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弟弟们的学业

姬景昇忙得脚不沾地，姬家“私塾”的这些孩子们就没有老师了。

        以姬家现在的地位，来自荐的教书先生能排到城门口去，但姬家长辈们都没有挑到特别满意的。

        姬景昇虽然水平只能算上佳，但也是成功挤过独木桥的人，他只是被姬景行这个探花郎学霸哥哥掩盖了目光，放到别家，那也是长辈们喜爱的上进后生。

        姬家找先生，自然是想要找个比姬景昇强的，可是当今正是用人之际，别说姬景昇同届的进士了，往届轮不上职位的那些也都被安排出去了，想在洛阳扒拉出一个有才有闲又品德好的先生，实在是难。

        现在孩子们是由姬大爷在教，打打基础尚可，但是大些的那几个孩子如果一直跟着姬大爷学，就有些耽误了。

        家里有了姬昭明这尊年轻的大佛，姬大爷也不需要在礼部点卯了。当官的那点子福利，最诱人也就是免税，他的长子和长孙女一个红衣一个紫袍，这一点完全可以享儿孙福。没权没力的，还不如待在家里含饴弄孙，正好倾心培养姬家的下一代。

        把孩子们培养成才，让他们也像长孙女一样能扛起家族的门楣，才是姬大爷这个族长现在最想做的事。

        寻不到合适的良师，姬大爷让人来喊孙女回家吃饭。

        饭桌上，姬大爷看着又高了些的孙女儿，十分感慨：“明姐儿又高了些，看着好像还瘦了，是最近太忙了，还是胃口不好呀？你现在还得长身体，公务再忙，也得保证身体。”

        姬昭明最近一直在和学生们改拖拉机。分馏炼化石油，直馏汽油、直馏柴油、直馏煤油都是很容易获得的。所以物理院最近的重点项目，是改进优化柴油拖拉机。

        圣人和兵部的武尚书，都很关心此事。铁路在修，虽然速度快，但路线被轨道限制，灵活性差了太多。运个军需物资还好，想要赔给军队，带着和草原铁骑一起东征西战，就有些难办。他们很期待更灵活的拖拉机。

        圣人在藜国和平且强盛的时期舍了女儿，还又送粮又扶持当地发展固定产业的，他的主要目的当然不是扶植女儿去搞政变。圣人要的，是雄图霸业，富国强军的强军，很需要军用的拖拉机。

        姬昭明对此十分理解，但她还是带着学生们一头扎进了田庄里，跟着庄稼老把式学种地。

        圣人隔三差五就派近侍来问，姬昭明振振有词：“我们现在也是摸索着做机器，部件越小越精密，也越容易出问题。我这是先用农用做试验呀，不然车子要是在外面突然抛锚，这么大个铁家伙，谁能搬得走？”

        话虽这么说，在柴油发动机试用成功后，姬昭明还是分了些学生给师兄，让他带着去优化升级成烧汽油的内燃机。

        姬昭明自己则带着剩余的人闷头继续造能配合拖拉机使用的零配件。

        比如说推土的铲斗、开沟的铁犁，漏眼能定长定量的播种筒，有机械爪可以从搭载的苗床上取苗种下的插秧臂，收割各种庄家的镰刀……还有便于加挂在后方的货斗。

        以上种种，除了第一样和最后一样，剩下的都还在努力开发中。立项都做好了，大家齐心协力，一个一个地攻克难关。

        小雪泡在实验室里，顾不上照顾姬昭明，还好有一勺接班看着她，不然姬昭明能和学生们一起住在飞云庄里。

        姬昭明今晚能干干净净、精神饱满地坐在桌上，都是一勺精心照料的成果。凭姬昭明的运动量和脑力消耗，步入青春期的姬昭明只瘦这么一点，真是幸亏一勺变着花样做美食，还监督她吃饭。

        顶着比较家人们投来的心疼的目光，姬昭明轻松地笑笑：“人长个子，自然就容易抽条嘛。祖父别看我瘦，其实我力气比以前大多了。不信您等会儿看，我现在的饭量，和国子监的那些学生们比也不相让的。”

        姬昭明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她每天的体力消耗都不小，所以食量方面跟长身体的半大小子一样，那些成年的学生还真没比她强多少。

