觉很敏锐。

　　「那么，你知道我是谁吗？」她问。

　　傅瑾笑了笑，「你是予鸢。」说完，他低眸，喃喃道:「...真正的予鸢。」

　　予鸢看著傅瑾，静静打量著。

　　傅瑾也没有动，静静任她打量著。

　　真正？她微微偏头，「能告诉我...学长最后怎么了吗？」

　　傅瑾想了想，按照他曾看过的大纲编了一个还算幸福的结局:「他在十八岁休学去写作，苦苦坚持写了三年，最终大爆冷门，写出了一本爆款神作。你成了他的编辑和第一读者，一边写作，一边替他审稿，每天为了催稿而头痛。」

　　「这样啊…那太好了。」她松口气，「和我们不一样，是幸福的结局呢…」

　　们？

　　傅瑾注意到，她在哭。

　　她的眼泪一点声音也没有，就这么无声的坠下来了。

　　而唯一能证明那了无痕迹的泪水的，是她微微哽咽的声音。

　　不，她不是被某个存在所织出的予鸢。

　　她是...

　　...

　　黑色的，往前无限延伸的长廊。

　　少年翘掉了晚自习，他坐在顶楼的围墙上。远望的神情渺然极了。

　　有点像...

　　傅瑾瞇著眼。

　　围墙下，酒瓶放了一地。

　　少年回过头来，「跟了我一天，有什么事?」

　　「...你喜欢她吗？」傅瑾想了很久，最后居然问了一个好似不怎么重要的问题。

　　「...」少年皱起眉头，他极为抵触傅瑾突如其来的直球。

　　傅瑾并没有太过逼问少年。面对少年的沉默，他笑了笑。

　　「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你说。」

　　到底为什么那个人会在笔下写这种中二少年？他可不记得...有这么欠过。

　　傅瑾叹气。

　　他开口:「五年前，我死了。」

　　少年愣了愣，「你是幽灵?」

　　傅瑾问他：「我说是你信吗？」

　　少年没有回答信，也没有回答不信，只是说:「其他人都看不到你。」

　　「你为什么一直不直面我的问题？」傅瑾挑眉。

　　「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少年冷言冷语。

　　傅瑾从地上拿了一罐啤酒。

　　「但我没死透。」傅瑾在大脑上比了一刀，「有人切开了我的头，将我的意识连上了虚拟世界，像传输数据一样让我『以大脑的身份』活了下来。」

　　「前一阵子，我发现了这件事。」傅瑾说著，对少年微微一笑，「...发现了自己只是一个没死透的意识这件事。于是我想尽办法，终于让自己的意识回到了现实中。」他单手捏扁剩下一点残酒的铝罐，叹了一声，「酒是个好东西，就是难喝了点。」

　　「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少年没有回答，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听。他沉默的喝著手里的啤酒，面无表情的望著教学楼底下亮著的灯。

　　傅瑾并不介意，他继续说了下去：「一个被不明药物泡著的脑子。」

　　「有人妄想用一段脑波让死人死而复生，哪怕要为一个莫须有的机会付出自己的生命。为此，她甚至不惜欺骗自己最爱的人，甚至夺走他者与自己相伴十多年的记忆。」

　　傅瑾低笑，「你说...我该不该破坏这个计划呢？零。」

　　「...」少年蹙眉。

　　他回过头来，神情乍然凌厉了，显得很冷酷，「你说什么？」

　　傅瑾笑，他大笑出声。

　　太蠢了，真是太蠢了。

　　傅瑾侧过脸，望向顶楼的门，「...够了吧？予儿。」

　　「吱--」年岁已久的门响动著关上，露出了原先站在门后的女孩。

　　她是这个梦境的编造者。

　　「咔。」

　　画面碎裂成一片片残像快速的远去，场景如同被碎纸机吸著往下切分成一片一片的碎块。

　　女孩的身高倏地抽高了，及肩的长发一点一点染上银辉落在腰际。

　　白色的长袍显得她很瘦，病弱的面容看来有些苍白，她伸手，白袍的袖口就往下掉。

　　把她的手腕并在一起的时候，傅瑾一只手能抓两个。

　　他应该轻易一脚能够将她踹飞。

　　傅瑾先前见到她的时候，是十分紧张的情况，从来没注意过。此刻再一打量，才发现她很瘦，真的很瘦很瘦。

　　可就是这么一个纤细瘦弱的人，在刚刚居然一脸认真的和傅瑾讨论了歌剧、哲学、理想、爱。

　　予儿抬头望著傅瑾。

　　傅瑾低眸望著予鸢。

　　他死时她二十五，现在她又几岁了？

　　「...妳瘦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傅瑾的声音微哑。

　　她轻笑，调侃道：「大概是因为，你不在我身边陪我?」

　　她的气质很难用笔墨直接表述清楚，有点像氹，有点像艾莉希，又有点像裔，还有点像愿。

　　他来这个世界至今，所有有戏份的角色身上，都能找到她的影子。

　　不对，好像还有谁并不像她...

　　对了，除了彦子亦。在彦子亦身上一点也找不到她的影子。

　　傅瑾瞇起眼，他双手抱胸，挑眉，「陪？你是指强制我枕在妳的腿上，不然没饭吃的事，还是妳跑出门不和我说，然后把我关在阳台外面饿了一天，回来的时候还恬著脸叫我的名字让我过去陪妳的事?」

　　予儿回过头，她看向零，「把六感封掉，好吗？」

　　傅瑾举双手投降，他冷笑，「都到这了，妳还想瞒吗？」

　　予儿不为所动，「傅，你的生命拖不过两年，不好好回去陪陪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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