        这几年藜国整体的收成都很好，粮食够吃，百姓们也开始从日常的两餐向三餐过渡。理化院的学生们也都是吃三餐，要是加班干活的，还可能加下午茶或者夜宵。

        飞云庄现在每天晚上都会专给学生们留个灶，挂面、米粉、牛筋面，还有提前炸好的小酥肉，只要洗几片菜叶，很快就能煮一碗丰盛的夜宵。不想太麻烦也可以，墙边还有一排玻璃内胆、木质外壳的热水壶，里面装的都是天黑前烧好的开水，方便学生们晚上饿了冲藕粉、奶粉、燕麦片等方便食品。

        姬昭明享受的是更好的待遇，不用她去找，只要看她要晚睡，一勺就会做些色香味俱全的食物端来。搞得姬昭明不敢不多熬一会儿，怕睡早了积食。

        这样锻炼出来的饭量，让姬昭明许多次感谢父母，没有早早发福，父母的基因真好。

        姬大爷看着瘦瘦的孙女，当然不相信她的饭量能和青壮年比：“小孩子就要能吃能睡才好长身体。听说你今晚回家吃饭，你祖母她们整个下午都在厨房里忙活，你今日可得多吃些，她们娘几个才不算白忙活。”

        薛氏也在旁边帮腔：“是呀，尤其是明姐儿面前的鸡肉小馄饨，馅儿和汤都是茵娘亲手调的，说明姐儿最喜欢这个味道。还有这盘拔丝山药，用的是蓁娘娘家送来的山药，十分粉糯可口，明姐儿也尝尝吧。”

        被一圈儿的家人盯着，姬昭明乖巧道谢后就开启了大快朵颐模式。

        说得天花乱坠，家人们也未必肯信，非得好好展示一下饭量，才能让大家相信自己的生活条件还很好。

        看着女儿进食的速度，杜文茵一开始都拧着手帕想要擦眼泪了。她长到现在没见过什么苦恶，姬昭明一口一个馄饨的爽快样子，在她眼中就是“狼吞虎咽”。

        女儿在外面遭罪了，好端端的，谁家的女儿会这样吃饭？虽然姿态仍然端庄，但这个速度就跟淑女二字无关了！

        杜文茵看得心疼，趁姬昭明一碗馄饨下肚、正在吃山药，杜文茵又舀了半碗给她：“明儿莫吃得太急，伤脾胃。稍微垫些汤水，就来尝尝这一桌子的菜，全都是依着明儿口味做的。”

        “母亲也吃，该是我来伺候您用饭的。”姬昭明边吃边劝杜文茵。

        杜文茵笑着应了，但自己还是没吃多少，一直在观察姬昭明爱吃什么，帮她夹进碗里。

        姬昭明很快就被亲妈喂饱了，反过来给长辈们布菜。姬大爷他们此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开始推杯换盏地谈天说地。

        姬大爷他们夸赞当今的种种新气象，然后逗瑞儿他们几个：“你们大姐做了很多厉害的事情，不知道多少人想拜到她的门下，祖父把你们都送去，跟在明姐儿身边做旁听生如何？”

        琅琊兄弟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还说自己以后要造火车，到时候请姬大爷乘车体验。

        瑞哥儿却有些犹豫：“可是……听说姐姐身边跟着的都是从算学班那边挑出来的天才，我若是也跟去，大概听讲都难。”

        姬云瑞不是个理科学霸，至少君子六艺中的算学在他看来就有些难。姬云瑞虽然想和姐姐在一块，却并不想什么都由姐姐带着。要是整日泡在一群理科天才中间，或许半个月他都呆不住。

        “瑞儿不喜欢物理化学？”姬昭明问弟弟：“学好后能做很多事情的，瑞儿小时候玩儿过家家，不是很喜欢扮大夫？学好化学，可以研究制药呀，我的实验室之前做的□□，就可以用在胸痹心痛的急救上。”

        姬云瑞感兴趣了：“只是在实验室里搞研究，就能做出特效药吗？那圆明大师为什么要去云游，还要‘尝百草’？”

        以前姬昭明带弟弟去过几次大相国寺，难得姬云瑞对圆明还有些印象。

        圆明出去云游后，写给姬昭明的信、请人捎带回来得物品，都先送到了姬府。姬云瑞因为好奇，问过几次信中的内容，刚开始学写文章的小孩儿，难得有一个出门在外的朋友，他便也给圆明写了信。内容简单、字数不多，请姬昭明夹带着一起寄了过去。

        后来，圆明偶尔也会专门寄信给他，他们俩现在已经发展成了固定笔友。姬云瑞心中良医的形象，也变成了圆明大师的样子。

        古有神农尝百草，今有圣僧试百药。

        姬昭明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还真的搔到了弟弟的痒处。只是从医……弟弟还是先来跟着自己搞化学吧。

        整个时代的职业歧视没那么容易消除，一开始就从医，那就是定位成了“工”户，士农工商，这可是大降档。看着桌上亲人们此时的神色，就知道弟弟追求梦想的路没那么容易。

        以化学生的身份做初始身份，身份就还是“士”，挑选一条小捷径，能让弟弟面对的压力小很多。

        姬昭明温言细语地解释：“都是做研究，只是方法不同。圆明大师试药，也会寄百草回来呀，现在都堆在国子监的化学院仓库里呢，学生们也要用化学的方式去分析那些草药的。”

        姬云瑞立刻转变为小迷弟模式：“谢谢姐姐，瑞儿会乖乖听话，好好学习不给姐姐添麻烦，姐姐什么时候带瑞儿去做旁听生啊？”

        琅琊兄弟俩对视一眼，也跟着追问：“我们也会乖的，姐姐什么时候带我们去做旁听生啊？”

        姬昭明仔细观察长辈们的神态，好思索自己该不该答应下来。

        姬景行和杜文茵的面色有些苦：一双儿女，难道都要不走寻常路？

        女儿本该养得文文静静的，等到了年纪嫁人，相夫教子。哪怕想学些医术也很好，懂些药理，能更好地照顾夫君和孩子。左右嫁人后从夫从子，哪怕女儿学成个大夫，以自家的家世也不愁嫁，嫁人后更不会影响后代的户籍。

        懂医理的小娘子，在高门贵族中不会受歧视，反倒人缘好，也不愁嫁。

        结果女儿偏不，跟着圆明学医却没走这条路，小小年纪就靠自己做到了司空之位，现在全家靠她庇护。是好事儿，但女儿的终身就不好办了。他们之前想着，有圣人的看重，女儿和皇子也有两小无猜的情分，嫁进皇室也算是登天之路，可女儿还不愿意。现在也就指着女儿的师兄家能看重她们青梅竹马的情谊，才不会望而却步。娶当场一品实权阁老为妻，还是很需要勇气的。

        女儿自己开了条登天路，他们不支持，也被女儿走成了。管不了女儿，他们的主要精力就放在了儿子身上。

        一方面，希望瑞儿能撑起门楣，以后和女儿守望相助。另一方面，有女儿这棵大树，瑞儿只要不长歪，好好念书，将来入仕就是明摆着的坦途。满洛阳的高门，他们想挑儿媳妇的话，现在真的是随便挑、随便选。

        但瑞儿现在表现的样子，可不像只是兴趣而已，瑞儿这是有从医的想法啊！哪怕是做到了太医，落成医户，子孙世代医户。门当户对的贵女们，就算有一层阁老妯娌的光环，人家也不至于放着官娘子不做、做工匠的娘子吧？

        姬景行两口子现在心里五味陈杂，一方面怀疑自己教养孩子有问题，一方面后悔让儿子接触圆明大师，一方面又在庆幸：幸好女儿在国子监搞了个化学学院，幸好发现儿子的兴趣及时，若能以新科的恩科入仕，至少不至于让自家户籍降等。

        至于未来的发展、儿子到底能有什么成就……姬景行两口子不敢强求了。随缘吧，他们管不得女儿，女儿做到了一品，那要是不管儿子，说不定也能有奇遇。

        姬景昇心态比兄嫂还好，儿子们和侄女儿亲近，就像自己和哥哥一样，他就很高兴了，虽然物理研究的内容也像是做匠人，但没关系，他自己现在不也是在跟画工抢工作？这不算大事，孩子们开心自在，不管做什么，能有所成就是好的。

        祝氏也看得开，凭丈夫的品级，等儿子们满了十五，进了国子监也进不去国子学和太学，另外那四学，还会和庶人子弟做同学呢，论出身不比新学强。新学这边，自家亲戚就是直属的顶头司业，新学的前景还好、被圣人重视，这是极好的出路。

        大伯哥父女俩一朱一紫，瑞哥儿以后极可能的国子学学子身份都能不要，她还有什么不愿意的。自己丈夫的本事在这里，资历也不够，侄女儿再帮，也没道理在五年内把丈夫抬进五品的。先去物理学旁听，还能跟第一批恩科的学子有些同窗情谊，等到了年纪，大概都不用自己求，侄女儿就会帮儿子们打算的，她不要更省心了。

        姬昭明看自家父母和三叔夫妻俩都没意见，就笑着应了弟弟们的请求：“可以是可以，但你们的学业会更重，经义基础还是要学，新学这边的内容也要学，怕不怕？”

        三个小少年齐声道：“不怕！谢谢姐姐！”

        看到祖父欲言又止，姬昭明问道：“知园的空房间还很多，一会儿搬些他们的东西过去吧，让他们住在一个院里，好方便我帮他们补功课。一时半会儿的，他们也不会参与试验，得先打基础。我会去和祭酒求人情，若是能在太学那边旁听学五经固然好，不行的话，也可以请学生们帮忙。国子监里有不少举子在此深造，想来请个先生教他们不难。”

        姬大爷的目的，以另一种方式达到了。

        他逗那一句，本意是想用长辈身份压一压明姐儿，好让明姐儿出面去找国子监祭酒，让孙子们去太学或者四门学旁听。哪怕隔几日一去，平时还是自己教导，也能保证孙儿们的学业顺利。

        现在嘛，方向出了偏差，但结果算是更好。国子监中的举子做兜底，怎么都不会太差。

        至于孩子们的“职业规划”……

        左右孩子们还小，去国子监看几年人情冷暖，清楚了不同出身之间的“鄙视链”，说不定自己就改变想法了。

        姬大爷对这个结果很满意：“那就辛苦明姐儿了，回头让你祖母多派些人手去照顾你们，必不让他们几个给你添更多麻烦。这几个半大小子能吃，泰安楼的分红便再给你一成，算是他们的伙食费。”

        姬大爷大方，钱财姬昭明就笑纳了，但她不打算要人手：“国子监的学生都得有自理能力，弟弟们年纪小，带着书童来也就够了。知园里人手不多但都很精干，有一勺在，长辈们尽管放心。”

        姬大爷欣然同意。

        杜文茵忍不住和姬昭明商量：“明儿，让四喜也去知园照顾可好？她平时在家里，照顾瑞儿他们，她有经验，我能更放心些。”

        “不用不用，明儿平时不在家中，不能亲身侍奉亲长，还好四喜一直在家中守着，我才能安心。母亲放心，我那儿什么都有，我瘦了真的是因为长个儿，我力气还更大了些呢！”

        杜文茵这才作罢。

        吃饱喝足，长辈们叮嘱了许多话，三个小家伙第一次体验到与部分亲人分别的温情，但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不舍，满心都是要像姐姐一样闯出一番天地。

        等到散了宴席，各自回院，姬昭明私下里找到了知礼：“弟弟们只带书童，我确实也觉得缺个细心的人统管他们的起居生活。从前知礼姐姐照顾我就很细心，所以这会儿先私下问你，你可愿来知园，在弟弟们的额院子里做个管事娘子？”

        知礼非常意外，呆呆地只说出一个字：“我……”

        姬昭明移开目光，看向远处的院子角落，小声说：“在我这儿只要照顾好弟弟们的吃用就好了，活计应该蛮轻松的。书房那边有书童，知礼姐姐不用过去照顾他们。两边的日子可能有些不同，你自己选，去或留下，我都尊重你。”

        知礼久久不言，姬昭明知道她听懂了。

        “不急，你先想想，什么时候愿意了，都可以来和我说。知礼姐姐为了娘亲付出很多，我心中是谢谢你的。为了我的家人，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说我无能也好、软弱也罢，之前总觉得没有合适的机会问问你，希望现在不算晚。”

        知礼是杜氏的陪嫁丫鬟，姬昭明都这么大了，杜氏一直没放她出去嫁人，也没把她配个管事之类的人，就让她一直以姑娘的身份在身边伺候着，熬成了老姑娘。

        单纯不成婚，姬昭明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姬家尚节俭，但并不会苛待下人。尤其知礼还是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生活条件算是很好的。前几年棉花价格终于降下来，姬家也可以给奴仆做棉衣棉被了，知礼就是第一批配上棉装的人。

        可物质上再补偿，知礼被母亲当做猫狗物件一样，安排在书房偶尔伺候父亲，也是事实。

        在父母眼里，这甚至就像是让知礼绣条手帕、缝件衣服一样简单的小事。知礼是姑娘的身份，至今无孕，大概此生也很难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这是比为奴为婢更大的代价。

        姬昭明让知礼做选择，便是问她到底愿不愿意。去知园，一样在一个院里做掌事娘子，物质上姬昭明不会克扣她。留在慎独院，继续做杜氏需要的知礼，也尊重她的选择。

        人权，是一个人选择做什么样的人、过什么生活的权利。姬昭明不能为她从最初改命，此时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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